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日的刺客因為很快被捉拿下來,死傷很小。城裏一夜之間加強了守衛,随處可見巡邏的官兵,不過并不見蕭條,茶樓酒肆反而愈發熱鬧,到處都在議論這場行刺。

有人說自己看到了刺客,那身手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人,能找到這種人的必是要有權有勢之人,多半跟之前那些被處置的貪官有關。

也有人說那些人應該是沖着晉王或者長公主來的,作為跟皇上交換好處的籌碼,畢竟這兩位與皇上的關系最為親近。

還有人說,這其實是皇上設的一個圈套,等得就是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自投羅網。

衆說紛纭,都無一定論。

随即,太後即将到淮州的消息傳開。

一早,淮湖邊站了不少人,不過因為禦林軍把守,不能靠近,只能站在離禦船比較遠的地方。

之前的行刺叫百姓對這位新帝愈發好奇。

今日太後将到淮州,皇上必然要出來迎接。

人們翹首以盼,都想要一睹聖顏。

臨近中午,太後的儀駕才到,随行的還有衣着華貴的年輕女子。

外邊圍觀的人群中開始小聲議論。

“太後身後那是慧妃嗎?”

“瞧着像是。”

“慧妃娘娘真是福氣深厚之人,才情、相貌、家世樣樣出衆,也難怪恩寵無上。我聽說皇上就是為了她,所以才一直不選妃。”

“那這樣說起來,皇後之位不就是非她莫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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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八九不離十。”

“這樣一說,那位病逝的王妃倒是可惜了,單說家世,算得上是獨一份了。如果能等到入宮,登後位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誰能想到人說沒就沒了呢。”

“話雖這樣說,但有些事情怕也不是咱們這個小老百姓能想到的了。那位王妃,皇上登基之後,提都沒人提過……”

後面的話化作一聲嘆息。

不過下一瞬,這點低落就被打散。

“皇上出來了!”旁邊有人驚呼。

衆人紛紛看去。

看不清臉,不過遠遠能看見一個身穿紫金龍袍的人帶着一衆大臣走下禦船。

“母後。”蕭天淩出聲,聲音平平,聽不出一絲喜悅,或者說,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不過沒有人覺得不對勁。

連太後也未曾在意。

畢竟比起心症發作起來的時候,能這樣說上一句話已經不知道好多少倍了。

蕭天琅跟沁寧問安,身後的大臣們齊刷刷跪下。

在衆人的跪安聲中,太後帶着白月心走近。

“都起來吧。”

“謝太後。”衆人異口同聲道,說完一陣窸窣聲,相繼起身。

沁寧看到白月心,愣是站着沒有過去。

太後走到蕭天淩面前,母子面對面站着。

“前兩日發生的事哀家都聽說了,現在見到皇帝安然無事,終于可以放心了。”

蕭天淩還是那淡淡的神情,“打擾母後雅興,是兒子不孝。”

“這說的是什麽話,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對于一個母親來說,這世上還有什麽會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兒子受寵若驚。”

嘴裏說着“驚”,面上卻不見絲毫波瀾。

這仿佛意有所指的一句話一出,王太後倏爾擡眼,嘴角噙着笑,看向面前的人,眼底藏着一絲叫人不易察覺的審視,片刻之後,笑意從眼角蔓延開,道:“哀家看你倒是沒有什麽驚不驚的。”

話音未落,換了個輕松的語氣緊接着道:“這回的事,慧妃才是被吓得不輕。”

笑意盈盈地握住攙扶着自己的人的手,把人往前送了送,“慧妃聽聞你出事,急得恨不得插雙翅膀飛過來,這兩日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

“皇上……”白月心柔聲開口,不過卻在擡眼之際,關心的話啞在嘴邊。

他的眼裏是沉靜的清明。

太陌生又太熟悉。

白月心心頭猛一跳,不過想要再仔細看的時候,人已經移開目光,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自己的幻覺。

對他的冷淡态度,太後不悅,不過顧忌着他的心症,又在這衆目睽睽之下,不好發作,只是語氣稍微嚴厲了些,“皇帝這是怎麽了?是誰惹皇帝不高興了?”

蕭天淩沒有接這話,沉默片刻,轉而道:“母後一路舟車勞頓,先休息一會兒吧。”

太後被噎了一下,“……嗯。”

趁着大臣們離開的時候,沁寧跟着溜了。蕭天琅陪着蕭天淩送太後回房,沒有進屋,只在外面候着。

白月心跟着進去,不過沒多久就出來了。

見到白月心出來,蕭天琅暗自嘆氣。

就算什麽都聽不到,也知道房間裏的兩個人在談什麽了。

張嬷嬷奉茶上來。

太後喝了一口,“方才忘了問,刺客都抓到了嗎?可審問出來什麽沒有?”

“都抓到了,不過當場都服毒自盡了。”

太後放下茶盞,沒有再抓着這件事繼續問,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那日的事看到的人太多了,我這一路走來,到處都在議論這件事,真是人心惶惶。”

沒有用“哀家”而是“我”。

“依我看,立後的事不能再往後拖了。皇帝近來行事确是有些魯莽了。盡早立後,也可安民心。再者說,你至今膝下無子,皇嗣有關國祚,這般拖延下去,于國于民于皇帝你都只是百害無一利。”

不動聲色地等着對方的反應。

“母後可有人選?”

聞言,太後心中一喜。

這是第一次說起這事沒有推脫。

不過面上并沒有流露太多,“你覺得慧妃如何?”

“母後覺得如何?”不答反問。

太後坐直了身體,徐徐道:“我覺得慧妃不錯。才情,家世,相貌樣樣出挑。知書達理,溫柔賢惠,有母儀天下之資。”

說到這兒,話鋒一轉,“不過,我心裏還是最看好武安侯家的小女兒,可是除了慧妃,旁人別說碰了,你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既然你們倆情投意合,我這個做母親的也沒有非要拆散你們的道理。”

蕭天淩沉吟片刻,視線微垂,不知道在想什麽。

太後沒有催促,靜靜喝茶。

蕭天淩起身,“兒子會好好思量的。兒子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太後點點頭,露出慈愛的神色,“嗯,去吧。”

等人離開,張嬷嬷關上房門,回到桌子邊。

“太後今日為何會提起武安侯?”

王太後手臂搭在桌子邊,慢悠悠道:“想要坐山觀虎鬥,到時候撿現成的吃,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

明白過來,張嬷嬷笑,“太後今日這樣一提,就算武安侯想要獨善其身,怕是皇上也會起疑心了。”

“皇帝若是開口,就算再寶貝自家女兒,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皇帝若是不開口,慧妃登後位,我也樂見其成。”

“還是太後思慮周全。”

王太後但笑不語。

這一會兒功夫,原本好好的豔陽天忽然就陰沉下來,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風從湖面灌過來,吹得船上的輕紗飛揚。

“皇兄?”蕭天琅看着從太後房裏出來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人,有些擔心。

“今天有提了立後的事,也不出預料的準備把武安侯拉進來。看來他們已經快等不及了。”

蕭天琅默然。

面前的人注視着波瀾不定的湖面,“不知道我的母後還有舅舅們準備讓我怎麽死?”

聲音很輕,有些涼。

蕭天琅抿抿唇,“皇兄,有些事不必強求。”

尤其是生在這帝王家,父母親人之間除了血緣還有深重的利益牽扯。

蕭天琅重新挑起一個話頭,語氣輕快幾分,“剛剛齊鳴過來回話,說阿梨今日已經退了熱,人已經好多了。”

聽完這話,一直站着不動的人轉過身來。

“不過阿梨現在身份尴尬,現在太後跟慧妃都過來了,瞞不了多久。”

“我沒打算瞞。”

一頓,“既然在他們眼裏我已經是個瘋子了,就瘋給他們看看吧。”

說完,轉身離開。

知道他要去哪兒,蕭天琅沒有跟上去,目送着他離開。

長長的廊道裏,只有那孤零零的一個背影。

蕭天琅輕輕嘆氣一聲。

禦林軍重重把守的盡頭,傳來熟悉的笑聲。

蕭天淩站在門外,肩膀微微往下松了一分。

不過進門之後,見到坐在床邊的人,剛才的放松不複存在。

憶妙上前,福身,“皇上。”

林驚塵放下手裏的碗,起身,行禮。

唯獨半躺在床上的人沒說話,也沒動。

蕭天淩沒有讓憶妙跟林驚塵起來,隔着一段距離,靜靜地看着床上的人。

氣色比昨日要好,只是原本臉上明媚的笑意,在看到他之後慢慢消退幹淨。

手指一蜷,握拳。

分明在她眼中看到疏離,蕭天淩還是說了句,“都下去吧。”

他想要跟她安靜地待一會兒。

一會兒就好。

只要一會兒,他就可以重新去面對那些爾虞我詐。

憶妙應聲往外退。

林驚塵卻猶豫沒動。

當蕭天淩帶着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看過來的時候,晏梨直接從床上跳了下來,一把抓住林驚塵的衣袖,“驚塵……”

那般着急,甚至連鞋沒有顧上穿。

蕭天淩臉色發寒。

晏梨見狀下意識往林驚塵身後躲,不敢擡頭。

看到到她緊緊攥着林驚塵衣袖的手,蕭天淩唇緊抿。

屋子裏的空氣都仿佛靜止了般。

最終有人出聲打破了這叫人忐忑不安的沉默。

“把鞋穿上。”蕭天淩說。

晏梨愣了一下,擡頭看過去的時候,對面的人卻已經轉過身。

他今天穿着一件紫金龍袍,兩條栩栩如生的金繡蒼龍直肩胛骨到肩上,價值千金的龍袍卻莫名叫人覺得沉重。

心裏忽然有些悶。

“阿梨?”

被林驚塵的聲音拉回神,晏梨扭頭看他,“嗯?”

“把粥喝完吧。”

“嗯。”

“還燙嗎?”

“不燙了。”

本來吃完東西就容易犯困,加上藥的作用,更是叫人昏昏欲睡。

看着眼皮快要打架卻強撐着不肯睡的人,林驚塵溫言道:“困了就睡會兒吧。”

晏梨抓住林驚塵的衣袖,搖搖頭。

“睡吧,我會在這兒陪着你。”

晏梨看了他一會兒,側躺着往床邊挪挪,确認,“那我醒過來的時候你還是會在這兒對嗎?”

“嗯。”

“那我就睡一會會兒。”

“睡吧。”林驚塵幫她掖好被子。

看着很快便沉入夢鄉的人,林驚塵的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上,眼底的笑意滿到溢出來時,嘴角輕輕牽起。

說話聲從房間裏傳出來,最後歸于安靜,有人在廊道裏悄無聲息地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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