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今天天氣不錯,微風習習,陽光明媚。

晏梨就站在陽光裏,卻覺得好冷,冷得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要去多久?”

像是渾身力氣被抽幹,聲音啞得厲害。

上元剛過,陽光還透着一絲絲清冷,像極了深秋時節的樣子。而站在陽光下的人,也像是深秋時節的枯葉,稍稍一用力便會粉碎。

蕭天淩眉輕蹙,眼底多了平靜之外的東西,“很快。”

“有多快?”晏梨追問,因為太着急,聲線都有不穩。

“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

三個月……

喉間發梗。

“有事?”見她站在那裏,不動也不說話,蕭天淩開口問。

不過雖是問句,但是語氣已然是肯定的語氣。目光帶着審視落在她身上。

感覺到他的視線,晏梨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失态,強壓下心裏翻湧的心緒,擡眼看過去的時候,臉上換了副表情。

“沒有,就是太突然了,我沒有想到,也沒有想到這麽快。”

察覺到他的審視并未消減,晏梨繼續說:“春天馬上就要到了,這裏的春天老是愛下雨,還打雷。你現在一走,最快也要夏天的時候才能回來,再打雷就沒有人陪我了。”

整個楚王府的人都知道晏梨怕打雷。

以前在漠北,雖然少,但也有下暴雨的時候。草原上一馬平川,甚至可以看到泛白發紫的閃電從天際劈下來,可是雷聲卻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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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這兒,仿佛雷聲都被困在這四方城之中,聲音散不開,兜頭下來,直往人心頭上劈。

要是白天還好,如果是在夜裏,別說睡覺,她連坐都不敢坐,要不停地走動還要跟人大聲說話才能好點。不過只要他在她身邊,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她就像是吃了定心丸,能一覺睡到天亮。

自知這個理由拙劣,晏梨沒有等他回應,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轉身叫人進來收拾。

海棠苑。

竹雨把剛聽來的消息說給白月心,後者刺繡的手忽而頓住,扭頭問:“當真?”

“千真萬确,小姐。昨晚殿下一回來便去了迎霜院,後來兩個人一起出去逛了燈會,過了子時才回來。據說殿下還給她買了不少東西,回來的時候,高興得又哭又笑,跟什麽似的。”

白月心聽得失神。

原本他那麽着急回來是為了去見她?

“嘶!”

繡花針不小心紮到自己,殷紅的血珠一下冒出了出來,白月心疼得皺眉,趕緊張嘴含住。

“小姐,沒事兒吧?”

“沒事。”

竹雨忽而忿忿,“不是她說草原上長大的人心懷坦蕩,不知道怎麽算計別人嗎?要我說,要是她都還不會算計,這上京城裏的人怕是就沒人會算計了。表面上說是自己生病不便随行,讓小姐你陪着殿下去祈福。叫人人都覺得她心胸寬廣,不争不妒。可是實際上呢,背地裏又勾着殿下,拉着殿下一起去逛燈會,後來又留宿在迎霜院。真是面子裏子全被她一個人占了!”

白月心靜靜坐着,沒有制止竹雨的抱怨,也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蕭天淩要出征的消息這時候剛好傳到海棠苑。

“什麽?出征?”白月心聽到下人的禀告,噌然站起。

“是。皇上聖旨,讓殿下出征玉州。”

“什麽時候走?”白月心追問。

“三日後。”

白月心頹然坐回去椅子上,喃喃,“三日後……”

他本就不喜歡來海棠苑,但人在王府,她放下臉面去找他,至少還能見上一面。可現在,出征玉州,不僅隔得十萬八千裏,等回來的時候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

這消息來得突然,竹雨見白月心那丢了魂的樣子,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寬慰,思來想去,忽然道:“小姐,要不我們去迎霜院看看?”

白月心心如亂麻,聽到竹雨這句話,倒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般念着,“殿下要出征,我過去也順理成章。”

起身,“走吧。”

晏梨嫁進王府三年,蕭天淩一共領兵出征過兩次。一次八個月零十天,一次正正好好四個月。

現在是第三次。

比起第一次的手忙腳亂,恨不得自己跟着走的架勢,現在她對于他需要什麽,要準備什麽,已經了然于心。

晏梨一遍一遍檢查着擺在桌子上的東西,查看是否還有遺漏。

覺得不放心,轉身叫憶妙,“憶妙,你過來幫我一起看看,看還差不差什麽?”

憶妙上前仔細看了一遍,回話,“算上還沒有買回來的東西基本不差了,就還差平安符。”

聽到平安符三個字,晏梨心一驚。

她竟然差點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忘了。

第一次面對他要領兵打仗,她慌得像個無頭蒼蠅。不知道是聽誰說,香山寺的平安符靈驗,就連夜上山去求。那次他真的好好的回來了。後來再出征,她便又去求了,回來的時候只有一點皮外傷。

晏梨剛想說趕緊備馬車,一轉身見到流螢走進來。

臉上老大不高興,但聲音倒是沒有什麽異樣,“小姐,側妃來了。”

晏梨微怔,扭頭往窗外看看,隐約見到站在院中的身影,“讓她進來吧。”

流螢癟癟嘴,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轉身出門,迎上白月心,“側妃,王妃讓您進去。”

白月心進來,柔柔地行了禮,等晏梨叫免禮,才站起身。

“聽說殿下三日後便要出征玉州,妹妹也不知道能準備些什麽,就想着來姐姐這裏,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

晏梨靜靜看着她。

她習慣了這王府裏大事小事自己一個人做主,可是等人站到跟前來的時候,她才會想起,這裏已經不屬于她一個人。

甚至很快,會不再屬于她。

剛剛的急切因為白月心的出現而湮滅,晏梨沉吟片刻,道:“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是還差一個平安符。香山寺的平安符據說很靈驗,以前都是我去求,這次你去吧。”

去幫殿下求平安符,明擺着是一個親近示好的好機會。

可是聽着晏梨用這般溫和的語氣說出來,有了上元節的前車之鑒,白月心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斟酌着開口,“不若姐姐同行吧。若是有姐姐在,求來平安符應是更靈驗的。”

這話言語之間滿是戒備。憶妙聽得皺眉,卻沒有吭聲。不過流螢就沒有這般好脾氣,聽到這話裏話外都是像是在防着她家小姐下什麽圈套,突然氣不打一處來。

上次做馄饨也是。

反唇相譏,“側妃這話說得真是奇怪。這平安符只要是真心求,就是有用的。怎麽還非要別人跟着?我家小姐當然是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的回來,可難道側妃不是嗎?所以才怕自己求來的平安符不靈驗,非要人跟着?”

這話一出,進出的下人暗自投來打量的目光。

白月心被流螢這幾句直愣愣的話噎得下不來臺,啞在那裏,察覺到周圍人看自己的眼光,手心冒汗。

勉強扯出一絲笑意,看着晏梨,“……我自然也是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回來的。只是從未去求過平安符,怕出什麽岔子。”

晏梨本意并不想叫人難堪,“那倒不會,到了寺廟裏,你說想求平安符,自然有人教你怎麽做的。”

白月心福了福身,“謝謝姐姐。”

從迎霜院出來,白月心一路上心事重重,快到海棠苑的時候,低聲吩咐竹雨。

“竹雨,你去請蘇嬷嬷過來。”

竹雨跟着停下,“小姐是怕……”

白月心沒答,催促:“去吧。”

“是。”竹雨會意,趕緊去找人。

不一會兒,竹雨帶着蘇嬷嬷走進海棠苑。

“奴婢給側妃請安。”蘇嬷嬷笑臉迎人。

“蘇嬷嬷免禮。”

白月心壓着心底的焦急,屏退其他下人之後,才道:“蘇嬷嬷您是殿下身邊的老人,又得殿下跟母妃倚重。現在王妃姐姐已經開始教我怎麽管理這王府上上下下的事情,以後怕是還有很多地方要仰仗蘇嬷嬷。”

“側妃擡舉奴婢了。”蘇嬷嬷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見她這般,白月心越是焦急,攥了攥手裏的帕子,“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蘇嬷嬷說,如果蘇嬷嬷願意,不管以後姐姐叫我管什麽,都還請蘇嬷嬷多多指點。”

最後指點二字着重咬了咬。

蘇嬷嬷這次躬身下去,“側妃這是哪裏的話,為了王府,為了殿下,奴婢自當肝腦塗地,側妃有什麽吩咐只管說便是。”

有了這句話,白月心有了譜,放松下來。

“今日的确是有件事要煩請蘇嬷嬷指點。王妃方才讓我去給殿下求平安符。”說得一字一頓,生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

“可有什麽需要注意的?”

後頭這句話問得委婉,但是都是對于蘇嬷嬷這種後宅裏摸爬滾打過多年的人來說,一聽便聽明白了。

不過聽到這句話,卻很是詫異,一時沒有開口。

“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不妥?”見她神情不對,白月心急忙追問。

“這話是王妃親口說的?”蘇嬷嬷反問。

“是,親口說的。”

蘇嬷嬷心下念頭飛轉。

旁邊兩個人焦急等着,卻一直等不到蘇嬷嬷說話,白月心沒了一向的耐心好脾氣,着急催促,“蘇嬷嬷?是不是不能去?”

蘇嬷嬷擡眼看向白月心,斬釘截鐵,“不。不是不能去,是一定要去!”

沒想到蘇嬷嬷會這樣說,白月心怔怔,“怎麽說?”

“側妃您想想,平安符首先是一片赤誠心意。而且,側妃怕是有所不知,平安符殿下都是貼身帶着。若是您去求了平安符,殿下日日帶在身邊,何愁殿下不念您的好?這人吶,念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會上心了。”

一頓,“到時候等殿下回來,說不定就會是另一番光景了。”

白月心默然看着蘇嬷嬷,聽到最後這句話,心頭一動。

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迎霜院的燈直到深夜都還亮着。

晏梨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雙手抓着繩子,頭輕輕靠在繩子上,慢悠悠地晃蕩着。憶妙跟流螢都陪在身邊。

憶妙看了看院門外,安靜依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暗自嘆氣,出聲勸道:“王妃,要不先歇息吧?殿下今晚怕是要很晚才能回來了。”

晏梨擡頭,沖憶妙笑笑,“沒事,反正我也不困。你們倆要是困了,就去睡,不用管我。”

“我不困!”流螢立馬說。

憶妙見狀,也不再多言,靜靜陪着。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終于聽到腳步聲。

晏梨扭頭看去,看到走進來的人的時候,眼睛都明亮一分。

“天淩!”

叫着他的名字,歡歡喜喜地跑過去,一下撲進他懷裏。

因這一聲,整個夜都明媚一分。

蕭天淩接住她。

垂眸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微微松口氣。不過随即感覺到她渾身沒有半點熱氣,有人眸色一沉。

“在外面坐了多久?”蕭天淩問。

聽出他語氣好像有點不高興,晏梨從他懷裏擡頭,擡手,掐着指尖,“就一會會兒。”

帶着一絲讨饒。

說完,晏梨隐約聞到酒味,嗅了嗅,再往前湊,确認無疑,擡頭,“你喝酒了?”

他平日極少喝酒,就算喝也是點到為止,不可能身上會有酒氣。

“喝了點。”他移開目光,沒有多說,直接拉着她進屋。

進屋之後,蕭天淩開始洗漱。

晏梨搬了個凳子,坐在屏風旁邊泡腳,眼睛就跟着裏面的人轉,看着他,興致勃勃地說着今天發生的事。

憶妙候在旁邊,看着屏風那邊。她只能看到坐着的人,屏風裏面的人只有一個落在屏風上的影子。

整個屋子裏都是一個人輕快的聲音,雖然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從她嘴裏說出來就莫名叫人忍不住笑,一直郁郁沉沉的氣氛一掃而光。

她坐在圓凳上,微微仰着臉,即使只看側臉,也透着清晰的專注跟認真。

她在專注而認真地看着另一個人。

這樣的畫面叫憶妙心裏微微發燙。

她喜歡看他們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樣子。

裏面的水聲消失,應該是洗漱完了。就見坐着的人三兩下飛快把腳擦幹,伸手,“不想穿鞋,你抱我過去吧。”

落在屏風上的身影靜止了片刻,彎腰。

蕭天淩抱着晏梨朝着床走去。

憶妙抽神,趕緊過去簡單收拾了下,端着水盆退了出去,順手将門帶上。

晏梨剛被放到床上,就麻溜地鑽進被窩裏。被窩裏憶妙放了湯婆子,暖呼得叫人舒坦得直嘆氣。

她窩在被子裏,看着站在床邊脫衣服的人。

夜裏透着涼意,屋子裏就亮着一盞昏黃的燈,他背對着自己脫衣服,就仿佛脫下所有的防備。

她無比喜歡這個時刻。

每每看到,都會有一種這個人是完全屬于她的感覺。

“熄燈了?”蕭天淩把衣服放到一旁,回頭問。

“嗯。”晏梨眉眼彎彎地笑。

黑暗中,窸窸窣窣,有人躺下。

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火爐一樣,靠近就覺得溫暖。晏梨靠過去,依偎進他懷裏,嘴裏感嘆着,“好暖和啊……”

抱着他又說了會兒話,等到她沉默下來,才聽到另一個聲音,“睡吧。”

晏梨阖眼親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乖乖應,“嗯。”

短暫的歡欣熱鬧散去,只剩月光寂靜。

良久良久之後,在身側人均勻的呼吸聲裏,有人小心翻身,轉過臉的瞬間,眼淚順着眼角無聲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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