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到他的聲音,晏梨扭頭。兩個人的視線撞上一瞬。

晏梨沒動。

他垂眸,繼續忙着,道:“過來幫我磨墨。”

他坐在書案之後,一如既往的平靜,好像天塌下來的都不會皺下眉。這樣的他,她一直喜歡的,可是今天看着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掐準了只要開口她就會照做,忽然叫人有些委屈。

“你過來,我就過去。”晏梨開口。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講條件。

這話一出口,不僅書案之後的人,就連站在旁邊的朔風都不由看向晏梨。

晏梨坦坦然迎着兩人的目光,一動不動。

最後——

“噠”一聲輕響。蕭天淩放下筆,起身。

見他答應,晏梨也沒有耍賴,剛準備過去。

“憶妙。”

蕭天淩把憶妙叫了進來。

“殿下。”憶妙恭恭敬敬行了禮,等着吩咐。

“去磨墨。”蕭天淩在桌子旁落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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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胸有成竹地吩咐她,等她答應卻又把憶妙叫進來。

晏梨抿抿唇,掉頭就想走。

“坐。”坐在桌子旁邊的人忽然開口。

幾雙眼睛瞬間落在自己身上。

晏梨想了會兒,坐是坐了,不過是在擺在邊上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即使人原本就站在桌子邊。

蕭天淩看了眼桌上的菜式,久未見的豐盛,眉心輕蹙,擡眼看向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的人,視線停在她的手上,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才收回。

沒有多問,默默拿起筷子吃飯。

看到自家主子終于肯坐下來好好吃頓飯,朔風如釋重負。

沒人說話,書房裏一時很安靜。

安靜得只剩筷子偶爾碰到碗碟的輕微響聲。

即使已經看過很多次,人坐在自己面前,晏梨還是忍不住看過去。

大概是人好看,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好看的。垂着眼眸,很安靜,坐那兒就像一幅畫。

她喜歡看他認真做事的樣子。

一如他給她做秋千的時候。

雖然那個秋千,是她渾身解數央着他,好不容易才讓他答應給她做的。

不過直到現在她才終于懂了爹爹說的話,強扭的瓜,真的不甜。

腦子裏閃過那個手串,想起要去安國寺的事,突然意識到,從現在開始,每見他一面就少一面……

也許以後再也見不到。

心口驀然一抽。

晏梨慌忙別開臉,飛快眨眨眼,将眼淚逼回去。

心緒平穩之後,晏梨起身走過去,在桌子邊坐下。坐下的瞬間,人像是從身體裏抽離,看到以後,以後坐在這裏陪着他的人會變成另一個人。

晏梨看他很少吃菜,拿起擺在旁邊的筷子幫他夾菜。

“以後再忙也要記得按時吃飯。”無意識念叨。

說完,他擡眼看她,晏梨才察覺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這樣的話,她以前從來沒有說過。

晏梨避開他的視線,用夾菜的動作掩飾,也将話題岔開,“哦,對了,我明天想去安國寺一趟。”

感覺到他的目光還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在看什麽,晏梨只好再補一句,“聽說安國寺的齋飯好吃。”

面上冷靜,心口卻如擂鼓。

這是第一次跟他說謊。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收了回去,以前她說要去哪兒,只會“嗯”一聲的人這次卻久久沒有應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晏梨心裏忐忑,不自覺端起手邊的裝着湯的瓷盅,抿了一小口,又習慣性地放到他手邊。

他對吃飯向來不看重,以至于每次她吃到什麽好吃的,都忍不住叫他嘗嘗,能多吃點是點,三年下來,已經成了一種自己沒有察覺的習慣。

“湯好喝。”

“放着吧。”

直到離開,關于去安國寺的事他也沒有任何回應,晏梨當他是默許。

出門之前,看着已經又坐到書案之後的人,晏梨猶豫片刻,只是說了句,“忙完,早點休息吧。”

說完帶着憶妙跟流螢離開。

晏梨一走,朔風明顯感覺到書房裏的氣氛轉眼低沉下去,分明吃飯的時候已經好轉。把人走之前說的所有話都想了一遍,找不到原因。

回到迎霜院。

月光如水。

院子裏有個秋千架。

晏梨停下腳步,站在那兒看了會兒才進屋。

沐浴的時候,晏梨不習慣有人在旁邊,憶妙跟流螢退出來,開始鋪床。

見憶妙從書房那邊回來就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流螢忍不住問,“憶妙,你怎麽了?”

憶妙在想今晚準備的那些菜。

都是殿下以前喜歡的,她不可能記錯。可是這次的菜沒動幾筷子,反而是以前從不受待見的湯這次倒喝光了。

想得出神,乍然聽到流螢的聲音,吓了一跳,猛回神,“……沒什麽。”

見她不願意說,流螢也沒有追着問,“哦。”

晏梨洗漱完就睡了。

渾身被熱水泡得暖烘烘的,往被子裏一鑽最好睡覺。

今天憶妙守夜,睡在外間。怕晏梨叫她,不敢睡沉。

就算留着一絲清醒,也是直到房門被推開才發現有人過來。

借着月光看清來人,憶妙驚得從榻上爬起來,張口要叫殿下,卻被人擡手制止。

“下去吧。”

憶妙低聲應,“是。”

心底詫異卻未消,殿下從來沒有這麽晚來過迎霜院。以往忙得晚了,直接就睡在書房。

晏梨來了上京之後,變得愈發怕冷。

上京跟漠北氣候截然不同,整個冬天都不怎麽會下雪,可是卻比漠北還要冷得叫人難受,尤其下雨之後,冷氣像箭只往骨子裏鑽。

睡着睡着,人就蜷縮成了一團。

因為冷,一直在做各種夢,睡夢中,忽然覺得身邊像是放了個暖爐,毫無意識地靠了過去。

蕭天淩看着乖乖窩進自己懷裏的人,摸到她冰涼的腳,長眉緊擰,然而一直盤旋在眼底的陰霾卻漸漸散開。

憶妙将床帳撩起的時候,被光一晃,晏梨迷迷糊糊從夢裏轉醒。

“王妃您醒了?”

憶妙輕柔的聲音響在耳邊。

晏梨緩緩睜眼,“唔”了聲。

憶妙邊将簾子挂好,邊說:“殿下今早走的時候許了您去安國寺的事,不過今天看起來像是要下雪,讓您多帶幾個侍衛。”

“今早走?”晏梨一個呵欠打了一半,停下。

聽她像是很意外,憶妙解釋,“殿下昨晚歇在迎霜院,只是差不多子時才過來。今天要上朝,早早就走了,特意吩咐過,奴婢們才沒有來叫您。”

晏梨愣了愣,垂眸往自己身側看了眼,枕頭是被人睡過的樣子。

難怪她能一覺睡到天亮。

平日她自己一個人睡,夜裏總是要被冷醒一兩次的。

而她卻毫無知覺他來過。

想起昨天說起要去安國寺的事情,他沒有任何反應,她還以為他是默許了,現在看來應該是不同意,不然不會特意跟憶妙說。

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他從來叫人看不透。

晏梨掀被下床,“洗漱吧。”

正梳妝,外面丫鬟來報,說蘇嬷嬷過來了。晏梨正挑珠釵的手微微一頓,讓人進來。

蘇嬷嬷進來,問了安。

“起來吧。”晏梨開口,又問:“蘇嬷嬷過來有事?”

“聽說王妃今日要去安國寺?”

晏梨默然片刻,“蘇嬷嬷有話直說。”

“老奴鬥膽,這去安國寺一趟,一來一回少說要兩日。這兩日王妃不在府裏,萬一宮裏有什麽旨意下來……”話故意沒有說完。

聞言,流螢氣得牙癢。

這個蘇嬷嬷,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會在人傷口上撒鹽。宮裏的旨意,除了納側妃還能有什麽旨意,明知道她家小姐什麽心性,現在偏還把事情挑到眼跟前來說。

晏梨倒是平靜。

蘇嬷嬷不喜歡自己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再者說,蘇嬷嬷是賢妃娘娘派給蕭天淩的,是賢妃一手教出來的人,賢妃那麽喜歡白月心,蘇嬷嬷又怎麽會例外。

平靜反問,“蘇嬷嬷這話說得奇怪,宮裏來的旨意?宮裏有什麽旨意?”

看她揣着明白裝糊塗,蘇嬷嬷結結實實地啞巴了會兒,原本昨晚上的氣還憋在心口,這下雪上加霜,下巴微擡,“自然是納側妃……”

“自然?”晏梨打斷她的話。

不緊不慢繼續道:“我這還沒有聽說過的事情,怎麽落到蘇嬷嬷嘴裏就成了自然了,難道蘇嬷嬷是父皇肚子裏的蛔蟲?”

蘇嬷嬷一驚。

揣測聖意那是大罪。

倏爾擡眼,帶着濃濃的審視看向晏梨。

不等她看出個什麽,晏梨甜甜笑出來,“我就是出去燒個香,就算我幾天不回來,府裏也還有天淩在。蘇嬷嬷現在這般舍不得我的樣子,倒叫我有些受寵若驚,恨不得現在就叫所有人都知道呢。”

王府裏,沒有幾個人願意跟迎霜院搭上關系。

蘇嬷嬷不錯一眼地看着晏梨,最後扯出一個勉強的笑,“王妃今天好像與往常有些不同。”

言語之間帶着指點的意味。

晏梨笑容不減,“大概是能出門一趟,太高興了吧。”

看着蘇嬷嬷像是鬥敗的雞,灰溜溜地離開迎霜院,流螢笑得合不攏嘴。

她家小姐顧念着蘇嬷嬷是殿下的乳母,平日裏從不與她計較什麽,但是她還是看不慣蘇嬷嬷那趾高氣揚的樣子。

晏梨看着銅鏡裏,不止流螢,就連憶妙臉上也有笑意,忍不住問:“笑什麽?”

憶妙只笑不說話。

旁邊流螢眉飛色舞道:“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小姐了!流螢看着高興!”

以前在漠北,她家小姐因為被人冤枉可是敢跟人對簿公堂的人,從來就沒有怕過誰。只是來了這上京,規矩比道理還多,她家小姐除了殿下的事,又什麽事都不往心裏去,好久沒有見到這樣的小姐了。

晏梨先是笑,看向銅鏡的時候,看到鏡中的自己,微微一愣,眼底閃過一絲黯淡跟自嘲。

好像是過了太久了。

收拾妥帖,晏梨把憶妙留下來。

雖然剛剛在蘇嬷嬷面前裝傻,但是大家心裏都明白,宮裏的旨意怕是要下來了。

“憶妙,你就不用跟着去了。你留在府裏,等到時候旨意下來,就要開始忙了。你留下來,要是這兩日旨意下來,你先跟着王管家打理着,等我回來,有你在安排得也快些。”

她語氣平靜,一如往常,絲毫不像是在吩咐給殿下納側妃的事,憶妙小心看了眼晏梨。

後者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是。”憶妙應聲。

憶妙将人送到大門口,目送着馬車遠去,最後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視線。

一擡頭,就看見陰沉沉的天。

怕是要下雪了。

馬車停在安國寺前。

流螢一下馬車,看見鵝毛大雪,興沖沖叫着晏梨,“小姐!下雪了!好大的雪!”

漠北每年都會下雪,以前年年看,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後來來了上京,整個冬天都難得下雪,好不容易等來一場,等到太陽一出來,就化得七七八八。

像今天這大的雪,還是第一次看到。

晏梨從馬車裏出來,也不由眼前一亮。

“小姐。”流螢伸手去扶晏梨。

晏梨沒讓她扶,自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雖說她的身手遠不及大哥二哥,但是像下馬車這種小事,完全可以自己來,只是上京城規矩說,說女子直接從馬車上跳下來不雅。

她也曾不把這些當回事,後來卻發現每次她做了什麽,別人都會連帶議論楚王府、議論蕭天淩,聽到那些話,比聽到別人議論自己更難受,漸漸也改了。

今天四周沒有外人,突然就不想搭理那些規矩。

主仆兩人站在雪地裏,看着漫天飛雪。

“小姐,這雪好大。要是這樣下一夜,等咱們明天回去,說不定城裏也墊上了,小姐就可以跟殿下打雪仗了。”

晏梨一直念着要跟蕭天淩打雪仗。

外人看着楚王府華貴,可是只有晏梨知道蕭天淩身上的擔子有多重,所以總是想叫他能開心點。想起以前大哥二哥陪她打雪仗,每次都很開心,要是能帶他打雪仗,說不定他也會開心。可是等了三年,她都沒有等來一場大雪。

偏偏在今年來了。

晏梨收回視線,“走吧。”

說着,轉身往寺廟裏走。

她的聲線平平,似乎并沒有什麽興奮,流螢愣了下,看着晏梨的背影,趕緊跟上。

進了寺廟,有管事的僧人過來。

流螢見晏梨行合十禮,也趕緊跟着做。

“阿彌陀佛。”

晏梨沒有繞彎子,直接将那個手串遞過去,“有勞,我想見青雲大師。”

流螢看着那個遞出去的手串,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又寫完一章!讓大家久等了!

我真的也想日更,老實說現在這個更新頻率,從開始寫文就從來沒有過,以前最差也是隔日更,但是現在真的是沒有辦法,一章寫兩遍能敲定已經是最好的狀态了。

正在嘗試各種辦法調整,這段時間辛苦追文的小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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