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車平穩地行駛了一公裏,程杳突然加速。陳覓言轉頭對她說:“慢一點,師姐。”
程杳沒有理他。她看着前方,突然打了個轉,将車拐進一條老舊的岔路,那條路很窄,路燈大部分都是壞的,光線很暗。
“師姐,不是這條路。”陳覓言以為她走錯了,立刻提醒。
“別說話。”程杳的聲音冷得吓人。路況很差,但她依然不減速。
這時,陳覓言終于發現了不對,後面有輛車在跟着他們。
“陳覓言,你扣上安全帶。”程杳突然說。
“怎麽回事?”陳覓言微驚。
“快點。”程杳催促他。
陳覓言剛想再問,程杳包裏的電話突然響了。但她像沒有聽見一樣,将車開得飛快,車身一直在颠簸。
她的手在發抖。
後面那輛車陰魂不散,越來越近了。
程杳心裏躁得發慌,唇瓣咬得青白,她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師姐,停下來!”陳覓言驚喊。他已經意識到不對。
程杳已經聽不進他的話,她像瘋了似的持續加速。
陳覓言立刻彎身去拉駕駛座的安全帶。
“陳覓言!”程杳突然大喊。
陳覓言剛好幫她扣上了安全帶,還來不及起身,就聽轟的一聲,車身撞上了什麽,猛烈地震蕩了一下,前面擋風玻璃和側窗玻璃一下子全碎了。
陳覓言幾乎是下意識地撲到程杳身上,他的頭朝側窗撞過去。
世界在那幾秒之內徹底安靜了。
黏糊糊的血一滴兩滴,不斷落到程杳臉上。
“陳覓言……”
昏過去前,他似乎聽到她在叫他。
——
市一院。
整個走廊都回蕩着女人暴躁的怒罵。
“……你嫌害她不夠慘是不是?你非要看她死了才高興?你忘了當年她幾乎被你害死了?我他媽好容易讓她活到現在,你跑來幹什麽?你不逼死她不甘心是不是?你們鐘家有鐘翰那孽種還不夠,你裝什麽慈父情深,我告訴你,她已經跟你脫離了關系,她再也不是你的女兒,拜托你搞搞清楚!”
俞美櫻氣得整張臉都紅了,比發怒的老虎還可怕。
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瘦高個男人,頭上零星有些白發,顯得比同齡男人要更蒼老一些。因為病了許久,他臉色偏白,病态明顯。
他被程杳罵了快半個小時了。這期間,他只說過一句話。
他說:“我找到一位神經科醫生,他有六成把握能治好CiCi,你勸勸她。.”
可是俞美櫻并不關心他說的任何話。
“程杳不會接受你找來的醫生。她死都不會。”俞美櫻毫不留情地打擊他。
鐘雲山臉上終于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垂下頭,身形顯得更加滄桑。
“CiCi是我的孩子,我不會害她的。”他的嗓子有些沙啞。
俞美櫻嘲諷地笑:“可你還是把她這輩子都毀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冷,“你看看,昨晚若不是陳覓言,進手術室的就是程杳!”
鐘雲山無言以對。
最終,他無奈地離開了。
俞美櫻回到病房時,病床上是空的。她愣了一下,随後立刻跑到隔壁,一推門就看到程杳坐在病床邊,呆呆地看着床上還未蘇醒的男人。
陳覓言安靜地睡在那兒,他臉上白得沒有血色,還有幾道明顯的刮傷,頭上纏着紗布,整個右邊肩臂都被包紮着。
俞美櫻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程杳的肩:“手術很成功,所有的碎片都取出來了,只是有些腦震蕩,他沒事的。”
程杳沒說話。從昨天半夜醒來得知陳覓言的情況後,她就再也沒說過話。
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樂菱拎着一堆外賣走進來。俞美櫻走過去幫她。
“美櫻姐,程姐姐,我買了午飯,你們都要吃一點!”她把東西放到桌子上。
“辛苦了。”俞美櫻跟姐姐似的拍了一下樂菱的頭。經過昨天一夜,她們已經很熟了。
“沒事的。”樂菱的眼睛還有點紅,她抻着脖子往床上看了一眼,仍有些擔心,“俞姐姐,我表哥什麽時候能醒啊?”
“很快,你表哥一看就是身體好的人,這點小傷算個毛。”俞美櫻偏頭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程杳,既是告訴樂菱,也是說給程杳聽。
但程杳一點反應也沒有。
俞美櫻很無奈,給樂菱使了個眼色。
樂菱從桌上端過粥跑到程杳面前。
“程姐姐,你吃一點吧。”
程杳的視線終于從陳覓言身上離開。她看向樂菱,過了一會,她搖了搖頭。
俞美櫻憋不住了。她走過去将程杳拖起來。
“你要是不想吵他休息,就跟我出來。”
程杳被她拉回了自己的病房。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俞美櫻說,“不是你的錯。他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
“車是我開的。”程杳終于開口。她聲音很輕,說得也緩慢。
“是因為鐘雲山。”
俞美櫻走近,握着她的手,徐緩地說,“程杳,不是你的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從始到終,你是最無辜的那個。”
程杳忽然笑了一下。
她仰着頭對俞美櫻說:“如果當初就那麽死了也挺好的。”
——
陳覓言睜開眼時,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正是夜裏十一點鐘。
他床邊趴着一個人。她穿着寬大的淺藍病服,烏黑的頭發鋪在雪白的被子上,有幾縷胡亂覆在他的手背。
陳覓言緩緩擡起手,想碰碰她,可是快要碰到她時,又停住了。
“師姐……”他動了動唇瓣,沒發出聲音。
但程杳突然醒了。
她擡起頭。
他仍躺在那裏,但眸光清亮,安靜地看着她。
程杳一直沒眨眼。半晌,她感覺到臉上熱熱的。
“師姐?”陳覓言突然皺眉,擡手要去碰她的臉,但他的手微微一動,就被程杳抓住。
她用兩只手包着他的,握得很緊。
“師姐,你……”陳覓言有些慌,他使着力想要起身。
程杳站起來,按住他的肩。一滴眼淚從她臉上滑下,落到他下巴上。
她看着那滴透明的水珠,僵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那裏濕濕的。
程杳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會,然後看向陳覓言蒼白的臉龐。
過了一會,她抹幹淨臉龐,從桌上拿來保溫飯盒。
“陳覓言,喝點粥。”她扶他坐起身,舀了一口粥送到他嘴邊。
陳覓言盯着她濕濕的眼睛,視線微微一偏,看到她耳朵上包着紗布。
“你耳朵傷到了?”他目光一緊。
“只是擦破了,沒你傷得厲害。”程杳說,“吃一點吧,我喂你呢。”
“我自己來吧。”他伸手要接勺子。
程杳往後讓了讓,淡淡笑着:“你手臂還包着呢,別客氣,你救了我啊。”
陳覓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張開嘴喝下那口粥。
程杳繼續喂他。
陳覓言起初很不自在,吃了幾口就愛上了這種難得的待遇。
程杳收拾好飯盒,走回床邊坐下,低頭說:“陳覓言,你那車廢了。”
陳覓言愣了一下說:“沒關系。”
“我會賠給你。”
“不用。”
“讓你受了這種苦,我沒辦法賠償,但那輛車我可以賠,你還要同款的嗎?”
“師姐,我不需要這樣的賠償。”他的臉色很嚴肅,聲音微沉。
程杳沉默地看了他兩秒。“那你需要什麽?”她問。
他抿緊了唇,靜靜看着她:“我要什麽,師姐都會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