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繪娘決絕剪青絲

“将軍呢?”林靜宜因前幾日沒有休息好,這天巳時三刻後方爬起來梳洗。

“早上匆匆出門了,看你未醒,讓我把這個轉交于你。”綠翹把個錦袋遞給她。林靜宜解開取出看時,一只金鑲玉步搖呈現眼前,金燦奪目,潤玉中鑲。

“将軍真是為你上心,快給我瞧瞧!”綠翹伸手就搶了去,但見金釵上端有一對展開的翅翼,翅翼中鑲着精琢的玉片,玉片四周滿飾镂空梅菊,由細金絲編織的、嵌着珠玉的穗狀串飾分組下垂,如活物一般生動,搖時微微顫動,琮琮作響。“哎呦,真想自己戴上試試。”綠翹邊端詳邊自言自語。

“那就你戴,我也不習慣它晃來晃去的。”看林靜宜并不稀罕,綠翹有些急了。“什麽就給我戴,我不過說說罷了,可別再說這樣的話。我是知道你的性兒,可她們那群人,要是聽見你說這話,以為你又嬌寵樣兒上天,故意說來顯擺呢。”

“哎,人心真複雜,你對她們好也不是,壞也不是。拿來我收着吧,将軍到底去哪兒啦?”林靜宜嘆氣。

“帶了些人,可能去西街盧家了。”

“啊,怎麽不叫我,我也要去。”林靜宜忽然想起李思沖說過今日要去定迎親的日子,便慌亂梳頭挽髻。

“都走了一個多時辰了,你去做什麽,你可知道路嗎?”綠翹動手幫她。

“我聽将軍提過好像在崇化坊。我要換男裝去,算啦,就這樣吧,我到地方打聽盧府就行了。”林靜宜踢踏着鞋子,抓起裘衣就走,出了門又回來翻箱倒櫃,“你見我那個黃錦袋子了嗎?”。

“哪個?”綠翹問。

“哎呀,裏面有個舊些的镂空銀香囊。啊,找到了,我去去就回,我要把這個還給繪娘。”林靜宜邊出門邊喊。

“你要如何去得?”綠翹站門口對着跑遠的人問。

“我自己騎馬!”林靜宜不回頭大聲回答。

綠翹着實不放心,林靜宜看着心情不好又沒有單獨出過門,她轉頭就去找歡喜。

且說李思沖早早去往繪娘家,在正廳坐了,客套寒暄一陣兒後,便問:“兄長,可有旁敲側擊問過繪娘的意思。”

“實不相瞞,剛讓你嫂嫂去問,如若提前問,怕她惹出事端。”盧忠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你也知道她的脾氣,心裏有話也不會明講,我們又怕揣測錯了。不過,今日你來,一定要有個說法再走,來,先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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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王前日裏還遣人來要我出五萬錢助軍,他這個左衛大将軍當的不容易啊。”盧忠邊抿茶邊說,也不擡頭看李思沖。

“有這等事?”盧忠的祖輩曾在朝為官,到了他和繪娘這一輩其轉為操縱貿易,甚至借着在地方上的政治實力,壟斷朝廷的某些物質供應,其經濟力量之雄厚與政治力量之升達的确不容小觑。這些富比王者的商賈又利用向地方和軍隊資助大量財物來鞏固既得利益,恐怕這也是衛王一直催促自己提親的原因。李思沖有些分神。

“哈,你不知?那就不說了。這本是互惠的事情,我讓人多送了二萬錢去,如果還有缺口,可轉告衛王,只消差人來取。”他不動聲色地又喝一口茶。

“我定将兄長此言轉告衛王。”

兩人正要再轉回到提親的事情上,忽聽廳外有人大聲叫喊,嗓音尖利并急切焦灼:“不好啦,快去勸繪娘。”聲音畢,方見這家夫人手倚着門站定喘氣,“快去,快去。”

屋內所有人都提腳疾步,因宅第面積廣闊,甬道繁複,等奔至繪娘所居別院門前處,已見有濃煙穿天,且聽“救火”之聲吵雜。等進了門,二層閣樓前,一女子滿頭滿臉糞便污物,左手銀燭,右手金柄小剪刀,目若呆雞般站着,她身後三五侍女、男僮手持容器來回進出救火。除去李思沖并後來趕到的盧忠夫婦,一幹人等立即加入救火隊伍。

繪娘見自己想見的人都來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一叩首,言:“哥哥、嫂嫂,繪娘我十八歲喪夫,二位如父、母般心疼于我,接我回來居住,如今,已經養我三年有餘,期間,我不曾為哥哥、嫂嫂貢獻一磚、一瓦、一粒米、一滴水,反而由着性子和父兄争吵、怄氣。這裏,繪娘我第一拜,表示萬分歉意。

二叩首,言:“哥哥、嫂嫂,繪娘丈夫早逝,我年紀尚輕,父兄雖知我士族之家的寡女應堅守貞節,以為明志,但為了我的終身幸福,不惜抛棄祖宗禮法名教,置家族門風于不顧,包辦我再婚之事。再者,因我為了清心寡欲、堅守貞潔而信奉佛法,父兄為此向寺院奉獻巨額香火錢。繪娘我第二拜,表示萬分感激。”

三叩首,言:“《儀禮》教誨女子應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因我無能,膝下未有一子,所以必将苦節、霜雪堅守到底,不留一字把柄于鄰裏,我今已覆人畜污物于身,除了佛主慈悲,恐再無一人願見我容貌,願聞我味道。萬望不要再提嫁娶之事。”

李思沖知道她這第三拜是向着自己的,可謂謝他不娶之恩!她竟然連名字都不叫一個,稱呼也不願提一句,如此徹底地拒絕,如此極端地自賤,讓李思沖既尴尬無助又痛徹心扉。

冬天,自有它冰凍的道理,如果不入骨三分,就不會讓人記住寒冷的定義。

這一刻,李思沖意識到了自己是多麽魯莽和殘忍,自己以政治籌碼為借口粉飾着自己的不得已,棄兩個女人的終身于腳下。

“靜兒說得對,這對你真是天大的不公平。”李思沖緩緩開口,慢慢移步向前。

“站住!”繪娘用盡全身的力氣喝止。她舉起剪刀,刀尖抵住自己的脖頸,用力之猛,雪白的肌膚上立刻串珠鮮血淌下。

“天啊,天啊。快去請大夫來!”盧忠夫婦驚魂大叫,後退幾步。“繪娘啊,繪娘,為兄的求你啦,你先放下剪刀,放下剪刀,什麽都可以商量。”

“哥哥、嫂嫂且去,我單獨有話與他兩句。”繪娘向盧忠二人請求。

“也罷,也罷,我們外面候着,外面候着。”二人皆看了一眼李思沖,轉身離開。

因其滿面污垢,不知曉是否有淚灑下,但繪娘此刻的聲音微顫沙啞,“李郎,我在姐姐不曾嫁你時,就想着有一天能做你的新娘。”繪娘拿剪刀的手放下,站起身。

“但我當時年紀太小,父親大人說什麽也不肯答應我,因姐姐于你年齡相差無幾,你的轎子只能接走她。”繪娘不進反退。

“後我因聽從家中安排嫁于旁人,那時,我心裏本已無任何念頭,但不想我夫君早亡,姐姐也因病撒手人寰。本想能鼓起勇氣,讓自己再走一步,可是我等了自己二年有餘,還是不能幹幹靜靜、無牽去挂地靠近你,有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的聲音哽咽,但她堅持說完。

“我以後會出家為尼,日日木魚相守,夜夜孤燈相伴。如果真有來世,我願是你成人後第一個見的女人。好好珍惜你身邊的人。不要像我一樣終身遺憾,我不恨你,千萬別覺得虧欠,你沒有逼迫我什麽,這就是我的宿命,我的宿命。”繪娘散開自己的發髻,拿起剪刀就要剪,李思沖忙上前想阻止。

“不要走過來!一步都不要!”她吼叫,轉身像個幽靈一樣緩步上樓去。

“是,是,是......”李思沖心神俱散,恍惚踉跄着回頭走人。他也不打招呼,也不去牽馬,就這樣一直朝外走,随來的家奴也不敢貿然上前,只得向盧忠拜過,遠遠地跟着。

李思沖覺得周圍熱鬧的街市仿佛虛幻世界,他就這樣向前走着,走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個人從後面拉他的手臂,又晃動他的肩膀,跟他說靜兒什麽事,他才忽地驚醒,發覺對面站立的是歡喜,他口中直問:“将軍,可曾見到靜兒?!”

“靜兒,怎麽啦?”李思沖忙問。

“綠翹說她聽說你來盧府,也騎馬追來,說要交還什麽香囊,可我剛從盧府打聽回來,她并未到過那裏啊。”歡喜有些着急,“雖說她從未一個人出過門,但路程不遠,早也應該到了,将軍沒有和她碰面嗎?”

李思沖沒有回話,只是慌亂地找馬,奪過歡喜的馬,翻身上去,“駕!”朝着家裏急速狂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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