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得真心不懼閑氣
轉眼已入冬,“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天不到五更,林靜宜穿起夾層的厚襦,拎起拖地的厚裙,加披牡丹色的棉帛,踢着平頭小花加厚草履,和綠翹并排站着看李思沖出門。
“将軍是三品武官,按理每月不過就七日的早朝,今兒破例穿戴整齊的上朝,一定有什麽事。”綠翹邊說邊拉林靜宜回屋去。
“今兒将軍很英氣,對吧。”今天李思沖一身戎裝,威武的明光甲,虎頭護肩,剛才幫他穿甲胄時,內裹的厚帛織棉柔滑,前胸的釘甲泡直紮手。林靜宜不動,花癡模式開啓,綠翹朝了她後腦勺就是一下,她才回神。
“我才發現他眼睛細長,上挑像女人的丹鳳眼。”林靜宜對綠翹說。
“住口吧,煩聽,煩聽。”綠翹捂耳朵。
“好像睫毛也很長,以前都不敢看,回頭我得好好觀察觀察。”林靜宜繼續秀恩愛。
“哼!”綠翹鼻子出氣直往裏走,林靜宜笑言,“好了,我閉嘴還不行嘛。”
早齋間,見李思沖還不回,林靜宜拉着綠翹去廚房看當日的菜品,兩人剛走到窗角,就聽裏面廚娘跟打下手的侍女嚼舌頭。
“也不知使得什麽法兒,恁個主人就一門心思在她身上,犯賤的狐媚貨!竟然還騰了間房專門給她用。”
“噓,快別讓人聽見,你們這群不知好歹的,自打夫人走了,你們都想盡了主意讨好将軍,她靜兒搶了去,自有人家的手段,別酸了吧唧的,再說了,将軍給她的房兒,她不是拉了綠翹一起住了。”
“婆,你說她靜兒哪兒點好,皮兒長的也就一般,就連常年服侍的綠翹,那麽秀氣的,将軍都沒看上,怎麽就她撿到寶了,氣死我了,我哪天準得想個法子出出這口氣。”
“你憑個什麽,嘻,倒是把你給氣的,要我說,這靜兒就好,夫人以前就疼她乖巧,将軍因為避嫌從不和下人親近,夫人走的時候,不是還托話給她啦,想是夫人鐘意的人,将軍才勉強樂意的。”
“呸呸,你聽誰說的,夫人托付的是娘家妹妹繪娘,不是她,她個賣進來的,又不是夫人從娘家帶的,多着該着她。”
“閉上你的嘴兒吧,也不瞅瞅自己的上下,你不也是買進來的,将軍心兒軟,都饒得你們在身後頭不幹別的,就知道吧唧嘴片子。”
綠翹幾次拉她走,林靜宜都站定了不動,她也不惱,但是她卻打定了心裏的主意。
“別生氣,一個......诶诶”綠翹還沒說完,林靜宜就走進去了。
Advertisement
啪嗒,那貧嘴的把個手裏的盤子給摔了,那廚娘的臉也上了色兒。
“今天早上吃什麽,将軍還沒有回,我先端了去,省得你們送。”林靜宜笑臉相迎,“妹妹,你叫什麽,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哎,這府裏人太多,改天我跟将軍說說,不讓你在這裏受清苦,給你找個好人家,可好?”
“哎呀,靜兒,這從什麽地方說的話,我.....”
“很着急嗎?行,我這人賤,但将軍偏還聽我兩句,也不是大事,轉臉兒我就提提。”
那貧嘴兒的再不敢出氣兒,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掉,直直跪下就要磕頭。
“這是怎麽說的,我哪兒受得起,夫人在時,也不曾見你跪她,我這賣進來的,你這不折我的壽,盼我早早死嗎?”林靜宜趕緊說。
一下、二下、三下。
林靜宜看她真磕頭,這才氣起來,“憑什麽人家都說婢女下賤,就是你們的腿太軟,太容易折!起來,跪我做什麽,你不輕賤自己,誰能真的輕賤你!”她說完,再看那地上跪着的,真是百感交集地盯着她看。
林靜宜轉身出去,也不端飯菜,綠翹趕緊進來問廚娘要了托盤、餐具,齊齊地盛好了兩個人的飯菜,又小跑着跟上她。
綠翹笑她,“剛還不氣,怎麽這回兒又氣?”
“我哪有功夫生氣,他也就活這兩年,以後這家裏的,只要當時出不去,就都得跟着倒黴,何苦呢?”林靜宜眼裏浸滿淚花。
綠翹愣了,“你說什麽呢?”
“沒什麽。”她也不擡頭,怕綠翹看到她流眼淚,走的越發快。沒看路,嘭,撞棵樹上了,疼得她借機立刻哭出了聲。
趕巧,李思沖回府,看見了,剛要笑她,見她哭起來,這才趕緊去拉她。
“嘻,真是一天三迷糊,走個路也能上樹。”李思沖還是忍不住笑她。
見是将軍,綠翹忙答應着說去布置桌子,就留下二人,一個哭,一個笑。
“知道嗎?看見你我就覺得輕松,現在一出門就特別想回家來。”他溫柔地拉起她的手。
“我想和你商量個事情,很重要。”李思沖環抱住她。兩人臉對臉站着。
“我要是能把我的高跟鞋也帶來就好了,你太高了,我都得仰着頭,太累。”林靜宜止住哭聲。
“真是不懂你的話,什麽高跟鞋,這腳上穿的不舒服嗎?”李思沖蜻蜓點水在她額頭撞紅的地方親了一下。
“要商量什麽?”
“你不怕冷,我還要脫了這身兒呢。”李思沖拉她回屋。
綠翹把飯擺好就離開了,李思沖換了衣服叫林靜宜來前廳一起吃飯。
“什麽事,快說。”
“你先答應,不能生氣。”
“天啊,今天都是不能生氣的事。好,我先聽聽。”
“今日早朝确定了祭祖之事,過了大典,我必須向繪娘提親。”李思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吐字。
林靜宜愣了下,莫非那廚娘說中了,其實,李思沖不過是看自己原是夫人的寵婢,又加上繪娘的暗示,才願意的。
她不說話,李思沖說,“要我解釋嗎?”
她搖頭,解釋什麽呢,不解釋的好。
李思沖打開話匣子。
“先父在世時,曾官拜宰相。先父一生清廉忠義,雖位居樞要,但時時謙恭、處處勤儉,實乃持盈守成之君子。後因政見不和,與劉仁軌惡交,儀鳳三年,吐蕃入寇,劉仁軌知道先父無将帥之才,故意奏請先帝推薦先父領兵。先父雖極力推辭但奈何皇命難為,只得帶兵抵禦吐蕃,果然兵敗而歸。結果,被貶為揚州長史,最後郁郁寡歡而終。”
“先母不久就随之而去,只留我與守一二人相依。後,承蒙義興郡王賞識,委以重任,自此朝堂之上一帆風順,後又領兵北尉禁軍右羽林衛。守一亦被推薦做了郫縣縣令。郡王于年初剛封為衛王,正待集聚四方權勢,趁主上沒有定太子人選,竭盡全力争取寶位。”
“泰山大人與先父乃世交,二人同在官場時,意氣相投,故結為姻親。亡妻家世顯赫,為山東士族,在朝中勢力極大。衛王曾召見我,要我再娶繪娘,以保局勢。何況,姻家兄長也有此意。”李思沖說了一大通話,林靜宜一句沒聽,只聽到繪娘兩個字,才又打起精神。
“你的意思,就是想說,繪娘你一定會去娶的,但不是你的意思,是衛王的意思,對嗎?”林靜宜簡單總結。
“怕你誤會,才長篇大論。”李思沖也感概今天話是說的多了。
“衛王是李重俊嗎?”
“正是。”
“你不用擔心,他一定能當上太子。”林靜宜輕描淡寫一句話,李思沖卻滿臉質疑。
“你怎麽知道?”他連忙問。
我怎麽知道,我史書上看的,當然知道。可又不能這麽說,還不吓跑他。林靜宜找理由說:“雖說李顯兒女成群,但衛王在朝中擁護者甚多,雖說不是韋皇後生的,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人選,李重俊的幾率大呗。”
李思沖聽她說完,抓起她,讓她在自己大腿上坐下,“嘶,我就說你這膽大包天的小娘子,提起皇室也不避諱,就算你說的準,我也不能違背衛王的意思。”
“那你就是一定要去提親了?”
“是。”
“明媒正娶?”
“是。”
“你不怕我吃醋?”
“我希望你能吃醋。”
林靜宜納悶地看着他,李思沖又說:“我的印象裏,你深明大義,又不會為名分苦惱,只要一個愛字就夠了。”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那你的意思,就是,”
“是,我愛你。”李思沖雙眼秋波如水。
只這三個字,林靜宜立刻熱淚盈眶。她覺得命運真是開她的玩笑,李思沖太懂她想要什麽,如果是真心實意、全心全意地給她,她覺得來這裏送死也就值了。她趴在李思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
“你不許撒謊、不許後悔!”
“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李思沖拉開她,看着她的眼睛,用手幫她擦拭淚水。
“因為不能堂堂正正給你名分,我也內疚,所以,我想借着娶妻的名義,也迎你進門。”林靜宜聽此言,又流淚抱住他,直到感覺李思沖身體發熱,脈搏加速,才松開。
“吃飯!”她趕緊說。
“還吃什麽飯,我要吃人。”李思沖托抱起她,就要向後面正房裏走,吓得她趕緊說:“你這樣對繪娘不公平!”
李思沖随即放下她,把她放回凳子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覺得繪娘會同意嗎?”
“不會。”
“那你還得意洋洋。”
“我只希望能娶她,但不求她進門。”
林靜宜這才知道了李思沖的主意。他是想着只借用姻親的身份,而不行夫妻之實,真正坐花轎進門的會是她。
“你愛繪娘嗎?”
“說不準,如果她需要我照顧,我會盡力。”
“哈哈,那你上次還要吻人家!”
“我的錯。”李思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要處罰嗎?”他開始淘氣。
“哈!看你的厚臉皮!”林靜宜又來氣又甜蜜。
“吃飯!”
“不,我要吃人。”
“找打!”
“正有此意。”
“快吃,都涼了。”
“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