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翌日一大早,整個王府四處便亮起了燈。
晨光熹微中,迎霜院格外寧靜。
蕭天淩手臂微擡站着。
晏梨傾身幫他扣好腰帶,往後退了半步,從頭到腳看一遍,滿意點頭,“嗯,好了。”
微微仰着臉,不錯一眼地看着他,“我今天就不送你出去了,一想……”
本來還想跟他多說點話,可是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臉上的笑快要繃不住了,急急止聲。
他沒拒絕,說:“手伸出來。”
晏梨疑惑,卻還是依言照做,将手伸了過去。
只見他從懷裏抹出一個手串,戴到她手上。珠子拇指大小,黝黑如漆。
她不禁意外。但她對手串知之甚少,連是什麽做的都看不出來,更別說是做什麽用的。
他收回手,并沒有解釋,只是說,“好好戴着。”
又道:“下雨打雷害怕的時候,就讓底下的人陪着。”
“知道了。”
話音落下,他看着她,“還有沒有什麽話想說?或許有什麽東西要給我?”
晏梨搖頭,“沒了。”
蕭天淩眼睑微斂,“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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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梨看着他,咬着牙根在笑,“……嗯。”
當人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時候,臉上的笑幾欲崩塌,飛快眨着眼把快要噴薄欲出的一切生生壓回去。
看到蕭天淩離開,流螢趕緊進屋,“小姐?”
發現她整個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趕忙上前,擔憂,“小姐……”
晏梨對她的聲音沒有反應,她的世界裏只剩那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到門口,到院子裏,最後徹底消失。
眼睜睜看着她臉上的血色寸寸褪盡,流螢淚花直在眼眶裏打轉,“小姐,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
晏梨怔怔回頭,笑得沒心沒肺,“我沒事。”
卻在轉身之際,看到床上放着的幾件他剛剛換下來的衣服之後,心裏一直壓抑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鑽了出來。
這一別,怕是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晏梨渾身一震,突然拔腿往外跑。
“小姐?!”
蕭天淩剛走到前院,見白月心氣喘籲籲地朝着自己跑過來,停下。
“殿下……”白月心停在他面前,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
蕭天淩卻沒有多問。
等站穩之後,白月心把求來的平安符拿出來,不過他還未來得及說話,面前的人在看到她手裏的東西之後驀然皺了眉。
“這個怎麽會在你這兒?”
這句帶着一絲質問的話問得白月心愣住,忙解釋,“都說香山寺的平安符很靈驗,月心便專程去為殿下求了一個。途中耽擱,還怕趕不上,幸好趕上了。希望這平安符能保佑殿下可以早日凱旋,平安歸來。”
說着滿心期待地把東西遞過去。
對面的人卻沒有接,“你好不容易求來的,自己留着吧。”
說完,大步離開。
白月心錯愕僵在原地。
仿佛被人極大的羞辱,臉青一陣白一陣。
半晌,僵硬地垂下視線,看着手裏的平安符,忽然死死攥住。
蕭天淩翻身上馬,臨出發前往大門裏看了眼,片刻後收回視線,打馬離開。
人剛走,站在王府的衆人只覺得一道人影一晃而過,等追過去看的時候,才發現是晏梨,皆是一驚。
“天淩!”
晏梨一路追出王府。
看到那已經走出好遠的隊伍,她拼了命地去追。
隐約聽到她的聲音,蕭天淩回身,看到人之後,當即勒住馬缰,從馬上下來。
她朝着他跑來。看到她臉上的淚,蕭天淩眉心輕擰,迎上去,沒走幾步,就被人撲了個滿懷。
抱到他的那一瞬,晏梨突然控制不住,痛哭出聲。
不過很快就收了聲,松開他,視線裏淚水模糊,什麽都看不清,卻還是努力地笑,抽噎兩聲說:“我其實不想哭的……每次都哭。”
邊說邊橫臂擦眼淚,可就算是已經很努力勾起嘴角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根本說不出來話,急得又氣又惱。
手抖得厲害,焦躁裏,有人幫她擦了擦眼淚,“那就別哭。”
晏梨仰起頭,飛快眨眼想把眼淚逼回去,卻是徒勞,只得緊緊攥住他的衣袖,“我……我剛剛騙了你……我其實……其實還有……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說。”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要好……好好照顧自己。每天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能忙起來就什麽都不顧,不可以嫌關心你的人煩,不可以發脾氣不讓人靠近,不要生病,不要受傷……”
深吸氣,“一定、一定要平安回來,知道了嗎?”
“嗯。”
淚眼婆娑裏看到他點頭,晏梨哭着笑,伸手抱住他,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的時候,看到卻是他身後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街。
那是他要走的路。
“天淩……”
晏梨叫了他一聲,卻一直沒說下一句,退開,臉上的淚已經止住,仰着臉對他笑,“一路平安。”
蕭天淩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一圈,最後落在她額角,擡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指腹在通紅的眼尾輕輕摩挲兩下,放下,“回去等我。”
他說的所有話裏,晏梨最喜歡他說“等我”,每次聽到他說這兩個字,心弦都跟着顫,總要趁機跟他撒嬌親近。
而這一次,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笑,“走吧。”
晏梨退到一旁,目送他上馬,走遠,最後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她卻像是個石像一樣,看着他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
忽而,肩上微沉。
“小姐……”
流螢聲音哽咽輕聲叫她。
晏梨眼睫輕輕一顫,像是回神過來。
“小姐,我們回去吧。”流螢幫她披好披風。
晏梨看着那晨光熹微處,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好。”
當回過身,看着空空蕩蕩回去的路,忽然覺得心也是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什麽都沒有了,眼淚洶湧,哭到腿發軟。
蕭天淩一走,晏梨過得渾渾噩噩的,在床上躺了兩天。
流螢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着她。
吃完早飯,晏梨又躺下了。流螢守在外間,時不時地往裏面看一眼。
看到沁寧從外面走進來,流螢忙請安,“給沁寧公主……”
沁寧沒聽她說完,擺擺手,“阿梨呢?”
“小姐剛剛睡下。”
這一大早就在睡,沁寧有些擔心,轉身就往裏走,“阿梨?”
聽到她的聲音,晏梨坐起來,“沁寧,你來了?”
沁寧見她臉色有些蒼白,蔫蔫的,走到床邊坐下,“阿梨,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嗯?”晏梨摸摸自己的臉,笑得若無其事,“大概是這兩天胃口不怎麽好吧。”
又道:“你今天來得剛好,之前說好一起出去逛逛的。”
見她要下床,沁寧把她摁回去,“你歇着吧,本公主還缺你的東西嘛?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說完,覺得不對勁,“阿梨,你身上怎麽這麽熱?”
晏梨把湯婆子拿出來,沁寧恍然大悟。
晏梨反握住沁寧的手,“我的公主殿下,我這都躺了好幾天了,再躺下去就要發黴了。難得今天天氣好,你發發善心陪我出去透透氣,曬曬太陽吧。”
她說話的時候雖然笑着,但沁寧總覺得不像是真心的。
卻也明白是因為什麽,安慰,“阿梨,你就放一百八十個心。我四哥好歹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了,不會有事的。而且九哥一直在玉州。他們倆在一起,別說一個小小的梁國,就是閻王爺都奈何不了他們倆!”
晏梨點點頭,“嗯。那我們現在能出去逛逛了嗎?”
沁寧眼珠一轉,聲音雀躍,“那……就出去逛逛吧!”
兩個人從四通街逛到長平街。
晏梨不喜歡金銀珠寶。沁寧從小在宮中長大,對這些東西也沒有多大興趣,所以兩個人一起出來基本都是找那些好玩的小玩意兒。
結果逛着逛着,沁寧卻被晏梨拉進了上京城裏最大的一家賣首飾珠寶的店裏。
“阿梨,你要買首飾?”
“我不買,給你買。”
沁寧愣愣,“你真要送我東西嗎?”
“嗯。”
沁寧本以為她是心血來潮,意思一下。結果等上了二樓,她竟一口氣把掌櫃的送上來的東西全買了。
眼看着她一口氣花掉了自己一年的俸祿,沁寧咋舌,“你買這麽多幹什麽?”
“我說了,我要送你比羊脂玉好千倍萬倍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沁寧一下說不出來話。
半晌,“阿梨,你是第一個這麽對我的人。”
哪怕只是無意間的一句話,都會放在心上。
“你也是我在上京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也是唯一一個。
兩個人相視片刻,笑。
“可是就算要給我買,也用不着這麽多啊。只要是你送的,哪怕就是小攤上買的我也喜歡!”
“那可而不行,等到你嫁人的時候,總得要些好點的東西吧。”
猛地說起這個,沁寧臉微紅,“……我、我才不嫁人。”
“那溫大人你不要了?”
沁寧被這話噎了個結實,羞惱,“不跟你說了!”
從金玉閣出來,剛好對面就是廣彙樓,兩人也逛餓了,打算先吃點東西再說。
被小二領上二樓雅間。
剛坐下,晏梨忽然感覺一陣眩暈。好在不過片刻,便恢複過來。
“阿梨,你怎麽了?”沁寧見她臉色不太對,問。
“沒事。”
沁寧還要再說,卻被打斷——
有人推門進來。
見到來人,沁寧跟晏梨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姑母?”沁寧訝異。
她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見自家姑母。自從回京之後,除了宮宴那日,連公主府都沒有邁出一步的人,能在這裏碰到,怎麽能叫人不意外。
純嘉長公主笑,“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沒想到真是你們。”
晏梨問安,“長公主好。”
因為只見過一面,晏梨這句長公主脫口而出。
對方卻笑,“你戴着我的東西,怎麽還叫我長公主?”
晏梨茫然看她。
只見面前的人往她手腕上一指,“這串小葉紫檀可是我的珍愛之物。蕭天淩給你的時候沒有告訴你這是從哪兒來的?”
晏梨詫異,坦白搖頭。
純嘉長公主笑着輕輕搖了搖頭,繼續說:“這是了無大師開過光的東西,可靜心安神。我以前總是心神難安夜裏不得安眠,後來把這手串戴在身上,竟漸漸就好了。他求了我三天,最後還陪我喝了一壇酒,他竟什麽都沒有跟你說嗎?”
晏梨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愣住。
“幸得他是給了你,要是給了旁人,我寧可毀了。怎麽,你也睡得不好?”
這個手串他給她的時候他什麽都沒說……不對,他當時說了,說的是……
心驟然跳得很快,快到叫人喘不上氣來,晏梨腦子裏嗡嗡響,還沒有憶起那句話,眼前突然一黑——
“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