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為什麽會自卑
如果說家長是孩子的老師,鄭萬航就覺得自家這兩個一定拿不到績效,因為自己會給他們徹底打上差分。
要是可以開除不合格的父母的話,鄭萬航覺得自己一定毫不猶豫的炒他們鱿魚,同樣的,如果自己的父母也有同樣的能力,他們也會這麽輕而易舉的炒了自己。
畢竟,鄭萬航和父母想象中的‘鄭萬航’相差太遠。
鄭萬航結束晨練找到許文靜一起去吃飯,那邊沈靜怡和李婷‘哦~’了兩三聲,小姐妹活潑的牽着手跑了,許文靜走在他身邊,用毛巾擦了擦額邊的汗水,兩個人順着紫藤花架走:“今天怎麽想起來找我一起吃飯了?”
“覺得該找你一起吃飯。”鄭萬航伸手接住漫天落花,轉眸去看身邊笑顏相随的許文靜:“咱們兩個很久沒有單獨一起吃飯了。”
“哦……我還以為你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呢。”少女方方嬌豔一笑,随後視線鎖在一個人身上,她蹙起眉宇,覺得困惑:“李元浩,他在那裏幹什麽?”
鄭萬航也順勢看去,就見李元浩一個人靜靜的站在校門口,手裏抓着一把傘,像是在等誰的樣子。
“今天會下雨嗎?”少女擡頭伸手感應了一下,最後把手一攤:“完全沒有啊。什麽情況?”
“他在等人吧。”
“等誰?”許文靜對這個李元浩沒有什麽好感,總覺得這個家夥就和農夫與蛇故事裏恩将仇報的那條蛇一樣,你對他好,他還會本能的咬你一口。
“雲浩?”
“你是說他準備拿傘打雲浩?”
鄭萬航被她的想象力逗笑了,露出舒展的笑意:“你就不想想他好的地方?”
“我是真沒看出來他哪裏好了。”少女直言不諱:“雲浩一沒有害他,二沒有跟他搶什麽,你看他對雲浩那個态度,恨不得雲浩去死。什麽人啊,這是。”
鄭萬航卻能理解,他問許文靜:“如果他的家人整天拿他和李雲浩比呢。”他苦笑着,借着李元浩的事情将自己的迷惑吐露:“你看,李雲浩比他好看,比他有能力,成績比他好,從表面上看什麽都比他好,再加上他家人裏整天在他耳邊說他比不上李雲浩,整天逼他讓他超過李雲浩,怎麽辦?”
許文靜聽明白這個問題,但是她還是覺得莫名其妙,打抱不平道:“那怎麽能怪到李雲浩頭上呢?哦?是李雲浩讓他學不好的?是李雲浩毀了他的臉?還是李雲浩讓他爸媽在他耳邊說那些貶低他的話?”
少男少女與那拿着傘在等人李元浩擦肩而過,許文靜說:“他自己拎不清,難道在爸媽那裏受了委屈沒地方發洩,就要怪到李雲浩頭上?那李雲浩招誰惹誰了。”
“如果這樣的情況延續了十幾年呢?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大人們就不斷的拿他和李雲浩比?”
許文靜有些明白鄭萬航這樣窮追不舍的意思,她的視線變得溫柔,不再尖銳:“那他會變态也是情理之中的。”
“是吧。”
“不過……”許文靜挽住鄭萬航的手臂,半個身子靠上去,知心姐姐般開口:“你和李元浩不一樣。”
暴露了啊。
“哪裏不一樣?”
“你不是李元浩,鄭錫濤也不是李雲浩,你們兩家完全不一樣,我可以理解你和鄭錫濤的關系,但是我不能理解李元浩和李雲浩的關系。”
“為什麽?”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偏心?
“因為,鄭錫濤是個不知道收斂的火龍,你只是一只知足的山羊。但是,李雲浩是無害渴望自由的靈鳥,李元浩是被馴養的家鳥。你們完全不一樣。”
“這個比喻聽起來很耳熟啊,童話似的說法,清然告訴你的?”
“可以這麽說吧。那天我找他說了一下雲浩的事情。”
鄭萬航問她:“你找他說雲浩的事情?雲浩怎麽了?”
“雲浩在找房子。我看他去中介了,所以和清然說了一聲,我這不是怕他出事情嘛,萬一他有點什麽,我心髒受不了。”許文靜有些傷心的說:“雲浩挺好的人,我不太希望他出事。”
“嗯,善良的姑娘。”鄭萬航摸摸那姑娘的腦袋,帶着人去吃蒸餃了。
兩個人回程的路上看見一只很可愛的比熊,那比熊站在主人的腳邊,渾身雪白滾圓,就像雪團子一樣。
許文靜看了一眼心都軟了,她拉着鄭萬航的手臂道:“萬航,你看,你看,是比熊啊,好可愛。”
少年順勢望來,有些難堪的避過視線。沒有回答許文靜的問題,小姑娘被狗狗吸引了視線,沒有注意到鄭萬航的不對勁。
少年漠視身邊雪白的團子,揪住心口的衣服,壓制住從前的噩夢。
家長會就在今天,學校要求他們今天拿出排練的成績,中午時分,他們就開始布置舞臺,準備造型。
“真是搞不懂為什麽學校要求我們在家長會這天演出。”鄭錫濤拿着王子的長劍,刷刷和劉樂天對打了兩下,兩位王子笑呵呵的收起長劍,肖谷穿着精靈風格飄逸的衣服靠在扶手上:“我覺得,必有暗鬼。”
“什麽暗鬼?”沈星辰湊過來問:“咱們現在連校長的意頭都不清楚。還暗鬼呢。”
雲浩問清然:“你有什麽想法不?”
被董娉婷抱着孩子正在小口小口的吃着妖精女王喂的蛋糕,舔了舔嘴唇道:“誰知道呢,可能是他們大人的事情吧。”
肖谷看到這一幕,立刻過來搶孩子,直接把崽子拉回自己的懷裏,不滿的瞪了董娉婷一眼。
“你也不知道啊。”趙長寧懷揣着不安:“看來咱們這次是兇多吉少了。”
陳清如聽不下去了:“不就演個話劇嘛,瞧把你們幾個給吓得,弄得好像多大的事兒似得。”
“上臺前的緊張,不用搭理。”何靜嫣将自己的衣服理理好:“他們幾個什麽德行你還不知道。”
“我們什麽德行啊。”趙長寧忍不住叫出聲:“哥們這麽優秀。”
“得得得,你們最優秀啊。”陳歡擺手示意他們往臺前去,最後一次帶妝彩排。
千百遍排練的結果顯露在舞臺上,刻進骨頭裏的認真和動作,支撐着他們演完一幕幕熟悉的場面,最後這場盛宴的鐘聲敲響。
家長進場。
鄭萬航站在後臺,他是今天的念白,正在測試話筒。
而他側過頭就發現了李雲浩,那孩子清冷了目光正在來者家長中尋找些什麽。
“看什麽呢?”
“看看來的是父親多,還是母親多。”
“結果呢?”
“差不多吧,每家的情況都不一樣。”
很現實的話題,掀開簾子往外看去,場下烏泱泱的一群,誰也認不出誰來。
終于,燈暗下來了,舒緩的鋼琴聲響起,鄭萬航按照排練的節奏念起講稿,幕布打開,煙塵絮絮,最先出現……
夏景之地的王子與女王顯露了。
炙熱耀眼。
夏至這樣的角色真适合鄭錫濤。
“就此高歌吧,我的領地,耀眼的光澤,祈求您的慈悲,水源啊,降臨此地吧。”
舞臺上适中的誇張帶動着場下的氣氛。
演的真好。
如果自己有鄭錫濤這樣的兒子,也會以他為榮的。
一個接着一個角色出場,布景換了又換,舞美精致大氣,豔陽也好,月景也好,繁華茂盛,海棠春睡,銀裝素裹,冷色寒月,多日的成果最先暴露在學生的家長面前。
燈光凝聚,春帝的靈魂被堕落妖精占據,到了自己的角色。
一身堕落妖精的打扮,鄭萬航站在手持古劍的兩位王子面前,他張狂的笑着:“年輕的孩子們啊,你們無懼嗎?”
“何懼?”
是啊,鄭錫濤面對自己有何畏懼?
裝腔作勢的蔑視着自己對面的兩個人,或者說,鄭萬航自始至終看的只有鄭錫濤一個人:“妖精之力世間少有,區區人間小兒,豈能與妖精之力相提并論?!”
拔起身邊的長劍,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和他們對打,最後被夏至和冬至合力擊敗,他倒下了。
這是已知的結局,知道最後會輸,知道最後比不上,明明是重複了千百次的結局卻還是不甘心!!
心疼的快要撕裂。
場上暗淡下來,獨留下一束聚光燈,鄭萬航按照劇本将長劍高舉,定定的望着上方的燈光,接着戲劇宣發自己的情緒。
“我恨!我恨!我恨!!”
“我恨這森林裏所有的繁花,恨所有的陽光,恨所有的落葉,恨所有的白雪。我恨那高高在上的妖精女王!!我恨那不願讓位,不願一統四季森林的女王……我恨握不住劍的手,恨這一切的一切。”
“我恨!!我恨!!!我恨啊!!!!!”
他說着臺詞,跌坐在黑暗中唯一的燈光下,音樂響起……
燈光熄滅,一點一點的将他的獨角戲,宣布終結。
少年高高的舉起那柄斷劍,哀傷垂然。
他的演技被所有人誇獎了。
後臺之上歡呼聲如雨。
只有柳清然。
只有柳清然看他的眼神變的奇怪。
那雙清澈如玉的眼睛裏毫無雜質,那樣幹淨的孩子一定……不能接受世間的妒忌。
那個孩子也永遠都不能理解活在別人陰影裏是什麽感覺。
柳清然是比肖谷,比鄭錫濤,還要高等級的存在。
舞臺上故事還在繼續,妖精女王的歌還在唱。
四季森林恢複了平靜,恢複到沒有‘谷雨’和‘風信’的缺失狀态。
鄭萬航覺得或許結局停在這裏也不錯,畢竟悲劇才能讓人心動。
但是,圓滿的結局才是主流,這份缺失最終被找回來了。
在白鴿飛舞般的聖歌之中公主和她的心愛之人,乘上船只逃離了詛咒般的四季森林。
鄭萬航看完這部戲劇,他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妖精女王是正面角色嗎?”
雖說,将靈魂獻給堕落妖精的春帝算不上正面角色,但是,妖精女王能算正面角色嗎?
不能吧。
還是能呢?
這或許需要等他再長大一些才能明白。
話劇很成功,大家一起謝幕,在掌聲中結束了這場戲劇。
訓練結束,家長會也結束,鄭萬航在人潮之中找到自己的母親,她還是那副表情,看到自己先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去誇自己身後的鄭錫濤,說他演的怎麽怎麽好,說他哪裏哪裏帥氣,還說了很多贊美之詞。
坐在家裏的車上,他沒有說話,母親輕輕看了他一眼,抱怨道:“你就不能演一個像樣一點的角色嗎?你看看鄭錫濤,他演的那個多好。”
鄭萬航還沒來得及說話,媽媽的話就又來了:“也不是要你和錫濤一樣,但是,那麽多角色,你怎麽就選了一個這麽奇怪的?什麽我恨,我恨的,我聽了都丢臉。我都不敢和別人說我是你媽。”
“是嗎?”他已經免疫了,說:“這是抽簽決定的角色,不是我能決定的。”
又是一陣數落:“你這次成績我看了,雖然有進步,但是你怎麽就是比不上錫濤你?你們兩個差了四十多分啊,将來你還打不打算考一本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比不上他。”他厭煩的回答了一句。
母親瞪了他一眼,最後咬牙道:“你真是沒用,學小提琴也不行,學習也不行,你到底能幹什麽?!!”
鄭萬航盯着母親眼底的厭惡,他沉下心情,沒有回答。
終于回到家,父親問他怎麽樣,母親一臉厭棄的把成績放下:“好什麽好啊,跟你家老大的鄭錫濤差了四十多分,一本分數線都夠不上。”
“文理還沒有分科呢,他這考的都是基礎的,和高考有什麽關系。”
“……”埋怨的話停下來,女人再去看那個被自己說了一路的孩子,他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門被關上的鎖聲。她有些不滿自己的話被人埋怨,立刻道:“你知道你兒子在話劇部演了個什麽角色嗎?他演了個神經病,人家鄭錫濤演了個王子,你說都是你們老鄭家的孩子怎麽差別就這麽大呢。”
“剛剛老大給我發了個視頻,我看萬航演的挺好的。”
“好什麽啊,我要不是聽說柳予安的兒子在話劇部,鬼才同意萬航去什麽話劇部!!”女人捏着沙發上的抱枕,厭惡的說:“要是萬航能和那個孩子處好關系,咱們家可就多了柳家這條人脈啊。那将來對你的事業,萬航的未來都有好處的。”
“你胡說什麽呢,那柳清然就是個小孩子,他在家裏能有什麽話語權啊。”
“你懂什麽,我聽我一個在柳家當傭人的同學說,柳家人寵柳清然就跟寵親兒子一樣,你想想看,就不說柳家,就說柳清然好了,人家那可是雲齋姚老先生的正經小徒弟,爸爸又是國家級別的小提琴手,他自己也了不起的很,萬航跟他處好關系了,對他沒有好處嗎?”
這種說法挺讓人惡心的,鄭萬航他爸有些受不了的搖頭:“我看你別在這裏亂想,高門大戶教出來的孩子和你想的肯定不一樣。你別動這些歪腦筋。”
“我什麽歪腦筋!!老二,你想想看啊,柳清然那可是姚老先生最疼愛的小徒弟,你爸最喜歡什麽?你爸最喜歡的就是書畫。最想要和這些名家結識。你家老大千方百計給你爸送畫,幫他和名家聯系,你爸對他多好?你想想看!!這要是你爸去世了,家裏的家産歸誰?”她恨鐵不成鋼的咬牙:“你想想看,要是萬航和柳清然關系好了,萬航也能認識些厲害的人物,你再往你爸那邊一帶,怎麽着你爸都會多留些東西給你!你……”
“說夠沒有,你一天到晚盼着我爸死是什麽意思?”
“老二,我盼着你爸死啊?我這不是為了你和萬航着想,想着你們兩個能多從你爸那裏多拿些……”
鄭萬航父親從沙發上站起身,陰森森的瞧了一眼話不停的女人:“你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錫濤也在話劇部,你想的,老大家會想不到?”
“那不就是怕他們家捷足先登嘛。”
“行了,你少拿公司錢去補你娘家,我就謝天謝地了。”男人說:“別惦記着我爸那些錢。”
“不惦記?!”潑婦似的叫嚣了一聲:“哦,我不惦記?我不惦記你爸那些錢全部都歸你大哥家了,我屁都分不到!!”
他往前走了兩步,負手冷笑:“對了,我跟公司的人說過,以後你拿錢必須經過我這邊同意,廠裏面人我都打過招呼了,昨天會計跟我說,你弟弟還有你那個小侄女手腳都不幹淨,我已經叫財務去調查了。這次他們就算不把錢補上,也別想在公司混了。”
“老二,你什麽意思!!”
……
……
……
樓下又吵開了……
少年把耳機戴上。
心裏默念着,你們能不能閉嘴,你們能不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