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每年除夕夜宮中都會有焰火表演。

沁寧興沖沖地拉着晏梨往外走。

轉身之際,晏梨視線不經意掃過一人。殿裏的人都已經起身往外走,唯獨純嘉長公主坐在自己的位置,自斟自酌,似乎并沒有要出去看焰火的意思。

“阿梨,快點。”沁寧催促。

“哦。”晏梨收回視線。

跟上沁寧的步調,晏梨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壓低聲音湊到沁寧耳邊問:“純嘉長公主不跟我們一起看焰火嗎?”

沁寧聞言回頭看了眼,“應該是吧。我姑母不喜歡別人管着她,所以我們看我們的吧。”

晏梨不禁想起之前純嘉長公主說的那些話。

很莫名的,她明明是第一次見這位長公主,可不自主地對她的一言一行格外在意。

“沁寧,譽王是誰?”晏梨輕聲問。

聽到這句話,沁寧驀然止步。

見她有些震驚的樣子,晏梨趕忙解釋,“剛剛長公主提起過他。”

沁寧四下看看,她們走在後面,身邊沒有什麽人,才小聲說:“譽王是我二哥,不過……已經不在了。所以你不要提,尤其是在我母妃跟我四哥面前。”

晏梨明白,她也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娘,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衆人聚在丹陛之上。

晏梨跟沁寧站在一起,白月心站在她身後。剛剛從月華殿出來的時候,就發現白月心站在殿門口等着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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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放焰火,四下的宮燈都熄了,周遭忽地暗下來。沒了光亮,寒氣肆意。呼吸間喝出團團白氣,稍一點響聲便格外清晰,反而人影看不真切。

蕭天淩被皇上叫在身邊。她跟他隔得并不遠,也只是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

長身玉立,大約是因為夜色太濃的緣故,兩個站在一起的人,看背影竟叫人有些恍惚,分不清誰是誰。

晏梨眼底浮上一絲憧憬之色。

“嘭!”一聲,一朵焰火在空中炸開。

天地之間,忽有一瞬明亮,随着升空的焰火變多,整個月華殿陷入一片絢爛之中。

五光十色的焰火下,有人欣喜驚呼,有人說笑,很是熱鬧。而在這熱鬧裏,站在斜前方的賢妃側身,朝晏梨看了過來。

晏梨不由看回去。此刻她臉上的笑,是晏梨從未見過的親切慈愛,怔愣之際,對方伸出手——

伸向站在她身後的白月心。

旁若無人道:“月心,來。”

晏梨唇輕抿,挪開視線,看着前方。

不過即便如此,卻并沒有就此安寧。

賢妃牽着白月心的手,将她帶到前面,然後送到蕭天淩身後,剛好擋在晏梨跟蕭天淩之間。

看着眼前忽然多出來的一個人,晏梨怔住。

明明只是隔了一個人,可她忽然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好遠。

焰火正盛,光影明滅之間,一切都只剩一個深色剪影。

眼前兩個人的身影重疊。

晏梨不是沒有想象過他們站在一起的樣子,可縱使想象過很多次,此刻親眼看到,只覺得心口泛開密密麻麻的刺痛,疼得她幾乎站不住。

宮宴結束。

沁寧扶着渾身酒氣,醉得快要站不穩的晏梨,看到自家四哥陰沉的臉色,腿發軟。

硬着頭皮扛了一會兒,面前的人稍微一動,沁寧吓得立馬縮了脖子,閉着眼慌忙招供,“四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有發現阿梨喝了那麽多酒,等我發現的時候,一壺酒已經空了!我要是早點發現的話,我一定不會讓她喝這麽多的!我發誓!”

急吼吼解釋完,半晌沒有動靜,沁寧小心睜眼,剛好見蕭天淩手伸過來,當即抱着晏梨叫出聲,還沒來得及把眼淚擠出來,自己抱着晏梨的手就被扒拉開。

懷裏的人被拉走。

晏梨搖搖晃晃地,認出拉自己的人,傻笑着順着他的力道撲進他懷裏。

撒嬌,“抱。”

白月心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

雖然晏梨的傳聞她已經聽過不少,可是親眼見過又是另一種感受。這大庭廣衆之下,身為一個女子,怎麽能做出這種……不知羞恥的事?

未等蕭天淩開口,一直站在旁邊的一個公公開口,“殿下,還是讓王妃自己走吧。這會兒宮宴剛散。”

蕭天淩略一沉吟,握住晏梨的肩,讓她自己站着,“站好。”

即使醉着,晏梨還是對蕭天淩的情緒有反應,見他臉上沒有什麽笑意,不敢再撲上去,不情不願地站着。

蕭天淩接過宮女手上的湯婆子塞到晏梨手裏。後者擡頭,茫然看着他,又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東西,像是嫌麻煩,皺皺眉。

“不許扔。”蕭天淩道。

“……哦。”晏梨乖乖把懷裏的湯婆子抱緊一分。

湯婆子暖呼呼的,暖意從手心往四肢百骸蔓延,身體感覺沒有那麽冷了,晏梨舒坦地嘆了口氣。

肩上微微一沉。

蕭天淩幫她披上披風。

看着他眉眼低垂,幫自己系披風上的帶子,或許是因為低着頭的緣故,很是認真的樣子。晏梨最喜歡看他認真做事的樣子,不自主笑得開心,就像是發現什麽好玩的東西,歪着頭,伸出手,食指指尖輕輕描過他的眉,從眉頭到眉尾。

後者沒躲沒避,等把帶子系好之後,才擡眼看了眼晏梨。

目光對上的剎那,晏梨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仰着臉粲然笑出來。

白月心站在旁邊,看着晏梨臉上的笑,忽而覺得手腳冰涼。

宮牆高聳的夾道裏,靜得只剩腳步聲。

兩個小太監一前一後地提着宮燈。

晏梨跟蕭天淩并肩走着。

白月心落後一步,心不在焉地跟在後面。

腦子裏全是剛剛發生的那些畫面。她沒有想到,晏梨那般玩鬧地觸碰他,他竟沒有躲。

而她嫁進王府那天,那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他卻連衣襟都不讓她碰。

可是整個上京城的人都知道,楚王妃不受寵。在這偌大的上京城中,沒有一個男人會寵愛一個不懂規矩,四處丢人現眼的女人。

如若不是這樣,又有誰敢随意輕視她?有誰會不上趕着巴結她?

正是因為不受寵,所以這上京城裏的這些夫人們,從來不屑跟她打交道。

可既然不喜歡,又為什麽要縱容她?

因為她的父親?她的兩個哥哥?還是說需要用她來遮掩什麽?

馬車從皇宮駛向楚王府。

馬車裏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

晏梨因為醉酒睡着了。白月心沉默地坐着,偶爾小心翼翼看向坐在斜對面的人,幾番猶豫,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對他一無所知,他們之間只有過寥寥幾句對話。

感覺馬車緩緩停下,白月心推開窗往外看了眼。

到王府了。

看着還沒有醒的晏梨,白月心終于找到話頭,“殿下,我扶姐姐下去吧。”

正說着,卻見坐在裏側的人起身,彎腰直接把睡着的人抱了起來,“不必。”

晏梨睡得迷迷糊糊,感覺整個人忽然騰空,從睡夢中抽離一分,無意識喃喃,“天淩……”

因為蕭天淩的舉動,已經怔愣住的白月心,因為晏梨這兩個字心口劇震。

她對他,竟然是直呼其名?

晏梨想問是不是到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後半句怎麽都說不出來,人就像是被困在了什麽地方,皺着眉又叫了一聲,“天淩……”

“嗯。”

雖然只有一個字,但是晏梨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聽到他的聲音,因為說不出話來的焦躁頃刻間被撫平,整個人不由得放松下來,又睡了過去。

蕭天淩抱着晏梨從馬車上下來。

見到人,已經等在大門口的憶妙跟流螢趕緊迎上去。

看到晏梨被抱着,流螢害怕她是受了傷,正要叫她,旁邊朔風從馬上下來,解釋,“王妃沒事,只是喝醉了。”

聽到這句話,憶妙跟流螢齊齊松了一口氣。

蕭天淩沒停留,直接抱着人進府。

同樣等在門口的竹雨看到這一幕臉色隐隐發白,追着看過去,卻驚訝發現,整個王府裏的人,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樣有什麽不正常。

震驚之餘,忙回頭去找自家小姐。

只見出門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人,此刻像是丢了魂般從馬車上下來。

竹雨忙小跑過去,“小姐。”

扶住白月心,意外發現她在發抖,大驚,“小姐,出什麽事了?”

白月心回頭,極其勉強地扯起嘴角,搖搖頭,“……沒事。”

迎霜院的燈一盞一盞亮起,不過主屋光線昏沉。

晏梨腦子也昏沉得厲害,迷迷瞪瞪地感覺到臉上敷了溫熱的帕子,很舒服,緩緩撐起沉甸甸的眼皮。

蕭天淩坐在床邊,見人睜開眼,停下手裏的動作,“醒了?”

晏梨動作遲緩地到處看了看,像是在看自己在哪兒,半晌,目光落在蕭天淩身上。

睡了一覺,人清醒不少,她認出他來,喃喃,“……好黑啊。”

她不喜歡這樣,這樣昏暗的光線叫她又想起今天看焰火的時候。

憶妙就站在床邊,聽到晏梨的聲音,沒有等人吩咐,忙又點了兩盞燈。

屋裏一下亮堂起來。

晏梨躺在床上,看清了坐在床邊的人的臉,此刻只有他,沒有別人。

晏梨癡癡地看着蕭天淩,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一笑,眼淚就順着眼角往下滾。

沒有別人,也沒有她。

眼淚打在枕頭上,輕響。

見到她哭得毫無聲息,蕭天淩長眉輕擰,“怎麽了?”

晏梨只是看着他,不說話,眼淚卻像是不要錢地往下滾。

她從來沒有這樣過,這樣一聲不吭。

“說話。”

“難受……”聲音沙啞地擠出兩個字。

蕭天淩将她從床上拉起來,被子搭在她身上,讓她坐着,“哪兒難受?”

聲音哽咽,“……渾身……渾身都難受。”

忽然淚意洶湧,眼淚啪嗒啪嗒掉,擡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用力錘了錘,最後用力捂着,“這……這裏好難受,感覺就像是有把火燒,燒得我好難受。”

怕他看出什麽,揚起滿是淚水的臉,笑,“我好像……好像又吃積食了。”

胡編了一個借口。她來了上京城之後,很容易就積食。

“過來。”蕭天淩沖她張開一只手臂。

晏梨沒動。

最後面前的人主動靠過來,讓她靠在他的肩頭,另一只手伸進被子裏幫她捏後背。

這是一位客棧老板娘教的治積食的土辦法。

那天他被她硬拉着出城。因為高興,她不小心吃太多,半夜因為積食難受得睡不着,又找不到大夫,後來是客棧的老板娘幫她捏了後背才好了。

晏梨抱着他的胳膊趴在他肩頭。他的力道剛剛好。

想起第一次他幫她捏背的時候,因為不知道力道,她疼得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可也只有那一次,後面再也沒有那樣疼過。

想起這些,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湧上來。在眼淚滾出來的前一刻晏梨把臉埋進他肩窩,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衣服,把人抱得更緊,更緊,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張着嘴無聲痛哭。

他是她的一生所求,卻也是她的求而不得。

除夕過後,整個上京城都陷在春節的喜慶裏。

年節走動,各家都是最忙碌熱鬧的事情。一旦忙起來,日子便過得飛快,眨眼就到了春節的尾巴。

這幾日在迎霜院外探頭探腦的人又多了起來。

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個連母蚊子都不放過的王妃這段時間只要府裏的事,不管做什麽都帶着側妃。俨然是要把掌家之權分出來。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掌家之權是這後宅裏最重要的東西,多少人為了争得一點,不惜一切,還從未聽過有人願意拱手讓人的。

剛過子時,迎霜院忽然亮了燈。

“王妃,怎麽了?”憶妙聽到晏梨叫她們,趕緊過來,點了燈,邊将床帳收起來邊問。

借着光亮看向床上的人,卻發現她臉色憔悴得厲害,憶妙心一驚,“王妃,您哪兒不舒服?”

看着憶妙擔憂的樣子,晏梨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想到只是幾天沒有怎麽睡覺而已,竟能把人吓成這樣。

晏梨沒回答憶妙的話,而是吩咐道:“憶妙,你去海棠苑一趟。現在時辰還早,準備還來得及。今日上元天淩要陪着父皇祈福登樓,我怕是染了風寒。帶着病去做這些事不好,你去海棠苑傳個話,就讓側妃替我去吧。”

“王妃……”憶妙猶豫。

陪着皇上祈福登樓是何等的榮耀。本來現在外面已經是風言風語,說什麽失寵,要是今日再讓側妃去,後面怕是不知道還要冒出多少難聽的話。

“王妃,要不先讓太醫過來看看再說?”

“不用,就算太醫看了,我今天估計也好不了。上元節一天幾乎腳不沾地的忙,萬一到時候我出什麽岔子更不好。”

憶妙想了想,“好,那我現在就過去。”

“嗯。還有我們準備好的,能用上的東西也都給她們送過去吧。”

“是。不過王妃,就算今日不去,病也不能耽擱,奴婢現在派人去請太醫……”

“算了,等到天亮,你照着之前劉太醫留的方子去藥鋪抓兩副藥回來就行。”晏梨打斷憶妙的話。

見她态度堅持,憶妙只得應聲說是。

憶妙剛往外走,流螢就端着熱水進來,“小姐,熱水來了!”

晏梨有時候半夜冷醒,冷得睡不着,就會起來泡個熱水腳再睡。以為今日又是被凍醒,兩個人一醒,憶妙就趕緊讓流螢去備熱水。

流螢把水放在床邊,“小姐,腳放進來吧。”

晏梨卻沒動,直到憶妙的腳步聲消失在院子裏,才道:“流螢,我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聞言,流螢臉上的笑驀然僵住。

然後眼看着她轉身從床尾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雕着蓮花木匣子,将匣子裏的白瓷瓶遞過來。

一看到這個東西,流螢整個人木了,嗓子裏堵滿了話,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她這樣,晏梨安慰,“別怕,青雲大師說過,這藥只是叫我看起來真的像個病重離世的人那樣。所以不會今天吃,明天就死的。如果真是那樣,就算這個藥只是讓我假死,最後怕不是在棺材裏悶死,就是死在仵作的手裏。”

又道:“憶妙心思細,抓藥熬藥的事都讓她親自來,你只要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把這個放進去就好。”

流螢看着她手裏的白色瓷瓶,又看着她,咬緊牙關忍了又忍,強把眼淚忍了回去,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手嘗試了幾次,才終于能使上力氣握住。

啞聲,“……嗯。”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九百個字糾結了三個點,辣雞作者心痛到上吊。

這章快5000,四舍五入就算雙更吧,嗯,機智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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