第4章

屋裏銀炭燃起來。

感覺到被子裏的人止不住地抖,流螢眼淚吧嗒吧嗒掉,咬着唇沒有哭出聲,仔仔細細将被子幫她掖好。

憶妙站在床邊,見晏梨臉上都是不正常的紅暈,蹙眉,覺得這樣不行,低聲,“流螢,你在這兒守着王妃,我去請劉太醫過來。”

“憶妙!”

轉身之際,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別去。”晏梨腦子昏昏沉沉,疼得厲害,像是針紮,喘了口氣,緩了半晌道:“不用……不用去請劉太醫,你出去找個藥鋪給我抓兩副治風寒的藥就好。”

“王妃,還是叫太醫過來看看吧。”憶妙勸道。

渾身沒有力氣,晏梨阖眼輕輕搖頭,“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心裏有數,就按我說的做,別驚動任何人。”

勉強勾出一抹笑,“我可不希望個個都來看我這病恹恹的樣子。”

晏梨是主,她是仆。憶妙見她态度堅決,只得點頭應下,“……是。”

先是姜湯後是藥,喝完晏梨一覺睡到下午。

等她醒來的時候,屋子裏銀炭燃得正旺,暖烘烘的。

“小姐,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見她醒過來,守在床邊的流螢立馬站起來,湊近問。

晏梨緩緩神,待清醒些,看到流螢的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輕輕嘆氣,道:“嗯,好多了。”

頭還有些昏沉,但是已經不疼了。

流螢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有再燒,松了口氣,抿抿唇,猶豫着開口問:“小姐,昨天在宮裏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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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梨沉默。

見她不說話,流螢握住她的手,聲音哽咽,“小姐,有什麽話都可以跟流螢說,老爺跟兩位少爺都遠在漠北,您別憋在心裏把自己憋壞了。”

聽她提起爹爹跟哥哥,晏梨鼻尖泛酸。

當初她說想嫁給蕭天淩的時候,爹爹跟大哥二哥都是不同意的。說離得太遠,她一個人在這上京城中,萬一有個什麽事,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好說歹說,可是她還是不聽,一意孤行。

也因為她的一意孤行,這三年爹爹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

“流螢。”

“嗯?”

“我想漠北了……”

流螢一怔。

這是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想我的奔霄,想一望無際的草原,想起大家一起賽馬跳舞,喝酒吃肉,還有草原上有好多好多星星,你記得嗎?”

晏梨聲音低啞,眼裏卻滿是懷念跟憧憬。

流螢眼淚又湧了上來,“嗯,記得。”

從小長大的地方,自己的至親都在那裏,怎麽可能會忘?又怎麽會不想?

“流螢,我想回家了。”晏梨喃喃出聲。

流螢将她的手心團在手心裏,緊緊握住,可是這千裏迢迢,又有王妃這個身份禁锢着,哪兒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不忍心在這個時候打碎她的期待,哄道:“嗯,那等過完年,咱們去求殿下,讓我們回漠北一趟。”

晏梨看着頭頂的床帳,眼前浮現出那張冷漠的臉,良久,笑。

“他不愛我。我知道。所以哪怕我現在就消失,他也不會難過……大概還會覺得開心。”

喉間微梗,頓了頓。

“……我想讓他開心。”

明明在笑,眼淚卻無聲往下淌。

流螢聽不懂她的話,只是看着她這樣子覺得害怕,“小姐……”

沒來得及開口,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流螢忙将話都咽回去,橫臂擦掉眼淚。

憶妙進來,見晏梨已經醒過來,“王妃,您醒了?”

想起早上的場景,着實吓人,這會兒見她精神好了不少,也暗自松了口氣,。

晏梨看了看憶妙,随後對流螢道:“流螢,我餓了,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

聽她說餓,流螢忙應聲,“好,我一會兒就回來。”

等流螢的腳步聲遠到聽不見,晏梨起身。

憶妙上前将她扶起來,細心幫她在身後墊了個腰枕,讓她能靠得舒服點。

她做事一向都這麽周到貼心。

晏梨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人。

雖說不上國色天香,但小家碧玉恰如其分。

“憶妙……”說完這句,後面的話驀然全啞在唇邊。

她知道,這話一旦說出去,就沒有回頭路了。

沉默久久,終究還是複又開口,幾乎費盡全身力氣扯起嘴角,“我幫天……殿下收了你如何?”

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雷,憶妙驚而擡眼,撞上晏梨平靜的目光,“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

看她這誠惶誠恐的樣子,晏梨苦笑。

看來她這心胸狹窄的名頭是深入人心了。

“你別緊張。當初我嫁進來的時候,母妃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只不過是我将你強行要了過來,生生把這事給打破了。你從小就在王府,做事妥帖,又知進退,要是有你在,我也很放心。”

憶妙心思細膩,聽出她的話有些不對勁,卻一時又說不清究竟是哪裏不對。

“憶妙視殿下為恩人,從未有過半分非分之想。”

又道:“憶妙出身卑微,實在配不上殿下。而且這三年,憶妙跟在您身邊,看着您對殿下的好,憶妙不願意橫在您跟殿下之間,如果那樣,憶妙只覺得羞愧難當,無顏茍活。”深深叩身下去。

雖然她心思比流螢深沉,叫人不容易看透,可是好歹也跟在自己身邊三年,她如此态度,便是真的不願。

晏梨默然不語,片刻後,輕嘆一聲,道:“我知道了,你起來吧。”

憶妙起身,垂着視線規矩站着。

“既然你不願意,也不能把你一輩子留在王府裏。嬷嬷們都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會幫你留心,你若自己有心儀的也可以告訴我,我幫你們做主。”

一頓,“最好還是找個你心儀,也心儀你的。”

憶妙吶吶應是,心裏卻像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小心翼翼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人,與其說是不對勁,倒不如是陌生。

這樣平穩沉靜的樣子跟以往那個只要她一出現,連風裏都像是有花開的王妃截然不同,仿佛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不等她想明白,流螢端着吃的回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嬷嬷站在回廊下,見剛怎麽端進去的飯菜這會兒幾乎是原封不動地怎麽端了出來,眉頭緊皺。

從昨天早上開始,每頓飯都是沒吃幾口便端了出來。

蘇嬷嬷擔心,剛好撞見朔風從外面回來,便将人攔下,“朔風,殿下這兩天可是身體不适。”

朔風如實搖搖頭。

“這就奇怪了,殿下這兩天都沒有怎麽吃東西了,這麽拖下去人怎麽撐得住?”

朔風沉默一陣,開口問:“今天王妃來過嗎?”

“沒有,這兩天倒是安生得很,沒有來吵過殿下。”

朔風沒接話,當即折身往外走。

今天天氣不錯,午後的太陽照在院子裏,暖洋洋的。

晏梨讓流螢把木榻旁邊的窗戶打開。

她人還病着,流螢把狐裘給她披上之後才将窗戶打開。

陽光落在身上,很惬意,晏梨曬了會兒太陽,問:“憶妙還沒回來?”

流螢一頓,豎起耳朵聽聽院子裏有沒有動靜,“沒有。”

答完話,流螢不由問:“小姐,晚膳您要去陪殿下一起吃嗎?”

憶妙是按小姐的話去廚房吩咐殿下的晚膳。

以前只要殿下在府裏,小姐都是要過去一起吃飯的,可是從昨天早上開始,小姐連迎霜院的門都沒有邁出去過。不過即便人不去,但殿下的一日三餐都會讓憶妙盯着。

面上像是不在乎,心裏又時時刻刻牽挂着,流螢心裏不太好受,想了想,見四下無人,直接道:“小姐,您要是跟殿下有什麽誤會,不如說開了好?”

她是知道她家小姐有多喜歡殿下的,這樣拖着,心裏難受憋悶的人還是她。

晏梨淺笑着扭頭透過窗戶看向院子裏,“沒有。”

沒有誤會,有的只是她的一廂情願。這三年,她變着法的想要讓他開心,結果卻發現自己就是他最大的不開心。叫他回到家裏都不敢有絲毫松懈。

何其諷刺。

晏梨話音剛落,忽見一個穿着鵝黃襦裙,披着淺色披風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阿梨!阿梨!”

不過眨眼,人已經沖進了屋,見晏梨坐在榻上,立馬撲了過去,“阿梨,出大事了!”

旁邊流螢忙行禮,“沁寧公主。”

沁寧大口喘氣,說不出來話,沖流螢揮揮手,讓起身。

晏梨她急成這樣,忙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沁寧撫了撫胸口,順過那口氣,道:“母妃要去求父皇,給四哥納側妃!”

有些東西已經烙在骨子裏。就像此刻,明明已經做了決定,聽到這句話心裏晏梨還是慌了一瞬,不過好在在起身的前一刻被理智壓了下去。

沁寧滿臉急切,“要是讓父皇下旨,那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你現在就跟我進宮,我們一起想辦法把這事攔下來!”說完抓住晏梨的手就要拉她走。

可是平時聽到這種事就如臨大敵的人這一次不僅不跟她走,反而反手拉住她。

“沁寧。”

沁寧不解看她,“阿梨趕緊啊,咱們要是去晚了,就完了。”

晏梨看着她笑。

整個上京城都不看好她跟蕭天淩,唯獨她。

能認識這樣一個朋友,也算是不枉在這兒三年。

“陪我坐會兒。”

“坐什麽啊?這都火燒眉毛了!再耽擱一會兒,母妃就要得逞了!你以後就要天天看着那個白月心了!”

她真是不明白,為什麽母妃就那麽喜歡那個白月心,要她看,白月心連阿梨的頭發絲都比不上!

而且就她四哥那冷得閻王見了都怕的性子,全天下絕對再也找不出來一個比阿梨還喜歡他,對他還好的人了!

晏梨不急不慢,“能天天看着上京城裏出了名的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這話一出,沁寧看晏梨的眼神像是看怪物,“阿梨,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燒腦子燒壞了?”

說着伸手去摸晏梨的額頭。

晏梨笑着拍開她的手,“我看你才是腦子燒壞了。白月心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又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別人求都求不來,攔什麽攔?”

“……阿梨,你沒事吧?母妃是要給四哥納側妃,不是二哥,也不是五哥,是四哥!是蕭天淩!那個白月心是要來搶你的丈夫!”

“我知道。”

她早猜到會這樣。好好的讓太醫來給她把脈,再借着太醫的口告訴她蕭天淩不想她生孩子的事,賢妃這麽大一通折騰,不過就是為了讓白月心進王府。

縱然現在想明白之後對她有怨,可怨什麽呢?她不過是将事實告訴她而已。

至于搶,當初賢妃娘娘早早就看好了白月心當自己的兒媳婦,是她橫插一腳,央着爹爹求了皇上的旨意,生生打破了原本衆人看好的姻緣。

以白月心的家世人品,如果不是她,嫁進王府應該也是正妃之位,現在卻只能做側室。再說,如果她離開,偌大的王府上上下下各種瑣事總要人管。

“而且她嫁進來,日後也好幫……”

自覺失言,險險止住。

“幫?幫什麽?”沁寧追問。

“……幫王府開枝散葉啊。”說這句話還能笑出來,晏梨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殿下?”外間乍然傳來憶妙的聲音。

聞聲,晏梨心“咯噔”一下,外間沒有人應聲,只有掉頭往外走的腳步聲。

他生氣了。

聽到那腳步聲,晏梨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

方才的沉穩被這念頭打得七零八落,三年的日積月累,腦子還沒有轉過來,身體已經對他的情緒做出反應。

晏梨慌忙起身,卻因為動作太大,碰翻了手邊的茶盞,熱茶漫得滿桌都是。

茶盞從小桌上滾落,摔碎在地的剎那,像是砸開了所有混沌——

生生止步。

見她停下,旁邊沁寧詫異,“阿梨,你不去看看四哥嗎?”

晏梨掩在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臉上卻笑得雲淡風輕,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今天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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