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晏梨換下濕透的衣服,晏煦幫她重新包紮手上的傷。泡了水,傷口泛白,看起來有些猙獰。
晏煦看着直皺眉。
見他這樣,晏梨小聲說:“已經不怎麽疼了。”
晏煦小心包紮好,擡手摸摸她的頭,“是二哥不好,不該讓你自己一個人走。”
他沒有想到太後會把阿梨拿來當籌碼。
晏梨搖頭,視線不經意在他身上掃過,發現他衣服破了,破的地方幹脆利落,明顯是被利器劃破。晏梨緊張起來,“你的衣服……”
晏煦偏頭一看,看到她手揪住的地方,心中閃過一絲懊惱。
幫着蕭天琅處理完上京城裏的事,得知她的消息,一路趕過來,太着急,都沒有發現。
晏煦摸了摸,把破的地方往後藏,“可能是在路上被什麽劃破了。沒受傷,放心。”
沒有見到血,晏梨收回手,“嗯。”
而後問:“對了,二哥,流螢怎麽樣了?”
“你把她藏得那麽好,自然沒什麽事。我收到消息直接趕過來,所以沒帶她一起。”
雖然蕭天淩說過流螢沒事,但是這話再從晏煦嘴裏說出來,晏梨一直懸着的那顆心終于落到實處。
“對了,今天是怎麽回事?”晏煦正了臉色。
晏梨正要回答,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轉頭看着站在邊上的憶妙,忙問:“憶妙,沁寧呢?她沒事吧?”
憶妙愣了一下答,“夫人放心,長公主一切都好。”
Advertisement
“那她現在人在哪兒?”
這裏的氣氛太對勁,晏梨心存疑慮。
“長公主獵了鹿,毫發無損的回來了。夫人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去見長公主也不遲。”
晏梨看着憶妙。
這裏肯定出事了。
而且不會是小事。
晏梨沒有再追問,“好。”
話剛說完,有人撩開帳簾進來。
蕭天琅沖進來,愁眉不展,不過見到晏梨之後神色有了一刻松緩,“阿梨,快跟我走。”
拉住人,不過随即晏梨另一只手也被拉住。
晏煦把人攔下來。
明知故問,“去哪兒?”
語氣不甚客氣。
蕭天琅心裏着急,沒有精力跟他耗在這裏,“晏煦。”
話裏也帶着警告些的意味。
晏煦雲淡風輕看過去,“晉王殿下有何指教?”
跟他打交道這幾天,蕭天琅大約摸到點這人的性子,語氣緩下來,“皇兄情況兇險……”
不得他說完話,晏煦打斷,“那跟我妹妹有什麽關系?她又不是太醫。”
眼看着這是講不通了,蕭天琅看向晏梨,“阿梨,皇兄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太醫說熬過今晚才無大礙,你跟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一聽這話,晏煦當即把人往自己懷裏一帶,“少拿這一套出來。”
蕭天琅抓着晏梨不放,“阿梨,算我求你,你去看看他吧。”
晏煦咬牙,“再這樣,別怪我不客氣。”
晏梨看了看蕭天琅,回頭,“二哥,我去看看。”
他畢竟是因為救她受的傷,再說,他們之間還有很多事要解決,遲早都是要面對的,她不想這樣拖着了。
說完,晏梨沖他笑笑,“放心吧,沒事的。”
晏煦跟着過去。
帳殿中支了屏風,晏煦一個姓蕭的都不想看到,等在外間。
晏梨跟蕭天琅到屏風後,走到床邊。
他傷在右肩,只能趴躺着。被子蓋到腰際,上半身就穿了件雪白裏衣。傷口已經包紮過,衣服貼在紗布上,被暈開一團紅色。
目光落到他臉上,因為失血過多,臉上毫無血色。人還在昏迷中,但是卻極度不安,長眉緊擰,嘴裏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蕭天淩陷在噩夢之中。
夢中是她離開之後的一切。
整個楚王府空蕩蕩,回頭,除了冷風什麽都沒有。一道一道長廊,一個一個院子,他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她。
什麽都找不到。
她的東西全燒了,就連他給她做的那個秋千也不見了。
耳邊全是憶妙的那句話——
“王妃說怕您嫌她聒噪,所以什麽話都沒留……”
“晏梨……晏梨……”
幾乎不停歇地叫着。
蕭天琅聽得難受,轉頭,默默看向晏梨。
蕭天琅默默看向晏梨。
後者靜靜站着,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的身上。
晏梨深吸氣。
比起看着人這樣奄奄一息,之前那個強勢到不講道理的人都比現在這樣順眼。
不知道他叫了多少遍。良久之後,晏梨靠近,看着他放在身側的手。
很荒謬的,聽着他叫自己的名字,竟然讓她覺得他像是在求救。
因為這個荒謬的念頭,晏梨身體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剛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手驀地被人反手握住。
他手指修長,輕而易舉就将她的手扣在自己掌心。
晏梨一驚。
下意識想抽手的時候,眼角餘光落在他後背上才堪堪止住血的傷口,忍下去,沒動。
沒過多久,昏迷中的人安靜下來,連緊鎖的眉頭都慢慢舒展開。
見狀,蕭天琅長舒一口氣,默默退出去。
帳殿中燈火微微跳動。
外面風雨交加。
蕭天琅一出帳殿,看到朔風跪在雨裏。
走過去,“起來吧。”
“未護得皇上周全,是朔風失職。”
“跟你沒關系。”蕭天琅道,“起來吧,後面事情還很多,你要是病倒了,人手就更不夠用了。”
蕭天琅把人扶起來,讓他下去換身衣服。
等人走遠之後,蕭天琅回頭看了眼亮着燈的帳殿,長嘆氣。
連他都被瞞過去了。
真的是瘋了。
到第三天早上,蕭天淩才醒過來。
晏梨趴在床邊睡着了,不過睡得很淺,幾乎是他手一動,她就醒了。
看到他醒過來,晏梨愣了一瞬,然後起身想要叫人,不過卻被一把拉住。
一用力,傷口被扯到。
聽到他吃痛悶哼,晏梨不敢再動。
“憶妙!”
憶妙聽到她的聲音急急忙忙進來,“夫人……”看到床上的人醒過來,後面的話都忘了說。
“快去叫太醫。”
憶妙回神,連連點頭,“是。”
“你感覺怎麽樣?”晏梨回頭問蕭天淩。
後者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不轉睛。
感覺他似乎是想跟自己說什麽,晏梨靜靜等着。不過片刻後,卻見他左手撐起身,人往她面前靠。
“怎麽了?你別動,要什麽我幫你……”
話音未落,人被擁入懷中。
晏梨怔住。
蕭天淩幾乎把整個身體都壓到她身上,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晏梨被他這舉動弄得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不過記挂着他的傷,怕他扯開傷口,雙手盡可能穩地抱住他。
感覺到有溫熱的水珠順着自己脖子往下淌的時候,晏梨霎時僵住。
半晌,手在他腰際輕輕撫了撫,算作安慰。
沒多久,一群太醫魚貫而入。
晏梨準備退開,不過人還沒有站起來,就被扣住手腕。
最後不得己坐在旁邊。
蕭天淩趴在床上,太醫解了上衣,查看傷勢。
眼角餘光瞄到一點,晏梨忙将臉別向外面,耳朵微微發燙。
等太醫重新上完藥,都退出去的時候,晏煦才知道蕭天淩醒來,風風火火地過來,蕭天琅攔了一路沒有攔下了,當場就要帶晏梨走。
“現在人已經醒了,我要阿梨走。”
“現在外面什麽情況你不會不知道,她留在這裏更安全。”蕭天琅反駁。
晏煦跟蕭天琅說話的時候,蕭天淩只是默默握住了晏梨的手。
晏梨垂眸看了眼,略一沉吟,擡頭看向晏煦,“二哥,你出去等我一會兒。”
一聽她這話,蕭天淩手不由收緊一分。
晏煦站了會兒,妥協,帶着警告看了眼蕭天淩,轉身離開。
見他們是有話要說,蕭天琅也識趣了退出去。
帳殿中的兩個人,一坐一躺,靜靜待着。
過了會兒,晏梨淺笑,有些感慨,“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地待在一起。”
這一句話就讓蕭天淩臉色微變。
晏梨繼續說:“之前都是在彼此強迫,你強迫我接受你所有的安排,我強迫你接受我所有的脾氣。”
蕭天淩看着她,低聲,“……對不起。”
晏梨搖頭,“我們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所以就不用說對不起了。”
一頓,“只是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這樣彼此強迫。”
聞言,蕭天淩緊張起來。
晏梨看着他的眼,“蕭天淩。”
連名帶姓地叫他。
“你喜歡我嗎?”
這話一出,後者瞳孔一縮。
沒有等到他回答,晏梨目光微微往下一垂,片刻重新擡頭,又問:“那……你覺得我好看嗎?”
蕭天淩看着她,深深無力,因為說不出話來的無力。
那些字眼就像是第一次出現在他語言之中,明明話在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麽發出聲音。
他緊緊抓住她。
再一次的沉默,晏梨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扯了扯嘴角,“那你應該是不喜歡我。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如果你喜歡我的話,你一定會覺得我好看的。”
說到這兒,将嘴角又往上揚了一分,語調輕松,“其實,你就算說喜歡,我也不一定會相信。”
“……為什麽?”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晏梨想了想,“都說我們成過親。沁寧說我以前很喜歡你。如果這是真的,那為什麽我會在淮州?為什麽我沒有跟你在一起?為什麽,我們會分開?”
蕭天淩啞然。
沒有等到回答,晏梨沉默片刻,“他們說,你帶我回來,是因為在意我。把我關在華清宮是為了保護我。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我說不想看見你的時候,你就不出現。我生辰,你給我做長壽面。又借着沁寧送東西給我。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你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喜歡我。”
“可是,如果你真的有……有那麽一點點,一點點喜歡我,那你為什麽從來沒有來找過我?”
晏梨仰頭眨眨眼,把眼淚忍回去,不肯讓臉上的笑落下。
“驚塵的人,找到上京,可是也沒有一點消息。如果不是那天我不小心掉進湖裏,你救了我,我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我想過也許是你太忙,沒有時間來找我。但是你不用親自來,哪怕只是一個消息,讓我知道你在找我,我也會去見你啊。可是為什麽,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蕭天淩喉間發梗。
“你知不知道,當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什麽都不記得,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的時候,很害怕。而且剛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傷很疼,疼得吃不下東西,睡不了覺,有好幾次我覺得好像要被疼死了。好不容易,傷好一點了。但是因為在床上躺太久,我發現我自己站不起來了。”
“我想過放棄的。不過驚塵跟我說,他發現我的時候,我手裏一直握着一個紫檀木手串,他說那個東西肯定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給我的。所以我想,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的話,我要是死了,他會不會很難過?他會不會已經在來找我的路上了?”
蕭天淩雙眼通紅,看着她帶着笑意的臉,心像是被人活生生挖出來。
“還有,都說旁觀者清。在旁觀者眼裏,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既然我們彼此喜歡,那為什麽,我們在一起三四年……卻沒有孩子?難道是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喜歡孩子嗎?”
蕭天淩終于體會到什麽叫誅心之痛。
想起她買回來的那些虎頭娃娃,她說是為了自己不怕打雷才買的。而那之前,她說過,想要孩子,只是……
他沒有回應。
就再也沒有提過。
“你看,我們之間的關系太奇怪了,不是嗎?”
“我也自己很奇怪,說讨厭你恨你,可是……”
看到他快死的時候,卻那麽害怕,那麽難過。
“我……我好像在跟什麽東西較勁,為了讨厭你而讨厭你,也許就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太奇怪了。雖然你什麽都不肯說,但是我可能猜到了,你就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我們就這麽心平氣和地分開,好好想一想。”
“就是也許你以為的喜歡,并不是喜歡,或許是占有欲,或許是習慣了。但是占有欲跟習慣這種東西也不是非誰不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