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平凡的人都很會掙紮

也許是自己要的東西太多了……

鄭錫濤望着平靜對待父母離婚的鄭萬航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也不是同情他,只是鄭錫濤無法理解這種‘家裏出了大事’卻還是一副冷靜态度。

當然,自己還算是喜歡父母。

鄭萬航應該對父母沒有什麽喜愛的感情。

二嬸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家都很清楚,一個敗絮其中的面子貨。

沒有人喜歡她,大家都在某種程度上厭惡着她。

爺爺也許會對二叔離婚這件事顯露出不滿的表情,但是……一向老實的二叔決定要離婚了,誰都勸不住吧。畢竟二叔心狠,他在心性上最靠近爺爺。

他睡不着在床上左翻右翻最後因為缺水找水喝。

走到客廳發現鄭萬航也在那裏,兩個人見面有點尴尬,從本質上來談,他們之間沒有可以深聊的話題,就連普通見面都很難正常的打招呼。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鄭錫濤一向不把鄭萬航放在眼底,但是他知道這個弟弟不自量力想要取代他的位置,這一點讓他很不滿。

而鄭萬航從小就被大人拿來和鄭錫濤做對比,不滿的種子早就種下。

他們本身沒有錯誤,但是就是沒有辦法友好相處。

“睡不着嗎?”有了李長城那件事,鄭錫濤有點擔心鄭萬航的情況。

難得會有這樣可以聊天的狀況,鄭萬航點頭:“嗯,睡不着。”

“明天要去黃醫生那裏一趟嗎?”

“你覺得我會和李長城一樣?”

“不是沒有可能。”

兄弟兩個靜默的對視着,鄭萬航走到沙發上坐下來:“前段時間清然他們問我,我是不是很讨厭你。”

鄭錫濤知道他想聊天,他們兩個能聊的……只有曾經那些不能揭開的現實:“嗯,他也問過我。”

“你怎麽回答的?”鄭萬航有點好奇這個堂哥的答案,他會誠實的面對還是選擇逃避?

鄭錫濤選擇誠實:“我告訴他,我不知道。”

“那咱們兩個的答案一樣。”鄭萬航奇怪的看着鄭錫濤:“我媽從小就說我比不過你是因為我無能,如果我比不過你她臉上就沒有光,她讨厭沒有你強的我。”

“然後呢?”

“不可否認,你确實比我強。”少年認真的細說:“你比我好看,比我聰明,比我成績好,還比我會讨爺爺的歡心,你還比我會投胎,你是鄭家的長孫。”

鄭錫濤點頭:“我不否認。”

“在你心裏我是不是特別蠢?一邊想着要超過你,一邊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沒辦法超過你。”

“所以呢?”

“沒有所以,就只是這樣。”鄭萬航苦笑開來:“我就是覺得該把話和你說清楚,如果不說清楚,咱們兩個可能要尴尬一輩子。那天陳歡跟我說,一輩子很長的。”

“陳歡?哦,對了,她老媽好像找了一個新的老公。”

“喂,你還記得你爸媽離婚的時候,你做什麽事情嗎?”

“我做了什麽事情?”

“你什麽事情都做了,你不希望他們離婚。”少年這樣回答,他笑的很歡喜,眉目彎彎。

鄭錫濤明白鄭萬航這麽說的意思,他反問他:“你希望你爸媽離婚?”

“你家曾經很幸福,但是我不一樣,我出生在那個家裏,從來沒有過什麽歡樂的回憶。所以他們離婚對我而言,是一件幸事。”鄭萬航平靜的望着落地窗外的月亮:“然後我就發現了。”

“發現什麽?”

“鄭萬航和鄭錫濤從根本上來說,無法比較。”他說:“比較這種事情應該建立平等的條件下,我們家庭條件不一樣,接受的教育不一樣,得到的愛也不一樣。”

鄭錫濤說:“按你這麽說,這個世上沒有誰可以和誰比較,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如果我以後有了孩子,我一定不會讓他去和誰比。”鄭萬航說:“他不需要超過任何人,只要高高興興的長大就好了。你呢?你會不會希望你的兒子比任何人都還要好。”

鄭錫濤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搖頭:“那都是很遙遠的事情。”

“董娉婷喜歡你,你也喜歡她。”鄭萬航揭露答案:“你沒有那麽想過嗎?”

“我喜歡她……可是,我不太清楚,到底該不該把這層紙捅破。”驕傲的少年說:“我爸媽以前也很喜歡對方,我媽告訴我,他們兩個當年是因為相互喜歡才在一起的,可是……後來就不喜歡了,因為不喜歡了所以要離婚。那還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喜歡也可以變得不喜歡,我現在是很喜歡董娉婷,可是以後呢?如果我和她也不喜歡對方了呢?那個時候我們有了孩子,我的孩子就要承受一次。那很傷人的。”

“是嗎?”鄭萬航不懂這種感覺,他的家庭不曾幸福過,所以他不能理解從幸福家庭變成單親家庭的鄭錫濤的感情。

兩個孩子的對話到此結束,他們學不會和對方交流。

那天早上,鄭萬航發現陳歡被一個陌生的男人送到學校來,正打算側過頭當做什麽都沒有看見的時候,假小子打扮的陳歡卻看見了他,對上視線他不好再故作無謂,轉頭對陳歡笑了笑,陳歡大大方方的對他說:“看到了?”

“嗯,他是誰?”他們都見過陳歡的父親,所以大致上猜出那個男人的身份。

“我後爹。”陳歡說的輕松。

“接受他了?這麽簡單?”

“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很浪漫,會攝影,會做飯,還經常弄出小驚喜給我媽媽,昨天拖着我在家裏用玫瑰花瓣鋪了滿地說要給我媽過生日。給我媽買了生日禮物,很有新意,很認真對待生活的人。”

鄭萬航頓住,那過天劉樂天說過,你不曾不尊重過自己,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不太明白,但是他明白這句話背後隐藏着他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根本原因,或者說這句話就是根本原因,那……什麽才叫做尊重自己?

難道說每天都随心而活,争強好勝就是尊重自己了?

又或者按照自己所想的去活?事與願違的現實錯落感,誰又明白。

“鄭萬航,一輩子太長了。”陳歡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聽大家說你家最近出事情了,我雖然不太清楚是什麽,但是我想告訴你,一輩子真的很長,長到你根本沒辦法看到盡頭,所以,還是找一個在一起開心的人比較好。”陳歡說:“畢竟我們都是普通人嘛,普通人都很會在絕望的邊緣掙紮。”

少年模樣的少女往前快步走了一段,她大笑道:“我覺得人真的很厲害,明明每天都快要被現實擊垮,但,還是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繼續生活。小強都沒有人類堅強。”

鄭萬航望着陳歡遠去的背影,忍不住高喊了一句:“所以呢?就只能這樣嗎?”

“掙紮還是認命,要看你自己怎麽選。”陳歡把自己的答案訴明。

那邊的鄭萬航僵硬在原地,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面對他将要見識的‘離婚’場面。

他離開家裏其實并沒有什麽用處,即使逃避那兩個也還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繼續鬥法,所以,他選擇面對一次,從鄭錫濤家裏離開,放學後,他回家了。

屋子裏空無一人,木質地板上有花瓶的碎片,鄭萬航再去看了看廚房和客廳,雖說算不上一片狼藉,但是能看的出來這裏曾經有過争執。

他打了電話聯系了,平常在家裏做事的保姆,讓她過來收拾一下屋子,然後自己回房寫作業。

話劇部最近練習的時間縮短,每天晚上八點半就結束,他擡頭望了一眼牆上的時鐘……

現在才九點整。

真早,他很久很久沒有這麽早就回家了。

躺在熟悉的床上,這段時間一直緊繃的神經松懈不下來,但是還是因為身體的疲倦……漸漸昏睡。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窗外電閃雷鳴,竟突然下起雨來,少年困頓的打了個哈切,走到窗戶前望着靜谧的小區。

下一秒,卧室的門開了。

母親猛地沖了進來,她身上還帶着雨氣,頭發也亂糟糟的,就連皮膚都泛着蠟黃。

她過得很不好。

望着那左右搖擺的門,鄭萬航回憶了一下,媽媽好像從來沒有敲過門,她向來想進門就進門,想出門就出門,自己的房間她不問自進,不要說敲門了,甚至還會随便翻他的東西。

因為這麽多年都是這樣,他自己沒有反對過,但是……如今怎麽說呢?

好像是因為在話劇裏面太久了吧,他身邊的那些孩子都很注重自己的領域,也很尊重旁人的領域,所以……他這才發現,他眼前這個媽媽從來沒有尊重過他。

“萬航!你這幾天跑哪去了啊!!我和你爸都鬧成這樣了,你!!你都不幫着媽媽嗎?!!”女人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肩膀,指尖掐入他的肩膀的肉裏,聲嘶力竭的控訴他的沒心沒肺。

“我爸叫我去鄭錫濤家裏住了幾天,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怎麽了。”他不想摻和到他們兩個離婚的事列之中,所以少年冷笑着問:“你兩個鬧什麽呢?”

“你爸要和我離婚。”母親近乎崩潰的開口:“你爸說要和我離婚。”

“哦……為什麽?”鄭萬航推開自己肩膀上的那雙手,蹙眉道:“你掐疼我了。”

母親望着自己空空的手,頓時不滿道:“還能為什麽,肯定是你爸在外面找人了!他和他那個大哥一樣,一天到晚就想着找年輕漂亮的。”

“大伯現在這個女朋友一點也不年輕漂亮。”

“你懂什麽?!!你爸肯定在外面有人了,你爸現在盤算着要媽媽淨身出戶!他想得美,我就算和他離婚,淨身出戶的也該是他……等我抓到他出軌的證據……”母親得意的笑了笑:“看他要怎麽求我。”

“媽。”鄭萬航聽不下去了,他抱臂靠在窗戶邊,冷靜的說:“你鬥不過我爸的。”

“你知道什麽?!”

“我爸跟我說,你挪用公款給小姨還有小舅買房子?”

媽媽的表情出現一瞬間的僵硬,她在床邊坐下,嘴硬道:“那廠裏不也是咱們家的錢嗎?我用咱們家的錢有什麽不對?”

“可是媽媽你拿我們家的錢去給小舅還有小姨用。”

“萬航做人不能沒良心啊,你小姨對你多好?她買房子咱們家拿點錢怎麽了?”

鄭萬航聳肩:“挪用公款是犯法的,媽,我爸要是想整你,随時你能把你告到法院去。”少年拉開椅子在母親對面坐下,他其實明白,報複不能解決問題,所以他想好好的和眼前的人交流,他認真的問她:“媽媽,你想坐牢嗎?”

“我坐牢?我坐牢?他敢嗎?我坐牢他的臉就全部丢光!鄭家一群面子貨,他們會讓我去坐牢?”

鄭萬航終于明白眼前的女人只是紙老虎,只是無知,只是蠢笨。

他投降,他不再廢話。

“那就随你吧。我還要寫作業,明天我們化學要測試,媽,你別耽誤我學習了。”

“我和你爸都這樣了,你還學什麽啊?!!真是沒良心。”母親不滿的提起從前的事情:“以前錫濤他爸媽要離婚的時候那個孩子跑上跑下的幫着勸,讓大家都幫忙?怎麽到你這裏你就一副我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的表情?我真是命不好攤上你這麽個兒子。”

鄭萬航忍不住笑出聲,他點頭又搖頭:“他們家是什麽情況?我們家是什麽情況?媽,你一天到晚拿我和鄭錫濤對比,但是我想問你一句,你覺得你能比的上大伯母嗎?人家漂亮溫柔,聰明又自主,那樣的媽媽才能教出鄭錫濤那樣的兒子,你這樣的媽媽只能教我這樣的兒子。”鄭萬航清冷了視線,內心黑暗的張狂快把他的理智吞沒:“媽,我可是你人生的縮影,你越是看不起我,就說明你自己也是這個德行。”

會有耳光甩過來并不驚訝,側臉疼的像是被針刺着一般。

他眼前一片血紅,多少不堪的回憶湧上心頭,活生生的把心都逼出血來……

鄭萬航聽到一聲關門聲,将他從傷魂的刺痛中喚醒,眼前的人消失了,沒有給他反擊,也沒有給他委屈的機會。

從以前就是這樣……

他們開始唱戲,他們擅自把他拉上舞臺,再擅自結束這場戲劇。

我從來沒有尊重過自己。

可是……

從來也沒有人尊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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