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永恒契約

龍城第一次見到顧傾城的時候,他覺得她有些可笑。

這是什麽時代了,怎麽會有人還打着正義的旗號,要拼力為那些弱小者謀福利呢?但當顧傾城為了阿嫦而決戰黯酃王,當她寧肯廢掉自己的魔法而投入天工城、只因那些人活得太可憐時,龍城的心動了。

他很欣賞這個女子,因為,他實在很想跟她一樣,有一個确定的目标,只要努力、再努力就夠了。

有的時候,有活着的目标,那才是真正的幸運。可惜,龍城沒有這個目标。他一直在搖擺,在徜徉,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所以,他寧願放下天下無敵的力量,放下至高無上的尊崇,去做那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的阿飽。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龍城,也有一個阿飽。但他們大多數時候,作着的,卻不是龍城,也不是阿飽。那便是他們自己,龍城或者阿飽,都只不過是昂揚或者消極時候的逃避。

所以,龍城絕對不能允許顧傾城死去!

是愛也罷,信念也罷,他非常非常不願意看到她死去!

他緊緊抱住顧傾城的身體,溫度一點點從他的懷抱中散逸出來,傾注到這個寒冷的季節。無論多有力的擁抱,也握不住它的流逝。龍城的身軀開始顫抖起來。

鳳闕靜靜看着他,淡淡道:"現在,請讓我看看你的信念吧。"

她的話語仿佛是一朵鮮血在太始殿綻開:"你應該知道,只有地母神,才有力量讓她重生。如果現在你仍然選擇背棄地母神,那麽我将傾全力支持你!"

她突然出手,亂星紛舞,一蓬潔白的氣息夾雜着萬千晶亮的銀星,轟然怒發而出,擊在太始殿正中的王座上。

王座猛然晃了一晃,便在她這随手一擊之下,碎成了一團粉末,随風鼓吹,消散于無形。

鳳闕冷冷道:"所有的障礙都已消除了,唯一剩餘的,就是你的心。我的弟弟,是你的心!"

龍城痛苦地抱住頭,大吼道:"不要再說了!"他臉孔扭曲着,痛苦地垂下頭來,喃喃道:"你能否告訴我!"

顧傾城緊閉着雙眼,生命的跡象已經完全從她的軀體中流失,無法給龍城任何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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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闕淡淡道:"祭祀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你并沒有太多的時間。"

就随着她這句話,太始殿陰沉的石壁上忽然騰起了一連串的光芒,迅速彙集成無數巨大的文字,逐一閃亮。光芒紛騰如雨,密密麻麻地從石壁、穹頂上揚起,然後灑滿了整個殿內。

那光芒似乎帶來了泥土以及萬物的清香,極為舒暢而恬靜。紛繁的彩芒從光雨中綻射而出,在空中組成了無數副閃動的圖畫,整個人類的歷史都仿佛蘊蓄其中,走馬燈一樣轉動着。

漸漸地,光雨定住,在大殿的正中央,形成了一個九層的蓮臺。光芒紛結,一片片、一團團地附着在蓮臺上,宛如一塊塊的明珠寶石,更增了蓮臺的明豔。

就在那蓮臺之上,現出了一個缥缈的人影,她綽約多姿,嬌嬈美麗,溫柔如林中的輕風,高華卻似九天上的清露。

她展手而立,蓮臺四周的光芒,似乎都是從她身上透出的,聖潔而鮮豔着。

龍城的目光慢慢從顧傾城的身上擡起,盯在那絕美女子身上。

--只有地母神才能令人複活。

--讓我看看你的信念!

我有信念麽?

龍城慢慢問着自己。如果有,那我為什麽還彷徨着?那麽,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他站起身來,向蓮臺上走了過去。

絕美女子靜靜地微笑着,她妖嬈的神采卻豐活起來,是在贊許,是在等待,是在邀約。她因龍城的愛而生,而龍城的靠近,使她更是明豔不可方物。

就在踏足蓮臺的那一瞬間,阿飽的腳步忽然頓住,他的目光倏然變得堅銳:"不!我不能這樣做!"

他的臉龐扭曲起來,雖痛苦但卻依然堅定地道:"人類不需要神祗,我們只需要自己的力量!"

他轉頭凝視着顧傾城那蒼白的身軀:"就是因為我們太貪心,老想獲得自己無法達到的力量,所以才召來了神祗。現在,讓人類過自己的生活吧。"

他一字一字道:"地母神,請你回去吧!"

絕美女子的微笑倏然頓住,她定定地看着龍城,眼神漸漸變幻成無窮的凄楚。

一股巨大的憂傷迅速從她身上蔓延開來,仿佛海波一般浸漬着衆人,每個人都愁懷滿腹,龍城更是幾乎忍不住收回自己的話語。

但他握着顧傾城冰涼的手,緊緊咬住嘴唇,不發出一個字來。

絕美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龍城,但她的身軀卻離龍城越來越遠,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觸及。

太始殿石壁上血紅的文字又開始疾旋起來,衆人眼前都是一片模糊,仿佛那光都變成了一團游離的漿糊,将每個人的眼睛及心靈封住。

突然,一聲巨大的吼叫聲從蓮臺中破空而出,每個人的心都被這吼叫重重撞了一下,幾乎要暈死過去。

"将那東西還給我!"

一只龐大的怪獸在絕美女子的身後閃現,怒濤一般的吼叫聲就從它的身軀裏轟發而出,形成強勁的聲浪,向着衆人潮水一般卷了過來。

伴随着這一連串的嘯叫,那蓮臺猛然炸開,怪獸沖天而起!

赤紅色的文字淩空抽動,全被它吸附在身體表面,形成一層赤紅之甲,将它全身護住。在這強猛的紅光籠罩下,那怪獸看上去更是獰惡而醜陋。它的頭顱幾乎占了身子的大半,而一張巨口又占了頭顱的大半。

赤紅符印之下,是一層不停地在顫抖着的光滑的皮膚,被數根長長的骨骼高高撐起。它就跟一只趴在地上的巨大蟾蜍一般,只是比蟾蜍更醜陋,更駭人。

它才一出現,怒嘯聲便鋪天蓋地潮卷而來,跟着,那赤紅帶着黏液的皮膚一陣滑動,向着龍城幾人猛撲了過來。

強猛的氣機宛如雨箭一般,淩空暴射而至。龍城一手将顧傾城抱了起來,身子化成一道淡煙,袅袅向後騰去。那怪獸看去很是肥蠢,但動作快到了極處,倏忽之間,已經搶到了龍城的身前,一股腥風刮過,它的前爪鋪天蓋地般地擊了下來。

狂猛的力道仿佛大河奔流一般,倏忽充滿了整個大殿,随着怪獸的一擊,悍然洶湧而動,向着龍城撲下。

厲芒互相搓擦,無相真火轟然怒發,幾乎要灼盡整個世界。

但阿飽的心中卻連一點鬥志都沒有,他只是運起全身的力量,急速後退着。

顧傾城死後,他幾乎已失去了任何的信念,不願意為任何理由而戰鬥了。

突然,他的手上一輕,顧傾城的身軀已被那怪獸劈手奪了過去。

龍城一驚,就聽那怪獸慘嘯道:"你竟敢忤逆神的旨意,我讓你痛苦一輩子!"

它一爪向顧傾城的屍體擊下,不知怎麽的,它非常痛恨這個女子,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

兩個人同時叫了起來:"不要!"

龍城與少羲同時竄上,兩道身影一快一慢,都向那怪獸攻去。

那怪獸大聲笑道:"我要讓你們受到最深的痛苦!"

它的身子忽然一陣收縮,一道濃碧的光華從它的嘴裏噴薄而出,射進了顧傾城的身體中。顧傾城那蒼白的身軀猛地一陣顫抖,她慢慢地坐了起來。

生死肉骨,這就是神的力量。

怪獸厲吼道:"下賤的人類,是我賜予你生命的,你若想保住你卑賤的生命,那就殺了他們!"

它尖尖的爪子指向龍城跟少羲,一面狂放地大笑了起來。

它最喜歡看到同類相殘,無論是顧傾城為了複活而殺掉那兩人,還是那兩人為了抵抗而殺掉顧傾城,都令它極度地興奮。

顧傾城擡頭,看着少羲跟龍城。他們一起戰過,一起生死過。無論是少羲還是龍城,她都不想傷害他們。但若是她不聽從地母神的命令,她知道,她馬上就會重新墜入那個可怕的黑暗地獄,而且很可能再也不會從中走出來。一想到那裏的恐怖,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

她慢慢地擡起頭來,她的眸子中滿是悲傷與驚恐,她盯着龍城,嘶聲道:"不!我不願再死去!"

她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吓一般,拼力搖着頭。

龍城痛苦地看着她在夢魇中掙紮着,深深地為自己無力拯救她而自責。

顧傾城忽然拔起身來,向他奔了過去:"救救我!"

龍城張開雙臂,将她攬在懷裏,那一瞬間,所有的信念都已分崩離析,帝國、責任、神明,都有什麽重要,他寧願将自己交給地母神,去換取她的生存,他柔聲道:"不要怕,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

他的聲音嘎然而至,一截紫晶的槍尖從他的背後透出,一直刺入了冰冷的空氣中。

龍城驚愕地張大了眼睛,就見顧傾城滿臉都是惶然,焦急地分辨道:"我不想殺你的、我不想殺你的!"

龍城吃力地擡起手,撫摸在她的臉上。他輕輕将她的淚珠拭掉,柔聲道:"我知道......"

他大聲地咳嗽了起來:"抱歉,我未能解救你......"

紫晶槍尖霍然從他的身體中消失,沒入顧傾城的臂內,跟着,轟然炸出,形成一大蓬豔麗的花朵,在龍城的胸前綻開。龍城的身軀被橫擊了出去,落地便不再動了。

鳳闕尖叫道:"龍城!"

一道淩厲的氣機閃過,阻住她的動作。

那是顧傾城的八龍槍影。

怪獸轟然大笑聲響了起來:"龍城這笨蛋,他在生命的最後還以為這女人是為了自己活命才刺他的吧,但這女人卻連自己在做什麽都不知道,她只不過是我的傀儡!"

她興奮地大笑着,笑聲倏然頓住,冰寒一般的目光盯在少羲的身上:"現在,輪到你了!"

顧傾城毫無神采的目光,跟着落在了少羲的身上。慢慢地,她轉身向少羲走了過去。

一聲厲叱猝然響了起來:"怪物,放開我的孩子!"

一道粲然的光芒在太始殿中炸開,天工城城主的身形倏然從那蓮臺中出現,一拳揮動,宛如巨斧一般将天空切裂而開,向着怪獸轟然擊下。

那怪獸獰笑道:"今日就讓你母子倆同畢命于此!"

話才落,整個太始殿中的氣機如同煮沸了一般,蓬勃的力量宛如鲲鵬展翼一般,從那怪獸的身上升起。浩瀚,強大的力量夾雜着無上的威嚴,在大地上層層蔓延而開,淩空向所有的人壓了下來。每個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團恐懼!

城主那霸橫的怒拳才擊出一半,就被這股浩瀚的力量直壓了回來。那怪獸獰笑着,雙目中兇光暴射,露出了極度殘忍的表情來。

神祗,擁有最強力量的存在,也許他們真的不會珍惜任何的生命吧。

城主左右雙拳齊出,勉強将這股力量抵住,身子滑動,擋在了少羲的身前,大聲道:"孩子,你快走!"

少羲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的臉上也有一種果敢,在地母神覆蓋一切的威嚴之下,這果敢在自由地茁發着。

他靜靜道:"龍城說的對,人類該相信自己的力量,過自己的生活!"

他突然一掌探入自己的胸膛中,頓時,淋漓的鮮血濺了出來,他竟然硬生生地将心髒挖了出來,高聲道:"地母神,這就是你最害怕的東西,從這個世界消失吧!"

閃爍着玄青色與七彩之光的心髒轟然在他的手中跳躍着,被他托着,向地母神飛了過去。地母神高聲尖叫着,臉上露出了極為恐懼的神色,怒潮一般的光芒從它的身上炸開,向那心髒卷湧而去。但它又生恐碰觸到心髒,未等光芒靠近心髒,便急忙收束回來。

少羲臉上閃爍着堅毅的光芒,一步步向地母神避了過去。地母神不停地慘嘯着,步步後退。

它不願接近心髒,似乎一旦心髒上發出的光芒照到它身上,它就會受到極可怕的傷害一般。

它悲嘯道:"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

顯然,這心髒,正是地母神的致命傷!

少羲嘴角不住沁出鮮血,但他咬牙堅持着,他一定要親手将這個惡魔送入地獄中。

或許在帝國子民的眼中,地母神是仁慈的神祗,但在少羲看來,它卻無疑是惡魔。不能施展任何力量,困守在天工城中,每天只能吃一個饅頭度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地母神所賜。

但現在,這一切都終結了,人類的命運,将由人類自己掌握!

地母神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嚎,它的身軀忽然消失,跟着,一道人影飙射橫飛而至,一拳就将少羲擊了出去!

那是鳳闕的身影,奇怪的是,她的眼睛竟然變成了一片赤紅,中間閃爍着殘忍的光芒,--一如地母神所化身的怪獸。

她的嘴中發出了一陣狂笑聲:"就算你擁有靈心雙成,又能怎樣?能擊敗我麽?"

一股股赤光從鳳闕的身軀中迸射而出,形成宛如鳳凰彩翼一般的光芒,四散綻開,護在她的身側。

"這個女人,為了讓她的子民茍延殘喘,早就将自己的身體奉獻給我,以換取最後的幾個魔力源泉。卻不想卻讓我逃過了一劫。"從鳳闕口中發出的,竟是地母神的聲音。

她狂放地大笑着,鮮濃的血氣在她的手掌間凝結,宛如瀕死的精靈在舞蹈着。但鳳闕的臉卻悲苦,與那狂烈的笑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猝然,血練橫飛,長虹一般向少羲擊下!

少羲臉色一變,他絲毫力量都沒有,雖然有靈心雙成在手,但卻不知道怎麽應用,又怎能躲得過地母神這悍然一擊?

一道人影沖上,慘叫中,血練如刀,痛斬在那人身上。

少羲狂叫道:"母親!"

城主咬牙支撐着,勉強将身子站住。她強笑道:"傻孩子,你為什麽不逃走呢?為什麽?"

她奮力想要張開手,多護住孩子一點,但她的力量卻急速地消退,化成一道道的血箭,從體內飙射而出,現世的一切,都如暈眩的光芒,從她的記憶裏消失了。

少羲仰天發出一聲悲苦的嘯聲,目眦欲裂。

地母神冷笑道:"哭啊,叫啊。讓我看看,你還能做些什麽?"

是啊,躲入了鳳闕體內的地母神,已經不再怕靈心雙成了,一點力量都沒有的他,還能做什麽呢?還能做什麽?

少羲踉跄地坐倒在地,第一次,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

縱使太始殿君臨天工城,浩劫顯世時,他仍一臉微笑,毫不在意。但現在,他卻感受到了這份絕望,那的确是從骨髓深處滋生出來的無力感啊。

誰來救他們?

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站立了起來,龍城雙目中盡是悲傷,盯在了鳳闕的身上。

他喃喃道:"姐姐,原來你也承受了這麽重的擔子啊......"

鳳闕的眼神中也閃過一陣悲傷,但瞬即被地母神的狂暴填滿:"卑賤的人,你以為只有你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麽?你又何時想過你的姐姐?想過這片大地?逃避吧,你這個懦弱的混蛋!"

龍城臉上閃過一陣痛苦:"不錯,我是個混蛋,我想的更多的,是我自己。但現在,卻不了!"

他握緊了拳頭:"地母神,滾出我姐姐的身體!"

晶亮的閃電從他握緊的拳頭上怒沖而出,他一拳向地母神擊了下去!

地母神冷笑道:"你敢跟我動手?"

血影橫飛,赤紋怒綻,一股蓬勃的力量從地母神的體內湧出,向着龍城怒沖而去。

龍城一聲清嘯,雙拳錯落,猶如閃電一般飛舞而出,跟着,他體內猛然騰起了一道龍形的閃電,淩空一聲昂然長嘯,向着地母神沖了過去。

地母神冷笑道:"八趾神龍又怎樣?本不過是我賜給你們的禮物?"

一聲嘹亮的鳳啼聲破空而出,參合玉鳳那潔白的身軀沖天而起,向着八趾神龍迎了過去。這向來齊名,皆為地母神親自誕育的最強魔靈相搏,究竟孰強孰弱?

轉瞬之間,龍鳳那龐大的身軀已然撞在了一起。

地母神的臉上閃過了一陣殘刻的笑容:"殺啊,快殺啊!"一旦見到親人自相殘殺,她就感到無比的興奮。

撥弄人心,或者就是神明們僅有的快樂吧。

但倏然相交的龍鳳卻發出一陣歡然的嘯鳴,跟着,龍鳳盤旋,化成一股龐大的紅白相交的怒紋,轟然向着地母神射下!

地母神臉上的笑容還未消失,已因狂怒而發出一聲嘶嘯,被那龍鳳轟然擊了個正着。

就算以她那無上的力量,也無法承受如此強猛的攻擊!她厲嘯道:"賤人!你敢背叛我!"淩空一爪,向龍城抓了過來!

赤紋怒卷,但卻不随着這一爪揮出。

地母神的臉色一變,只聽鳳闕的聲音道:"快,趁着我暫時封住她的力量,快些殺了她!"

龍城身子一震,鳳闕的臉上盡是決絕之色,催促道:"快些,我快封不住了。快些......将她跟我一齊轟成粉末!"

龍城緊緊抱着頭,厲嘯道:"不!我不能這麽做!"

鳳闕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微笑:"我也試着去相信,人類的命運,只由人類來決定......動手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而她的身體卻震動得越來越劇烈。

龍城仰天一聲狂吼,一拳轟然擊在了鳳闕的胸口上。

破碎聲中,他的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人類的獨立,難道一定要有這麽慘烈的代價麽?

龍城惶然後退,跌坐在地上,他用力地抱住了頭顱,痛苦地無法自己。

一股冷澈的笑聲在他的耳邊炸開:"你以為這樣的攻擊就能要我的命麽?"

他震驚地擡頭,就見鳳闕的臉極度地扭曲着,形成一個譏諷的笑容。地母神那籠蓋一切的氣勢再度滔天而起,在整個太始殿裏蔓延。

她狂笑道:"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她擡起手來,血色的光芒隐現,她已厭倦了這個游戲,她決定用最強的力量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抹平,然後讓世界重新開始。

突然,她驚恐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胸前。那裏,有一截劍尖突出,滴着鮮血。她慢慢轉身,就見厲天烈雙手握劍,正決然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大聲問道:"你......你不是愛着這個女子的麽,怎麽會......"

厲天烈厲聲道:"正是因為我愛她,我才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我知道,這是她最想做的事情!"

他霍然抽劍,将沾滿鮮血的一劍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鮮血飙射而出,厲天烈踉跄着撲出,使勁抱住鳳闕:"現在,你才會是我一個人的公主......"

他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身子迅速僵硬。但他的手,卻緊緊扣住,再也不肯松開。

這将死之人的堅定意志,讓地母神都有些心寒。她情知,就算以神的身份,若是被困在這具肉體中而不脫出,她将與這肉體一起死去。

這念頭讓她也有些恐懼,急忙化作一團赤光,從鳳闕的軀體中射出。

只留下一對相擁漸僵的情人。

他們微笑,因為,他們知道,地母神終将迎來她應得的下場。

赤光才起,地母神忽然又發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因為少羲用盡全部的力氣,将靈心雙成擲進了她化成的紅光中。

靈心雙成放出了一陣柔和的光芒,将地母神籠罩住。這光芒并不強烈,反而有些凄傷,但地母神在光芒的照射下,卻無比凄厲地嘯叫着,宛如整個世界都遺棄了她。

絕美女子本在靜靜地看着這發生的一切,現在,她緩緩走進了那片光芒中,跟地母神融成了一團。她們的身形越縮越小,漸漸,化成跟靈心雙成同樣的尺寸。

柔和的光芒中,現出了一個人影,她不是怪獸,也不是絕美女子。

這兩者都不過是一種變相,是她那愛到極處,也恨到極處的心靈的折射。

她的手中捧着一顆心,在出神地凝視着。

很遠很遠的過去,有一位絕世的女神,她愛上了人類偉大的王子。她們度過了一段凄美的歲月,發誓生生世世要相守着。

他們想擁有永恒的愛情,每一世都彼此相戀。

于是他承諾給她生生世世的愛,她承諾為他創造最美的世界。

當女子成為神之後,她将王子的靈魂存儲起來,用自己的神力,讓他代代轉世,能她在每一世與他厮守。

人和神的相戀,終于有了另一種永恒的方式,她沒有給他神一樣不滅的壽命,而是給他一代又一代的契約。

人壽有窮盡,但生生世世,永不休止,這就是他們的永恒,也是他們的契約,而契約的鑰匙,就是彼此的心。

靈心雙成,就是那王子的心。

地母神怕的,并不是它的威力,而是他的愛。

--如果有一天,這顆心不想要你了,你将怎麽辦?

輕輕地,捧着心的地母神笑了。

她最後看了這個世界一眼,緩緩地消失在了柔和的光芒中。

我的愛情,就讓我孤獨地厮守吧。

人類的命運,歸他們自己。

原來,我的王子早已死去千萬年,那一代代的轉世,雖有着和他同樣的血脈、肉體,卻已不是他。

原來,早在他死去的瞬間,我的愛情也随之而去,千萬年的轉世,也不過是存在在我永恒記憶中的幻影。

原來,人類承諾的愛,真的沒有永恒。

幸好,背叛我的,不是他,而只是他的後世。

他也算信守了承諾,愛我到了生命中最後一刻。

這對于人類而言,已經足夠。

而對于神明呢?

幸好,以後,這世界再也沒有了神明。

無論太始殿外,還是太始殿內,戰争都停止了。

因為,人類已沒有理由再戰。

或者,這就是傳奇的最理想的結尾吧,當一切都歸于平淡之後,我們終于還能看到兩張笑臉。

這是阿飽牽着顧傾城的手,卸下天工城牆上最後一塊磚時的笑臉。

人類本是無界限的,就算普通人跟黎侏人,也都是一樣。

天工城與玄武帝國,終于締結成了一個共同的國家。

他們稱之為:共和。

(完)後記

最後一次相信,地久天長

這部作品中,我不喜歡主角。我唯一喜歡的,就是地母神。

記得很小的時候,看過一部漫畫。一群有着超凡力量的妖獸,來到人間,與人類同處。妖獸長老的告誡大家,千萬不要愛上人類。其中的一位獸女違背了這個禁忌,為了她心愛的男子,化身為人,為他守候,為他操勞,宛如賢妻良母。

到這裏,故事仍然很像我們古老傳說中的遇仙故事,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只是,故事的結局卻打破了這個傳說。

男子最終背叛了獸女。最後,獸女化身原形,哭泣着殺死了他,最後,她在血泊中絕望的呼告,我再不會愛上,人類的男子。

這個故事被我銘記了好多年,想起來一直有種莫名的傷感。

不知道我筆下的地母神,在離開的那一刻,會不會也是如此絕望,如此痛心?

或許,我們人類的心其實比我們的身體更加脆弱,永恒厮守,對于我們而言,是如此可怕的諾言。

我們或者也不該太責怪這個故事中的人類。

我也時常會想,假如某一天,一個告訴你,你和他有着前生的契約,只是你在輪回中已經忘記。

那你會放棄今生的愛情,去實踐他的契約麽?如果你因此得到了不老的生命,你會一心一意伴随他千萬年麽?

百年已經太長,何況永恒?

短暫的生命,對于人類而言,或者既是不幸,也是一種幸運。

因為短短百年,才讓我們有了奢望永恒的力量。

如果一千年,一萬年,我不敢想象這個世界還會留下多少執着堅貞的愛情。

如果生命永恒下去,我們的愛還會存在麽?

窗外的女孩在哼一首歌:

"如果我們愛下去會怎樣,最後一次相信,地久天長。"

顧傾城含憤郁怒,一槍斜引,向城主刺了過去。

城主眼睛盯在黯酃王與阿嫦身上,她竟然沒有閃避。直到這一槍刺進了她的體內,她才矍然驚醒,右拳猛然揮了出去。

拳鋒與槍身撞在一起,硬生生地将龍槍擊開半尺。

顧傾城怒喝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你殺了一個還不夠,竟然還要殺阿嫦!"

城主眼中也露出了痛苦之色,她突然喝道:"浮丘雲風!"

一道赤紅之光閃過,浮丘雲風那魁梧而桀骜的身形倏然閃現,立在了城主身前。

城主緩緩道:"當年你曾說要報答我的,不知現在還算不算數?"

浮丘雲風布滿傷痕的臉上閃過一陣狂笑:"憑什麽不算數?"

城主淡淡道:"那好,替我殺了她!"

她手指伸出,正指向顧傾城。

浮丘雲風跟顧傾城的身子都是一震!

慢慢地,浮丘雲風笑了:"當年萬千人要殺我,只有你一個人說我可憐,然後冒着生命危險将我救了出來,只因你覺得我是個可憐的人。現在,不論你做什麽,我浮丘雲風追随到底!"

他的雙手伸了出來,厲嘯聲直撻而出,宛如雷鞭抽着聖王殿內的巨石,逐雲血豹跟裂風雕踏着赤濤一樣的紅光,閃電般顯身而出。只是這一次,它們的身形高大了好多,足有上一次在天工城禁制之前一戰時的三倍大小。

浮丘雲風淡淡道:"來吧!"

他的身形随着話語,倏然竄了上去!那兩頭血色魔靈長嘯聲中,一上一下,化作兩道血濤,鋪天蓋地般卷了過來。

壓力如山般洶湧怒卷,幾乎壓得顧傾城喘不過氣來。以浮丘雲風此時的修為,絕不可能迫發出如此的殺意的!

顧傾城忽然意識到,浮丘雲風不是在求戰,他是在求死!

他的力量來源于血,那他此時就是焚血而戰。贏不贏顧傾城,已成了次要的事情,不管輸贏,他自己都會死,他只求死的時候,能夠燦爛一些。

一諾重于山,但他明知這一諾會毀去千萬人的生命,所以,他只有焚身而全諾。這就是英雄,蒼蒼茫茫的古豪傑。

顧傾城心中忽然湧起了敬意。但她卻只有握緊龍槍,迎戰。因為浮丘雲風的淩厲殺意,已讓她不得不戰!

血光與紫電,迅速糾結在一起。轟然爆響聲中,聖王殿被兩人連圈迸發的勁力摧毀了大半,血光紫電耀空而舞!

城主緩緩擡起頭來,她再也不看顧傾城與浮丘雲風一眼,她的目光,深深盯在阿飽的身上。

"我認識你。"她緩緩道。

阿飽沉默着。他在思考着城主的來歷。無論從哪一方面想,這位城主的來歷都絕不簡單。沒有考慮清楚這根本的一點,他不願意出手。

城主昂首向天,仿佛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你那時候的笑臉,是多麽的天真啊......"

她眼睛垂下,看着依舊昏迷着的少羲,她的眼眸中閃現着柔情:"就跟少羲是那麽像,有的時候,我就會将你們兩個混在一起,分不清楚。這十年來,我時常在想,為什麽少羲會是少羲,你會是你!"

她的話很古怪,但阿飽卻驚駭地張大眼睛,盯住了城主。他的眼睛中閃爍出了灼亮的赤光,此時的他,已經不是阿飽,而是那霸絕天下的龍城。

"你......你究竟是誰!"

城主辛涼地搖了搖頭,不去回答:"你們本是天下最相似的人,但你禦駕八趾神龍,君臨天下,他卻承受着地母神的怨怒,不能施展任何力量。這不公平,這絕不公平!"

她的眸子開始閃亮,因憤怒而閃亮:"今天,我就要打破這一點!"

阿飽目中金光射出一丈多遠,他身上迸發出的宏大氣勢,使他仿佛是這青天的一部分,任何人都無法撼動。他沉聲道:"你......你是碧阿姨!"

城主的身子顫抖了一下,顯然"碧阿姨"這個稱呼,刺痛了她的心底。

她緩緩道:"不錯,我就是歸碧容,這個令地母神狂怒的名字!"

阿飽目中的紅光倏然收回,喃喃道:"碧阿姨......碧阿姨!"

城主厲聲道:"來,殺了我!你不是因我的種種惡行而憤怒麽?用你那無上的力量殺了我!"

她踏前一步,阿飽卻慌忙退了一步,喃喃道:"不......我不能傷你!"

倏然之間,赤紅的光芒一閃,龐大的黯無之眼當頭罩了下來,将阿飽困在了中間!城主厲笑聲破雲響起!

※※※※※※

山間小溪旁,雨水沖刷過的青青翠竹結成一間陋室,豈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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