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蘇蘇入空門意決
“你又來了,讓太子知道,以為我又欺負你,快出去。”楊妃一見蘇蘇,就緊皺眉頭下逐客令。
蘇蘇跪下,懇切地仰頭說話,“今日來,我有重要的事求太子妃,跟太子有關,請留我一人說話。”
楊妃遲疑了一下,揚手讓侍女們都退下,“說吧。”
“請太子妃奏請皇上,允許我破例出家。”
楊妃聽她此言,大驚,“太子知道嗎?”
蘇蘇搖頭。
“我不能幫你,一來你學識不高,佛法不解,你通不過出家關考的,再者,太子要知道了,會,會出大事的。”楊妃聲音顫抖了一下。
蘇蘇眼眶濕潤起來,“太子妃,奴自幼通曉音律,對佛教音樂略有研究,奴當然知道出家不易,很多達官貴人的子女想入空門都無法遂願,所以,才想到請太子妃以此為由請求皇上特別批準。”
蘇蘇話音中的堅定和無怨無悔讓太子妃更為詫異,“你難道不願陪伴太子了嗎?”
“奴今生有幸與太子有緣已死而無憾,只有太子妃才能承擔起照顧太子的責任,不瞞太子妃,因為奴的緣故,幾次三番讓太子和身邊的親人受到威脅,遭遇危險,若奴能了出家的心願,必定日夜長跪佛前,撚燈祈福,保佑大家長命平安。”
“若太子震怒,我該如何?”楊妃有些動搖,她問蘇蘇對策。
“就言,是為奴好,奴的身份低賤本不該亵渎太子,朝中要奴死的人何止一二,若能入空門,方可在佛主庇佑下保全性命。只是不要提前告知他,等到木已成舟,他,會想通的。”蘇蘇按照林靜宜教的話緩緩道來。
“你怎知皇上會答應。”
“李家血脈傳承皇上還是會考慮的,不會讓太子因為一個卑賤的舞姬毀了江山。”蘇蘇把話說完,低頭跪着等太子妃的回答。
太子妃來回踱步,反複思量,最後,她在蘇蘇面前站定,“好,我明日入宮見皇上,你,可不要後悔。”楊妃的腦子裏一直盤旋着李重俊的影子,她為了自己的幸福也要鼓起勇氣試一試,這可是這個女人自己提出來的,實在是合了自己的心意。
歡喜砰地推開門,氣鼓鼓地走向林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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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回來,你就這副表情歡迎我嗎?”她側頭看歡喜。
“聽說你贊同姐姐出家,還幫她出謀劃策,是真事嗎?”歡喜的臉色很難看。
“原來為這個,自從認識你,還沒見你給我擺過這麽臭的臉。”林靜宜撇嘴,不正面回答。
歡喜上前把她從凳子上拉起來,雙手掐住她的胳膊,用力搖晃她,“說,為什麽,你為什麽會同意姐姐的想法,我之前勸慰了很多次,才幫她打消那種想法。”
林靜宜攔腰抱住歡喜,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你以為我就願意看着她離開嗎?但在出家和死亡面前選擇,你,選哪一個?”她感覺歡喜渾身開始僵硬,死亡的确是擁有終極力量的詞彙。
“太子,命不久矣,這話,我甚至沒有告訴将軍,”她感覺歡喜一震,“今日去東宮,蘇蘇姐見到我時的那種釋懷和歡樂讓我明白,她一直處于自責和內疚的狀态,一直以一種罪人的心态活着,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林靜宜咬住嘴唇哭泣。“你覺得她作出離開太子的決定很容易嗎?但一想到若自己離開能換得太子的安寧,她才忍了剔骨的心痛想去求太子妃。”
林靜宜用手拭去眼淚,她松開歡喜,面對着他,歡喜的一行清淚悄悄垂下,他連忙掩飾,扭過頭去。
“你說太子會死嗎,那為何不讓他們多待些時間。”歡喜問,轉過來疑惑地看林靜宜。
“因為我不知道蘇蘇姐陪他赴黃泉的幾率有多大。”林靜宜近似冷酷地說。
“你沒發覺嗎?越是表面羸弱的女人,內心的強悍越無法想象。她早已把生死抛至腦後,若她知道李重俊必死無疑且期限将至,你覺得她會如何選擇?”林靜宜問歡喜,他的确無話可說。
“倒不如,在蘇蘇姐願意放手的時候,就讓她離開,讓她抱着李重俊能和太子妃幸福長久地生活下去的念頭離開,說不定,這樣反而能救她一命,我的确是這樣告訴她的,只是原因我說的不一樣。”林靜宜被這個話題擊垮了,因為她現在聯想到了李思沖的死亡,她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倒,歡喜連忙扶着她。
她哭起來,像丢了寶貝玩具的孩子,肩膀抖動,嗚咽不已,“我真的不想再聊這個話題了,我還在想辦法讓自己堅強得面對,你就別再來煩我了,別問我了。”她用力推歡喜,但沒有推開。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你知道,我只是,別傷心,我知道你也舍不得她,我知道。”歡喜看着傷心欲絕的林靜宜,語無倫次地道歉。
“以我看,蘇蘇姐和佛主的緣分才是真緣分,她本就長着一顆菩薩心,太子戀她,也是因為她的寬容體諒和善解人意。她能放下與太子的感情,是她塵緣已盡的征兆,這個對于俗人來說,是克服萬難也不一定能做到的。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有人說這句話,是自欺欺人,因為她什麽都忘不了、放不下。有人不說這句話,只留個背影給你,你就知道,她走得真是無牽無挂。對她,是件好事。”林靜宜其實是在自我開釋,“又何必生氣,我若能放下李思沖,該有多好。”她止住淚水,輕輕嘆氣。
“對不起。”歡喜還在道歉,他不知所措地來回轉頭。
林靜宜上前又抱住他,“你知道嗎?我希望你和玉娘能活得長久幸福。希望這是你們的宿命。”歡喜閉上眼,緊緊抱着她,百感交集。
“這是禮部的度牒,和平常考試的那種不一樣,有皇上的印章,”太子妃把東西遞給蘇蘇,“終南山清明庵的靜尼法師同意為你剃度。”
蘇蘇雙手接過,這是她在世的最後機會,撕了它,依然可以在李重俊懷抱裏滋取溫暖,用了它,她和李重俊就此生再無緣相見。楊妃看出她的猶豫,伸手想取回去,蘇蘇後退,行禮致謝。
“太子妃,奴不怕您恥笑,之前奴是一名軍妓,營官讓我們這些苦命的女人定期飲用大量的湯藥,所以,奴連生育的能力都沒有,這一點,也是奴認為對不住太子的原因。千刀萬剮奴也再不能拖累太子!”蘇蘇這句話說的極重,她在給自己力量,“太子妃只須理解太子的苦處,就不會再懼怕他。這段時間給您帶來的困擾,奴萬分抱歉。不用告知太子我的去向,只需三五日,一切都會過去。”蘇蘇說完,又跪下向着太子妃磕了三個頭,她仿佛看見李重俊也在身前站着。
“太子妃,您怎麽來了?”林靜宜在家裏見到楊妃很是驚訝,她忙要施禮,楊妃攔住她。
“我來有事相求,”楊妃嘆了口氣,“太子把自己鎖在蘇蘇的房間,三天沒有見人了,門邊的食物每頓都原封不動端回來,我嘗試在門外和他交流,沒有絲毫回音。高文說,你可能有辦法。”
林靜宜回頭看看身後的李思沖,“太子妃先回宮,卑職晚些時間就送靜兒過去。”李思沖替林靜宜回答。
楊妃移步,林靜宜問了句,“太子沒有摔東西嗎?”
“沒有,一點響動也沒有。”楊妃緊張地說。
“太子妃放心,應該沒事。”林靜宜撒謊,李思沖看出來了,但楊妃松了一口氣,她認為安靜也許是好事,但事情往往相反,不想發洩,可能更可怕。”
。
“你同意我去勸他嗎?”林靜宜問李思沖。
“其實不同意,你知道蘇蘇對他意味着什麽。”李思沖說實話,“我怕你出事。”
“若我出家,你反應如何?”林靜宜不知怎麽突然流淚問道。
“我巴不得你能放下我。”李思沖也被她引爆淚水,他上前抱着她,撫摸她的發髻,“答應我,不論我怎樣,都要跟孩子好好活下去。”
“呵呵,我也這樣想,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放下你,可覺得自己死都做不到。”她閉上眼睛,抿嘴哭泣。
林靜宜用手打門,說,“蘇蘇姐有東西留給你。”但是,屋內好像沒有動靜。
“我數到三,若太子現在不開門,我就毀了它。”林靜宜手裏拿着蘇蘇留給李重俊的一封信,大聲說道。“1、2...”
門吱呀一聲,開出一條小縫,林靜宜推開進去,後面緊随的宮女在林靜宜的示意下,把稀粥遞給她。
林靜宜一點都不看李重俊,她徑自把食物放到桌上,坐在旁邊,命令道:“吃了,不然你沒有力氣讀她給你的信。”她把信也放在桌上。
李重俊突然像看見食物的餓虎撲向那封信,他一把抓起翻看,只是空白一頁紙。
“你好大的膽子,你敢騙我。”他氣喘籲籲地向着林靜宜咆哮。
“你還有力氣叫,可見,死不了。不想吃算了,我可從不騙人。我說過,你吃了東西,才給你。”林靜宜沒有半點尊重和客氣,她起身想走,李重俊上來拉她,但他畢竟絕食三日,身體虛弱,林靜宜一側身,他一下子撲倒在地。
他努力翻轉身子躺在地上,笑出聲來:“她太殘忍了,對不對,她明知自己對我來說那麽重要,依然絕情地離開,你說,她殘不殘忍?”
“吃了,我回答你。”林靜宜重新坐下。
李重俊向着林靜宜伸出手,他想讓她拉他一把,“不行,你得自己站起來。”林靜宜咬着牙說。
終于,李重俊在桌邊坐下,他拿起銀湯匙,開始一勺一勺吃稀粥,直到碗裏一滴不剩,林靜宜才重新遞給他一張折疊好的紙。
“不要着急打開,你要有思想準備,”林靜宜給他提醒,“她是深愛你的,”李重俊聽這話,閉上眼,臉上開始抽搐,淚水滑落臉頰。“我能看得出來,送她走的時候,她一步三回頭,但仍然隐忍着心裏的巨痛,堅決選擇離開,她不光對你殘忍,對她自己,也一樣殘忍,她對你的感情,一點都不比你對她的少。”
李重俊扭過臉去,上身不停顫動。
“蘇蘇姐認為她的離開對你有益,”林靜宜還沒說完,李重俊就紅着眼睛大聲打斷她的話。“可我只要她在我身邊!”
“可後面我要說的是,這樣做,對她更有益。”林靜宜也大聲吼回去,“雖然她不知道,她一門心思只在你身上,如何對你是對的,如何對你是好的,但她就是沒考慮自己,萬幸,她離開你,是她的福氣。”林靜宜這時的口氣像刀子一樣剝着李重俊的受傷的心。
“你說什麽,福氣?”李重俊看着馬上要崩潰了。
“你想她死嗎?你在朝中的地位一日不鞏固,你一日不除掉那些想取代你的對手,她就一日不會安全,除非她遠離你。”林靜宜站起來,“現在,萬幸,她願意這麽做,你卻來怪她,你配得上她給你的所有感情嗎?!”她指着李重俊的鼻子問。
“啊--啊--”李重俊尖聲大叫起來,他推掉桌上的東西,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碎片聲,林靜宜倒是送了一口氣,她向門邊走,覺得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林靜宜還沒打開門,身子就被轉過來,李重俊充血的眼睛近距離地看着她,“不能走,蘇蘇,你不能走,死,我也要你死在我懷裏。”他開始抽泣,狠咬自己的嘴唇,鮮血慢慢浸出。
林靜宜開始害怕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毀滅的想法,李重俊絕對是個徹底的毀滅型人格的人。
“啪!”她給了他一個耳光,“我不是蘇蘇姐,你給我醒醒。”林靜宜還沒說完,李重俊雙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地收緊。
“放...”林靜宜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掰開他的手,但是不奏效,她機靈一動,把手輕輕放他唇邊,幫他擦幹血漬。
李重俊感受到了手指的愛撫,他停止用力,兩只手忙抓住林靜宜的手,“不要走,求求你了,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你,真的,我願意死在你身邊,死在你手裏。”他淚流滿面,痛苦地搖頭,把林靜宜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擦。
林靜宜一下明白了,李重俊就像一個缺失愛的孩子,他渴望每一個真誠的眼神,每一次真誠的觸摸,蘇蘇那種單純的關愛和為他人着想,正是李重俊瘋狂想得到的。而蘇蘇就是本能得願意為這種人付出。
李重俊沒有血絲的慘白的臉更突出了他的脆弱,他閉起眼睛慢慢壓向林靜宜,深深地吻上她,“嗚嗚,”他哭出聲音,擡起頭,依然沒有睜眼,“你不是蘇蘇,不是她,你這個騙子。”他哭得渾身發抖。“我該怎麽辦,我不能失去她,你不明白這種感受。”
林靜宜想到了李思沖,因為李重俊那句“我不能失去她”,她也開始哭泣,傷心地,絕望地,她挨着門向下坐。
李重俊則轉身開始找蘇蘇留給他的信,他發現後,坐在地上開始看信。
“李郎,
我不稱呼你為太子,因我只願你是個平凡的人。還記得你說過終南山的雪景很美,你承諾要帶我看雪花飛舞,當時,我激動得心跳都停止了。我就選擇能讓我心跳暫停的地方,為你修持儀軌,發心誦經。來生來世,無論你何種模樣,何種命運,我都會化為你眉心那顆痣,不離不棄。
不要來找我,我再不會見你。
蘇蘇絕筆。”
“哈哈哈,哈哈哈,啊,”李重俊放縱地大笑,他眼淚直往外噴,“我是不是很好笑?”他遠遠地問已經停止哭泣的林靜宜。
林靜宜搖頭,“其實,你比你自己想象得要堅強,我們都比自己想象得堅強,離了她又如何?”她又落淚。
“你能離開李思沖嗎?”李重俊緩緩地問。
“我,不能。”她苦笑。
“哈哈哈,”李重俊又笑,“離了他又如何?”
忽然,林靜宜說:“若我離開他,他就不用死,我會離開的。”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起來,走到李重俊身邊,坐下拉起他的胳膊,“不要搞什麽政變,不要帶着李思沖,讓他遠離你,他就不用死。”她眼神怪異。
“好,你來替代蘇蘇,住進這件屋子,我就答應你。我看你能堅持多久不見他,不理他,若你認為我是掌握李思沖生死的人,那你就拜倒在我腳下吧,就現在!”
“可我不是蘇蘇。”林靜宜驚恐地看着李重俊。
“我知道,我知道,就像你說的,若蘇蘇離開我,能活得長久,我會忍着不去找她。”李重俊閉上眼。
“你想聽自己最慘的下場嗎?”林靜宜突然想把結局告訴李重俊。
“最慘的是你深愛的人也要和我一起死。”李重俊惡狠狠地瞪她,湊過臉去,在她嘴唇上重重一咬,一個彎彎的血印立刻在她下唇顯現。
林靜宜像木偶一樣呆住,沒錯,李重俊死得再慘都無所謂了,因為這改變不了李思沖也會跟他一起死的事實,人死就死了,身首異處又如何,自己的父親拿兒子的頭顱去祭奠兒子的敵人又如何,反正他的父親從沒愛過這個兒子,這個可能期待了幾十年父愛的兒子。
“你為什麽要看着我痛苦?”林靜宜麻木地問他。
“因為那樣就好像你在替我痛苦,我就有力量再活幾個月。”李重俊沒有感情地說,“我要散播出去,你懷的是我的孩子,讓他們來追殺你,讓李思沖為你哭泣悲痛,欲死不能。”
“他會殺了你的。”林靜宜輕輕地說。
“哈哈哈,太好了,我正期待那一刻的到來。原來,你還是不了解我。”李重俊猙獰地笑出聲。
“沒有了蘇蘇姐,你就像頭野獸,惡魔。”林靜宜驚懼地看着李重俊搖頭,她開始後悔同意了蘇蘇的決定。
“我曾經說過的,我最喜歡聽你說話了,現在只有你能引起我的興趣了,”他捏住林靜宜的下巴,“太好了,我就要有兒子了,我竟然懷念起那晚的纏綿了。”他俯身舔了舔林靜宜的臉。“希望你能讓我暫時忘了蘇蘇,不然,在我慘死之前,你,會死得更慘。”他臉上又出現了讓林靜宜毛骨悚然的神情。
李重俊又穿起了他的盔甲,冰封了他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