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活在謊言裏的瘋子
流言這種東西并無真實感可言,二十一天可以養成習慣,七十八天就能夠徹底的忘記八卦,人類的記憶力頗為薄情。
肖谷記得柳清然曾經說過,好奇心重的人,大多數都是薄情的人。
因為那些人的世界裏不存在單一,只存在永恒的變動。他們享受變動,享受薄情的自己。
沈靜怡拿着這次小測的化學卷子,感慨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公式沒有白背,每天那麽辛苦還是有意義的,這次開期中家長會的時候,說不準可以拿到前十的名次。她轉頭去找許文靜,想問問她考的怎麽樣,可是問出聲之前又咽了下去……
考的比自己好,說不準自己心底會妒忌。
考的沒有自己好,許文靜說不準會不高興,成績這家夥,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在心底糾結了一番,不經意間瞥到了柳清然那張滿分的卷子……
重重的嘆息。
這孩子真是人間bug。
許文靜無心于自己的進步,她每天訓練,學習,之外最大樂趣就是上網追貼子,然後和大家夥一起分享她收集到的情報,再與衆人一同八卦。
為了這樣平和的八卦時間,她也願意好好學習,就為了能夠留在那裏。
何靜嫣依照柳清然的吩咐去十班找了李雲浩和趙長寧,并且在十班門外同他們二人閑聊了一個下課的時間,然後第二節 課下課陳清如去了,再之後,許文靜和沈靜怡去了。再之後董娉婷女王駕到。
學校最出名的幾個漂亮姑娘按照順序一個個的送到那兩位面前。
沈星辰走出三樓的教室辦公室,遙遙的瞥了一眼,接着辦公室的門又竄出冷風,鄭錫濤出現在他身後,火龍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邊陳歡和楊芷晴正樂呵呵的同十班那兩個小子說話。
“你說柳清然這招有用嗎?”沈星辰問:“這樣真的能擾亂對方的軍心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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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肯定?”
鄭錫濤的直覺告訴他清然這樣做是正确的,他已經不記得了,是誰曾經說過:“那些剩下的人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才大刀闊斧的說要改變樂隊的風格。”
“嗯,對,我記得。”沈星辰明白了,笑了笑:“明白了,原來是這個意思。”說完,清爽的少年雙眼顯露些鄙視的嬉笑:“柳清然真夠壞的,居然用這種招數。”
“新時代美人計。值得我們學習學習再學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為了勝利無所不用其極嗎?
話劇部的平靜背後是每日喧鬧的練習,柳清然從穆素那裏領來了競賽的數學試卷,說是讓他給吳敬文好好輔導輔導,可以的話順帶着幫董娉婷練習物理。
鳥語花香,春日盎然,活動大樓裏傳來沉重的搖滾音樂聲,一陣陣的沉悶吵鬧聲喧嚣不斷,他還看到了好些從活動教室探出頭來不滿咒罵的人。
樂隊實在是太吵了,而且吵得人心煩躁。
他自小就跟着家裏人暢游音樂,父親柳予安曾經迷過一段時間的現代搖滾,死亡重金屬,他也跟着聽過,比較知名的林肯公園樂隊,皇後樂隊,他都有一點了解。也清楚的知道搖滾的困難和編曲需要的深度。
走廊深處傳來貝斯和電子琴的混合雜音……
這不是搖滾。
這只是沉迷人自娛自樂影響周圍人耳朵的噪音。
不需要着急,觀衆的耳朵最清楚,舞臺會給他們答案。
話劇部裏有青澀的吉他聲傳來,還夾雜着青少年稚嫩的歌唱,最後他們并沒有選擇成立樂隊,是李雲浩說的,他說,他們一開始唱歌就不是為了成立樂隊,只是因為想要唱歌才唱的。所以,屋子裏面一群想幫忙的家夥,只能看着那兩個人抱着吉他坐在沙發上練習。
莫名的。
頗為羨慕。
日子這樣,一日,一日的從眼前飄過。
原本壓積在衆人心底的崩潰散去,或者說,李雲浩面上浮現的輕松讓肖谷他們幾個知情人松下一口氣,比起這場可有可無比賽的輸贏,李雲浩心态的變化才更為重要。
為了一時意氣混沌了心弦是下策,通過争鬥解決了眼前的困惑才是上策。
當夜幕降臨,夜鳥啼過一聲,肖谷左手牽着自家崽子,側身對着兩個自主留在活動教室練習的孩子點頭:“你們兩個晚上把門關好啊。”
“知道了。”抱着吉他的兩個人忍不住嫌棄,谷哥老媽子的性格暴露徹底。
門被關上了,朦胧的月光漾了滿地的水色,通過窗戶聽到了來自外界的喧鬧聲,一群孩子們笑笑鬧鬧的蹦跶離開了。
校門大開,路燈連排照耀,何靜嫣一擡眼就瞧見了站在車外笑盈盈望着她的何叔,小姑娘忙不疊地沖過去,在這位‘新父親’面前撒嬌,何叔揉着那孩子的額角,問她餓不餓父女兩個打算去附近的小吃街吃宵夜。姑娘們和小夥子都禮貌的擡頭問候,何叔慈愛的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去。
有幾個上車跟了過去,大部分都說要快點回家,轉身離開了。
燈影紛繁,春天的腳步并未全部到來,還有些許寒意在空中飛舞,風色掀起人間百味。而最為突出的一味叫做苦澀。
是錯覺嗎?
柳清然發現以陳清如為首的三個人眼底都閃過幾分無可奈何。
肖谷也發現了,他并沒有立刻拆穿崽子的擔心,等穿過馬路,站在城市邊際時,他才問:“怎麽?你也打算幫她們三個找個爸爸?”
“我可沒有那麽多‘爸爸’可以介紹給她們。”
“許文靜跟我說過。”肖谷按住他的腦袋,這樣開口:“世上的父親有很多種,她覺得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她的父親是疼愛她的。為此,她已經心滿意足。”
“所以只是羨慕?”柳清然望着街頭消失的‘苦澀’氣味。
“不然呢?”
“我覺得是失望。”
肖谷的笑容稍顯凝固,最後微微搖頭。
家庭這種東西,誰也不知道該怎麽仔細分辨。
燈火通明的活動教室裏門窗緊閉,練習過頭的少年們躺在大通鋪上困恹恹的哈切連篇。
這樣沉默的氣氛,冷漠的空氣,總讓人為了證明寂寞不存在,所以拼命的攀談。
無法忍受孤獨的少年開口:“明天就要上場了。”趙長寧認為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嗯。”
“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清爽的笑意自少年的嘴角露出,他盤膝而坐:“你忍了很久了吧。想問就問吧。”
主人公都發話了,那就沒有繼續隐瞞的意義,他未動,開口:“你……那個後媽又發作了嗎?你在家裏住不下去了?”
“倒也不是,只是學校睡的更好,所以我就過來住了。”
“只是這樣?”
“嗯。家裏還是老樣子,什麽都沒變。不回家的父親,住校的弟弟,被看管住的後媽,還有一堆傭人,婆子,就……一直都是那個樣子。”他嘆氣:“當時小不覺得有什麽,但是長大了就不一樣了。我沒辦法在那個家睡覺。”眼底的痛苦即使隐藏也藏不住:“就算帶着耳機也還是能聽到女人的哭聲,尖叫聲,還有她歇斯底裏的那種掙脫的叫聲。我受不了了,所以就來學校睡覺。”
“你不可能一輩子在學校睡。”趙長寧蹙眉,最後拍了床板:“你來我家住吧。我家屋子多的很,你……”
“我去你家住一輩子?”李雲浩笑出聲,像是感慨:“我倒是想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但是沒什麽合适的屋子。不是太貴就是太差。”
“你要搬到學校附近來?”少年捏着下巴,像是想通了許多許多,最後豪言壯志:“那我陪你一塊,咱們一塊分攤房租不就不貴了嗎?”
“求你,別最後弄得是我鼓搗你離家出走。”
“別啊,我早就想出來獨立了。有個自己的地盤多爽,每天還能省下來回一個小時,能多睡會兒。”他興高采烈開始盤算,拿出手機來:“咱們看看房子吧,對了,肖谷他們住的那個小區叫什麽名字?咱們跟他們在他們附近住一個?”
……
……
趙長寧是個行動派,說風就是雨,自己認定的事情立刻就要辦理,誰都攔不住。
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
“長寧……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李雲浩與那喜色染瞳孔的少年對上視線,他對他說出了真相,趙長寧握住的手機的指尖微微一顫,叮的一聲,手機掉在紅色的床單上,如同血泊裏顯露的真色。
人聲鼎沸的禮堂,比拼的結果展露。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會贏嗎?”肖谷拉着自家崽子的衣領,如同責問:“你也一開始就知道那些玩搖滾的一出場就會被人起哄叫他們下去?”
“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麽知道。”
“那你……”
“因為搖滾很難發展啊。現實現狀,他們選擇了搖滾,一開始就落了下層。”帶着對現實的評測,柳清然評價道:“音樂裏搖滾可以稱的上最困難的。受衆度也不高。他們還唱的那麽難聽,最主要的是!!他們擾民啊。”小朋友帶着得意的驕傲挺起腰背,點着空氣矯情道:“相反,李雲浩和趙長寧就冷靜多了,他們也沒有那麽重的氣勢和野心,平時在學校裏面也不怎麽貿然出頭,最重要的是!這次來聽歌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抱臂洋洋得意:“誰讓他們兩個是帥哥呢。”
“……”
肖谷覺得這個邏輯可以,然後,又認真的回憶了從前的點點滴滴,最後反應過來:“所以你讓董娉婷她們幾個輪番往趙長寧和李雲浩面前領,為的就是讓女生把視線放在他們兩個身上?”
“可以這麽說。”
“你好賊啊。”
“女人的争奪心和嫉妒心絕對不可以小看哦。”崽子的視線落在那邊孤坐的陶欣然身上,肖谷察覺到彼端的人是誰,一瞬背脊發涼。
“嗯!女人是老虎。”
然後他就被董娉婷為首的女生鄙視了。
話劇部依舊熱鬧,為了慶祝李雲浩和趙長寧比賽的勝利,他們決定出門慶祝。
一群人魚兒過水似的湧出大門,正巧遇上了搬着樂器歸來的‘曾康’一行人。
兩軍對峙勇者強者則會勝利,鄭錫濤站在隊伍最前頭并沒有說話,倒是曾康說了一句:“搖滾在學校不受歡迎而已。”
靜默,充滿□□味的走廊裏,傳來一聲天真爛漫的童聲:“死鴨子嘴硬?”
噗……
哈……
呵……
一個個繃着的家夥都忍不住笑出聲。
“喂!!!”曾康忍不住惱火上頭沖着戴着帽子的孩子吼出聲。
一聲遭殃的可憐嗚咽聲自崽子那處響起,帽子快步躲到肖谷背後,可憐兮兮的顫着聲音說:“肖谷,保護,有人兇我。”
那邊一行人秉着不和小孩子計較的神态,切了一聲,轉頭離開。
等到身後的關門聲響起,戴着帽子的家夥恢複正常,松開了肖谷衣角,大大方方的拍着心口對一行訝異觀望他的同伴們道:“這就是演技!”
……
……
……
走在夕陽滿枝丫的綠蔭長道上,兩岸草木清香馥郁芬芳,肖谷望着被董娉婷牽着往前走的自家崽子,對身邊的男同胞提出忠告:“記着啊,絕對不能惹他,特別是不能在有陌生人的地方惹他。”
“為什麽?”劉樂天不解的問。
“他很會裝可憐,雖然你知道是假的,但是陌生人基本上不知道,他一旦裝哭和可憐,在別人眼底,他就是個可憐兮兮的瘦弱小孩子,在他對面的我們就會成為罪人,明白嗎?”
稍微想象一下。
哦,很有畫面感。
“千萬別被他那張人畜無害的小臉給騙了。”肖谷再三提醒:“他很會用他那張臉的。你們別太慣着他,知道嗎?”
沈星辰覺得有意趣就問:“經驗之談?”
“我從小到大不知道被他那張臉陷害過多少次。我爸媽就是這麽淪陷的。”
“你沒有反抗過嗎?拆穿他啊。”鄭錫濤理所當然的開口,腦海中細想着自己在人群中,眼前有個哭了吧唧的柳清然……嗯,自己肯定會被路人指指點點。
額……好可怕。
肖谷冷笑:“你試試啊,你試試看拆穿啊。要麽他就繼續假哭,要麽就鬼機靈的眨巴眨巴眼睛,說一句‘哎呀,被拆穿了。’誰還有那個心情和他發火?”
回想起自己這麽多年奮勇對戰!!
靠!!屢戰屢敗啊!!!
“會撒嬌?”劉樂天為了句實在的。
“超級會。”肖谷頭疼。
“男孩子?”趙長寧反問:“我弟不是說他特男人嘛?撒嬌算什麽男人?”
“他畢竟嬌生慣養長大,不會撒嬌才奇怪吧。至于你弟……”肖谷抱臂:“清然他小舅是警隊隊長,教過清然怎麽射擊,你老弟看過清然在槍場次次十環的高能場面,所以,才會那麽想吧。”
“他還會用槍呢?”
“他什麽都會,而且什麽都做得好。”肖谷自豪的誇耀自家崽子,随後打了個哈切:“除了身體不好,完美。”
走在隊伍最後的唐風傑輕聲感嘆了一句:“公平。”
長風卷動新葉,夜幕徹底席卷城市,柳清然和肖谷準備回家時,李雲浩和趙長寧出乎意料的追上來。
柳清然覺得這個故事的最後一塊短板就要出現。
“我們有件事情要找你們商量,願意聽嗎?”
出現了,或者說是李雲浩放下了執念,柳清然淺笑,月光落在少年的肩頭,他側目,摘掉帽子,眼底漾着溫柔的光色,宛如童話故事中誤入人間世界的精靈,水光滟潋于眼底,眉目彎彎:“說吧,我來聽。”
眼前的屋子莫名洋溢着一股冷淡的氣味,聽覺靈敏的人依稀能聽到屋中傳出的悲鳴之聲。
趙長寧一聽到這種聲音就眉宇一皺,像是逃避一樣往後退了一步。
李雲浩習以為常,從口袋裏面摸出鑰匙,伸手打開家門,門開了,乘着空氣鑽進衆人耳朵裏的尖叫聲愈發明顯。
肖谷下意識的擋在柳清然身前,警惕的去找聲音的來源。
“少爺您怎麽回來了。”一個中年人急忙上前對着李雲浩禮貌的點頭。
“她人呢?”
“太太還在屋子裏面,剛剛吃了藥,但是情緒不太穩定。”
他點頭:“我知道,我帶同學去看看她。”
中年人不太理解的盯着李雲浩,似是在探尋他這樣做的意義,最後出聲:“少爺,還是不要這樣比較好。”
“沒事。”
似是察覺到什麽,中年人一聲嘆氣,不再多勸,側過身讓他們進去了。
三四個鎖被一寸寸的打開。
趙長寧深吸了一口氣,已經預料到自己将要看到的東西。
藥味和酸澀味如同時光對女人的厭惡懲罰,她蹲在地上,抱着一個半大的玩偶,睡衣是新的,可惜已經沾上了苦澀泛黃的湯藥。女人憐愛的撫摸着娃娃的頭發,口中念念有詞。
“媽媽愛你,愛你哦。”
“元浩,媽媽愛你。在媽媽懷裏睡吧。”
腳步聲在屋中響起,一步踏破一寸僞裝。
終于李雲浩停下了腳步,他在女人的面前蹲下,并不是勇氣,只是他無法忍受這樣的尖叫聲了。
少年眼眶溢出酸脹感,他委屈的問:“後媽?你真的瘋了嗎?”
或者,他該問:“你為什麽要裝瘋?”
女人沒有動,沒有從假裝的狀态中醒悟,沒有承認,依舊笑盈盈的抱着她的玩偶,滿眼淚水的将玩偶遞到少年面前,癡迷的開口:“雲浩,你看是弟弟哦,是弟弟。”
“元浩被爸爸送到寄宿學校上學去了,他不在家。”李雲浩停下動作,認真道:“明天我會讓那些看管你的人全部離開,你再也不用吃藥。下個月爸爸從國外回來,我會把你裝瘋的事情告訴他。後媽……”
“啊!!!!!!!!!!”尖叫聲響起。
肖谷蹙眉,伸手捂住站在門邊清然的耳朵,李雲浩站起身,伸手把房門關上。轉身走到那個中年人面前,冷漠而望:“聽到了嗎?裏面的對話。”
中年人點頭,卻并沒有說些什麽,這樣僵持着。
李雲浩問他:“你早就知道?家裏的那些婆子也是你找來的,看護也是。你教她這麽做的?”
“少爺……”中年人并無忏悔,只是眼底藏有憐憫:“她也是個可憐人,您能不能看在二少爺的面子上,不将這件事告訴老爺?”
李雲浩淺笑出聲:“你知道我是怎麽知道你們在說謊的嗎?”
中年人也沒有想到會暴露,所以擡起頭來,李雲浩平靜的笑了笑,鄙視道:“尖叫聲是一樣的。”
李偉在幫他和趙長寧處理母帶的時候,從從前錄的歌裏面冒出來的尖叫聲提出的波紋是一模一樣的。
“我在家裏聽到的尖叫聲都是錄制好的。”
中年人低下頭,頗為不甘心的點頭,随後側身離開。
“她到底為了什麽?”李雲浩攔住中年人的腳步:“回答我,她到底是為了什麽?”
“商業聯姻,太太對老爺有真情,為了不離婚,只能裝瘋。”
真是出人意料的回答……
站在客廳裏面,柳清然想起剛剛那個女人眼神。
那是在無數次的期盼和等待之下,生出的絕望,因為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是求不得,求不來的東西,所以心生厭惡,心生悲涼,挖去血肉般疼痛着,硬生生的逼迫自己放下。
可是執念這個東西,該怎麽形容?
它真的毫無道理,毫無邏輯,并不正常。
所以她建造了謊言,即使沒有失去清澈的思想,她也要裝作失去了。
只有失去了,才能留下,只有真的失去了,才能留在這個地方。
她是個瘋子,一個排斥現實又極度清醒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