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靜宜巧促求婚事
長安都下起來雪了,冷得人心都結了冰,西北風仿佛沾了水的鞭子一樣沒有人情味地肆意抽打着人臉,李思沖渾身發抖地站在風口裏,因為這裏視野最寬闊,他希望下一秒靜兒就能出現在眼前,他聽見了雪花呼吸的聲音,感受到了雪花的重量,沉得他不能承受。
“将軍,看。”他看見的同時,有士兵也大叫起來。
兩匹馬上四個人,李思沖沖過去,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右邊身子已經滿是鮮血的林靜宜,右臂中箭的她跨坐在馬上已經昏了過去,一個侍從在後面抱着她。
李思沖渾身的血液湧上了頭,他接她下來,那侍從忙說,“她中了一箭,因為失血過多再加馬上颠簸,昏過去了。”
那邊蘇蘇也在人幫助下下了馬,“将軍,都是我的錯,嗚嗚,是我害她受傷的。”蘇蘇臉上因為流淚都快挂了冰條。
“怎麽會是你的錯,你們快去車轎裏暖着。”他催促蘇蘇,同時把林靜宜也放到馬車裏,“駕!”他大喊,“我先把靜兒送去軍醫那兒,你能等會再回東宮嗎?”他大聲問蘇蘇。
“可以,可以,快點救救她。”蘇蘇邊流淚,邊撫摸林靜宜冰涼的臉,“求菩薩保佑,求菩薩保佑…”。
“你們去向太子報信,說蘇蘇平安無事,随後我送她回宮。”他的聲音向後面傳去。
“是,将軍。”
“今日請你們來,有好玩意兒給你們瞧瞧,什麽狗屁雅樂、雅舞,正兒八經的,我看了就厭煩。你們一會兒都挑一個,這都是新選的美人兒。“李重俊手裏拎着酒壺,一邊灌自己,一邊對着兩個他恨不得現在就殺掉的人滿臉笑意。“不醉不歸,夜裏你們就在我這住下,我是太無聊了,哎呀,就挑你好不好。”他走到舞池中,随着音樂和領舞跳了兩下,拉她過來自己身邊坐下。
“你們也去挑啊,這裏沒有什麽公主妨礙你們,還不快來盡興。”見李重俊執意要求,楊王敫與武崇訓互望了一眼,兩人起身去舞池拉人,邊走邊低語。
“看這樣子,應該不知道吧?”
“哼,本性難易。看他的樣子,也不會去管什麽蘇蘇的死活。”武崇訓蔑視的眼神一閃而過。
楊王敫挑了一個,武崇訓晃了一圈又回到位置上,沒挑任何人。
李重俊站起來走到他跟前,“你看不上我宮裏的人啊。”他突然伸出兩只手從前面直接卡住武崇訓的脖子,楊王敫一看不對勁兒,忙上前勸阻他,“哈,太子,可不要拿此玩笑。”李重不但不松手,反倒越卡越緊了。
武崇訓簡直完全沒法呼吸了,他越是掙紮,窒息的感覺就越痛苦,他感覺李重俊像是用上了平生所有的力氣。李重俊猛地擡腿踢到武崇訓小腹,對方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嚎叫,他才松開了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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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就看不上我的人,啊?我在問你!”李重俊大聲質問,“挑一個。”他收聲,但語氣令人戰栗。
武崇訓一手扶着脖子,一手捂着肚子,臉色鐵青地給楊王敫使了個眼色,後者幫他拉過來一個。
“哈哈哈,好,現在開始,把你們的衣服都脫了!你,美人兒。”李重俊尖聲命令這三個舞妓。“女人嘛,就是用來玩兒的,你們還真把她們當回事兒,還真想因為他們丢了自己的性命,值得嗎?”他扭頭問武崇訓和楊王敫。
二人正不知如何回複,聽見李重俊忽然失神地自言自語:“為了她,也值得。”他又笑起來,“呵呵呵呵,該玩的時候,就應好好玩兒。”
他拉過身邊的舞妓,三下五除二真的把人扒了個精光,那女人哆哆嗦嗦地用手護着私處,一動不敢動,“哈哈呵呵,怎麽?不來服侍我嗎?啪!”他朝着那女人的臉就是一巴掌,吓得她立刻就嗚咽起來。
“拖出去,杖殺。”
那舞妓幫當就跪下磕頭,“求太子饒命,求太子饒命。”
“好,且饒你,去好好服侍兩位驸馬。”李重俊厭惡地扭過臉,其餘兩個舞妓看此情形,也都順從地褪去衣服,赤條條地跪在楊王敫和武崇訓跟前,低着頭等待。
楊王敫極度不安,他拿過自己旁邊放着的皮裘蓋住身邊的裸女,把她攬在懷裏。武崇訓見了也照樣來做,只有那個跪地求饒的領舞還沒人理,她也不知道下一步怎麽做,既尴尬又驚恐,沒有停止跳舞的一衆舞妓都毛骨悚然地看着這一幕。
“我如何吩咐你的?”李重俊轉過身看着,他咬着牙問。
那個領舞爬向武崇訓,武崇訓迅速把臉別過去不看她,她又爬向楊王敫,眼神救命般懇求,楊王敫咽了一口唾沫,也上手攬住她,一并用皮裘蓋了。
“好,甚好,明日天亮前,都不得打擾兩位驸馬的雅興,你們給我徹夜地跳,不許停止,若發現你們服侍得不到位,讓兩位驸馬先走了,我會讓人一個一個抽死你們。你們,所有的人!!!”他咆哮叫嚣後,憤恨逃離崇教殿。
回到自己的寝宮裏,李重俊開始歇斯底裏地摔擲抛砸,楊妃早已戰戰兢兢地在宮女的攙扶下去別處躲着他。永遠記得人只有在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時候才會發狂和傷害別人,終極傷害是了結自我,一種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的發洩感布滿全身。面對這樣的人,你應該想到的是,他太需要真正的關愛,真正的心靈安慰,他沒有安全感、沒有幸福感,甚至一度,他除了用全身的細胞發洩外,他沒有感覺,有傷口也不會疼,只想叫喊,然後絕望地期待有人能注視,看懂,并走進他。若你身邊有個這樣的人,請伸手擁抱他,溫暖他,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不管擁抱和溫暖的時間是不是只有一瞬間,他會用生命感謝你。最後,他像個孩子似的蜷縮在角落裏,直到蘇蘇又回到他面前。
蘇蘇跪下抱他,“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沒什麽好怕的,你沒有失去任何人。”她笑着,“想哭就哭,不妨事,每個人都有害怕的那一刻。”李重俊真的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撕心裂肺,好像老天欠他這個機會好久了。李重俊哭完,擡頭看了看蘇蘇,又躺在她腿上,甜甜睡去。
蘇蘇把腿放平,後靠着推翻的桌子靜靜地看他入睡,她知道一個明天還要繼續扮演太子角色的人,今天可以像個無助的孩子在她這裏滋取力量。她也累了,閉上眼睛,想着過了這一刻,下一刻若還活着就是新的開始,若死了,就會有真正的休息。都是不壞的結果,你若不怕,就沒有什麽是可怕的。
窗外寒風淩烈,漫天飛雪,對于不懼嚴寒的人,它也許是最美好的風景。
沉浸在憂慮和恐懼中的還有李思沖一個,林靜宜還是沒有醒來,“又是沉睡,人一生若按天來計算,能活多少天,你又睡,你不是說将死的是我嗎?還是讓你做堅強的人,在沒有我的世界裏繼續生存,就讓我做那個懦弱的人,先去黃泉路上等着,你醒醒,我願意替換。”他徹夜無眠。
第二天,軍醫又來診治,李思沖血絲滿眼地問:“她為什麽還不醒?”
“将軍,乃是失血過多所致,夫人身體本就有些虛弱畏寒,這藥效頗好,又加上好的人參搭配,稍稍再等等,已無大礙啦。”
李思沖不住點頭。
“恭喜将軍,夫人已有身孕,雖我不常看這樣的脈象,但經再次确診,确是喜脈,只是方為初期,她身子又弱,能不能保得住,還請将軍找專門的大夫來看為妥。”
李思沖愣了一下,轉而呵呵出聲,“哈,她總說想要個孩子,哈,會保住的,會保住的。”他揮揮手,軍醫行禮出去。
“武驸馬,太子昨日的癫狂我是真怕了,若不是瘋了?我反而糊塗,到底那個蘇蘇對他是不是那麽重要?”楊王敫嘆氣問道。
“哼,我也納悶了,不過逼瘋他也好,他自己乖乖從太子位上下來,也不是壞事,那個蘇蘇,我一定要殺!”武崇訓想着李重俊給他的侮辱,他握緊拳頭。
“怎麽樣?”早上,玉娘焦慮地問剛去又探看回來的歡喜。
“還沒醒,我的錯。”歡喜咬了咬嘴唇。
“你看你,跟蘇蘇姐一個樣兒了。她會沒事的。”玉娘拉他坐下,“無論如何,我都和你站在一起,共同面對所有的事情。”玉娘微笑。
“我想娶你。”歡喜不看她,但語氣鄭重。
玉娘一怔,“什麽?你說什麽?”玉娘鑽他懷裏,“再說一遍,快。”玉娘眼中沁淚。
“想娶你,可我什麽也沒有,至今住在軍營裏,沒有自己的家,我每月的俸祿雖不怎麽花銷,但也不一定夠你買上等的胭脂花粉,我…”玉娘看他消沉,又鑽出來,跑去找東西。
“你說這些是嗎?”歡喜擡頭看時,玉娘抱着自己的一個特制梳妝匣子,打開來,裏面珠寶黃金閃爍發光,“要這些嗎?我有啊,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
“我不用你的錢來娶你。”歡喜抿嘴又低下頭,長嘆一口氣。
“三吊錢難倒英雄漢,這樣,等靜兒醒了,你去找她想辦法如何?”
歡喜這才擡眼,“嗯,這之前,要等我。”
“啊哈,就等你這句話,我願意一輩子等你!”玉娘歡跳起來,圍着歡喜轉,歡喜仰着年輕的臉看她,要珍惜時光,珍惜眼前人,因為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即便你年輕也不行,死神從不以此作為收人的标準。
“靜兒,你受苦了。”玉娘看着虛弱無力的林靜宜,傷感地問候。
“要不是歡喜,我早死了,我欠他一條命。”林靜宜微微吐字。
“那傻子,還怪自己沒能保護好你。”玉娘落了淚。
“找那樣的傻子不容易,世上男子能有幾個,你要珍藏好了,不要給人搶去。”
“現在你還有力氣取笑我,我一來是看望你,二來,的确有事求你。”
“哦,歡喜求婚了嗎?”
玉娘臉上突然顯出嫉妒的顏色,“哼,你還是那麽了解他,我不樂意。”
“被人妒忌的感覺真好,嗯,真是陳年好醋啊,呵呵呵呵。”林靜宜笑出聲來。“經歷了上次你受傷的事,外加這次的突發事件,他必是想通了,知道了時不待人,要好好珍惜你。可是,他又怕自己給不了你一個像樣的婚禮,一個完整的家,我猜的有錯嗎?”
“要不是有将軍,我非撮合你倆不可。”玉娘小聲說。
“才怪,你會張牙舞爪地跟我拼命,剛說了讓你看住他。快說,你的主意是什麽?”林靜宜嘟嘴回她。
“你個機靈鬼,”玉娘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袖娘從不扣我的月銀,有時去些富貴人家,他們出手闊綽,給的賞錢和珠花,袖娘也從不貪占,所以,我手裏有足夠的銀子。可是,”
“可是,歡喜他不要對吧,你想讓我勸他,好趕快成全你,讓你能早早做他的娘子,是嗎?”
玉娘向她眨眨眼,“他太倔強。”
“好,不過你要先答應我兩個條件。”林靜宜往上坐了坐,玉娘上前給她扶了扶靠枕。
“你說。”
“這第一,你要忘了複仇的事,你一日不忘,就給不了他幸福,他要為你提心吊膽,你還會陷他與危險之中,以後你們若有了孩子,對孩子也不公平,你不該把前人的恩怨強加于後人。若你不答應,我不會幫你。”
玉娘咬起嘴唇來。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懷孕了。”玉娘驚笑起來。“真的?太好了!”
“這第二,我要求你去學接生之術。因為,我有預感自己不會那麽平安順當地就帶他來這個世界,若萬不得已,舍棄我也要保住孩子,所以,你要找最好的産婆去學最精湛的技術,可答應我?”
林靜宜說完,玉娘收了笑容,“看你,把喜慶的事都說的這麽悲傷。好,我玉娘一言九鼎,你的兩個條件,我都答應。”她上前抱住林靜宜,“真的謝謝,謝謝你們走進我的生命裏。”
“感覺如何?”輪到歡喜進來看她,他在床邊坐下。
“好些了,你看到玉娘走出去的時候,擦拭眼淚了嗎?”林靜宜問他。
“嗯。”歡喜點頭不再多說。
“你覺得她為何哭?”
歡喜不說話。
“你心裏明明知道,唉,你也覺得錢財為身外之物,但有時候沒有錢財也少了很多底氣,就連給她個家都辦不到。”
歡喜抿嘴想說話,又猶豫着打住。
“我借錢給你,你會要嗎?”林靜宜問他。
“我,”歡喜考慮,“我們改日再談吧。”他起身想走。
“回避有用嗎?躲開這個話題有用嗎?你還是變不出房産,變不出銀子,不是嗎?”林靜宜拉着他的手,讓他又坐下。
“你的手和将軍的一樣,都很粗糙,”林靜宜看進他的眼裏,“但都能給人安全感,在你們身邊,我們真的很欣慰。玉娘對這份感情的渴望太強烈了,相較之下,那些珠寶對她來說糞土不如。你在拿你的自尊消磨她的幸福感。”林靜宜雙手拉他。
“她的雙手比起我的還要灼熱,不要等它涼了,再說對不起。你不能一直讓她待在玉仙閣吧。你不用她的錢也罷,我借過來當作自己的,再轉而借給你,如何?我不想瞞你,你也知道,将軍的錢財都拿去置辦洛陽的外宅了,我實在沒什麽可借給你的,但我希望,你和玉娘能搬過來住,我們這裏有的是房間,能給你們暫時的家。所以,你只要借很少的錢來辦婚事,以後的支出你再攢錢應付,可好?”
歡喜臉上表情複雜,林靜宜接着說,“我懷孕了,歡喜,”她起身想抱歡喜,歡喜忙上前主動攬住她。“我太自私可惡了,真想讓你們都圍繞在我旁邊,你就當成全我,或者你就當讓玉娘來照顧我,和我做個伴,你們出門了,我們兩個女人家,可以繡繡花,給孩子做衣裳,做小鞋子,呵呵,我還可以看玉娘舞劍。”她推開歡喜,眼神懇切,“就當我求你了,還不行嗎?”
“本來是我卑微地要來求你幫忙,怎麽反倒成了你求我了,你要我如何謝你才好?謝謝你走進我的生命裏。”歡喜臉上露出答應的表情。
“哈,終于找到你和玉娘的默契在哪兒了。”林靜宜微微一笑,“你們竟然會說出同一句話,真服了你倆。”她又靠向歡喜,若真的神龍三年大家都會面臨生死劫難,若李思沖和自己真的難逃一死,那歡喜和玉娘會是自己孩子的最終依靠,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她的确是因為自私才愛着你們,“原諒我的自私,我根本沒有資格讓你們感謝,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該言謝的是我,真的該是我。”林靜宜的眼淚染濕了歡喜的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