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閃避,畢秋寒就抓住了他本欲砸下的一雙拳頭。
他沒有反抗,他也任店小二抱住他的腰,沒有把他震飛出去。
想尋死嗎?
答案是:不是。
正在劍勢暴漲無可抵擋的時候,它停了,就停在藍衫人的眉心,只差那麽玄乎其玄的一線,接着床上一陣咳嗽,南歌問:“你是誰?”
他問得有氣無力,聽見的人萬萬想不到這個好像病得神志不清的人方才能刺出那樣清拔清醒、一擊無回的一劍!能出劍出得那麽自負那麽霸氣!
“好劍。”藍衫人只目注南歌手裏直指他眉心的劍尖,“好一劍‘錢塘江水浙江潮’!”
南歌燒得半昏半醒,恹恹地問,“你是誰?這一劍……咳咳……不是南家子弟決不外傳……咳咳,你怎麽可能會知道?”
“他是你家表妹的小舅子的老婆的大哥收的幹兒子的孫子的女兒的外甥。”方才震開的窗口探出一個頭來,那俏生生的“香兒”笑吟吟地說。
“那是什麽東西?”南歌的大腦完全不能思考。
“笨!”聖香白了他一眼,“總而言之,他肯定是你家親戚。”
畢秋寒聽到這一句,放開藍衫人的手腕,自去調理他自己亂七八糟的真氣。卻已經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只要聖香一開口一接話,他就放棄自己是保護人的自覺了。只要引起這位大少爺的興趣,任何事都會很容易變好的,下意識裏他這麽覺得。
“我姓藍。”藍衫人終于開口,“碧碧是我的義弟。”他言簡意赅,就是說聖香猜錯了,他不是南家的親感,而是南碧碧的朋友。
南歌卻很少聽見有人把他風流一時的爹叫做“碧碧”,呆了一呆,“爹的大哥?”
藍霖龍點了點頭,“我此來君山就是來找你的。”他的話很少,但句句語出驚人,“碧碧托付我一件東西,我本不想給你,但近來報仇之說鬧得沸沸揚揚,我很擔心。”他也不解釋他在擔心些什麽,自懷裏抽出一封信,徑直塞入南歌懷裏,“這是笑姬寫給碧碧的信。”
南歌又是一呆,他自小就未見過父親,對仇人也沒有多少怨恨,卻突然有一天一個人自稱是他爹的義兄,塞給他這樣一個距離仇人真面目很近的東西,一時之間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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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秋寒的眼睛卻亮了,如果這信是真的,那麽距離揭開那位神秘笑姬的真面目就不會多遠了,四門的血案也就有眉目,也就可以阻止李陵宴盲目的屠殺了!
“碧碧很讨厭拿刀弄劍,我想他不會高興你為他報仇的。”藍霖龍說,拿起他的五環大砍刀轉過了身子,“他一貫只喜歡美人。”
“等—等,藍伯伯。”南歌拿着那封信,“我爹生前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藍霖龍沒有回頭,淡淡地拿刀走了,“一個好人。”
他居然就這樣走了。
南歌望着他走的方向呆了半響,“他怕我要報仇,特地送信給我,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奇怪是他家的事情。”床前陡然一陣風,他手裏一涼,聖香已經截走了他手裏的信,“讓我來看看這情書寫的是什麽,奇貨可居……”他當真三下兩下撕開了信封,攤開那封信看了起來。
“信中說些什麽?可有說笑姬是何方人士?她曾和哪些人交往密切?”畢秋寒忍不住問。
聖香給他一個鬼臉,“又不是相親報生辰八字,誰在情書裏寫這些?我念給你聽。”他清清嗓子,大聲地念起來,“字付碧弟親啓,姐離弟日久,思念益切……”
畢秋寒聽了—句便臉上泛紅,“好了好了,前輩的隐私你怎可這樣大聲嚷嚷……”
“下面還有更肉麻的你要不要聽?什麽弟愛姐之情姐深感愧疚,但弟乃有家室之人……”聖香故意大聲念。
“聖香!”畢秋寒皺眉。
聖香得意地笑,突然撕破那封信一口咬在嘴巴裏。
畢秋寒大駭,“你幹什麽?快——”
“快什麽?”聖香笑眯眯地咬着那封信問他,“快吐出采?行啊。”他把被他撕破、一口塞在嘴裏的信吐出來放在手心裏,“如果這樣都是口水牙印、破破爛爛的信你也要,我就還給你。”他果真很“大方”地把那團東西遞給畢秋寒。
“你幹嗎撕破它?如果真要找殺死四位前輩的真兇,這信是重要線索!”畢秋寒大駭之後繼而大怒,“再說這也是南兄的東西,你怎可随便撕破前輩遺物?”
聖香笑吟吟地看着他,“可是我已經撕破了。”他還皺皺鼻子,“我本來想把它吃下去的,但是這東西實在不是人吃的,只好咬一咬了事。”
“你……”畢秋寒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發火。
“反正這個東西很重要啊。”聖香搖了搖手裏那團惡心的“遺物”,“你,還有你,都很想知道內容對不對?”他指了指畢秋寒,又指了指南歜,“現在世上只有本少爺我知道它到底說了些什麽。”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畢秋寒一股怒氣冒了上來,“你在要挾我?”
聖香笑嘻嘻地歪着頭看着他,“對啊,能同時要挾小畢和阿南是多麽奇貨可居的機會,我當然不會錯過。”
“聖香!”畢秋寒怒氣迸發,“砰”的一聲一掌拍案,幸好他重傷在身沒打破桌子,只把木桌打得晃了一晃。
“不許生氣。”聖香笑眯眯地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第一,你有把柄在我手上;第二,你生氣我就不告訴你信的內容;第三,你在這裏吃我的用我的,所以至少不可以對我發火和我生氣。”
他居然還振振有詞,仿佛好像生氣全是畢秋寒個人的錯。畢秋寒又是怒極又是苦笑,只得雙目一閉,不理這位一派胡鬧的大少爺。
“聖香,你是故意的嗎?”南歌并沒有生氣,只是恹恹地問。
聖香轉過身對着他吐舌頭,“我當然是故意的。”
南歌目不轉睛地看着聖香的眼睛,那雙漂亮得完美無缺的眼睛……“你為什麽總是這樣笑?”他喃喃地道,突然仰身躺了下去,繼續昏睡。
他這麽一躺吓了聖香和畢秋寒一跳,過去試了試溫度。南歌的熱度已經漸漸退了,只要好好睡上幾天,很快就會好的。
“藍兄進去這許久了,怎地沒有消息?”外邊的清和道長幾人等得不耐,進去的藍霖龍卻始終沒有消息,竟似一腳蹈入後院廂房就憑空消失了一般。銅頭陀煩躁不安,不停地喃喃自語罵罵咧咧,也不知低聲在罵些什麽,終于清和道長忍耐不住,“我們進去看看藍兄究竟出了什麽事。”
這時一位店夥計提着打翻的茶壺神色驚慌地走出內院,傅觀與清和道長對視一眼,銅頭陀卻沒他們好耐心,一捉他的六十斤月牙鏟向那店夥計走去。
“殺人了——”
不料那店夥計一見銅頭陀兇神惡煞一般向他走去,吓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一聲,“當啷”丢下茶壺就往外逃。跨過門檻時一跤絆倒,摔了個鼻青臉腫。
店內人聽他大叫一聲“殺人了”都亂了起來,膽小的往外就走,膽大的聚在一起往裏張望,看着熱鬧,議論紛紛。
銅頭陀見他如此驚慌,一下确信無疑,那房內的女人肯定不是好東西,藍霖龍必然出事了!他大叫:“老道,我饒不了祭血會的人,他媽的姓李的莫名其妙要報仇見人就殺,他當他爹是給滿江湖合謀害死的?徒勞傷了這許多無辜之人,頭陀要殺他幾個姓李的手下降降火氣,老道你走遠些,省得傷了你那好生之德!讓開了!”他一提月牙鏟,大步往內院走去。
清和道長與傅觀也心中确信藍霖龍定在裏頭出了意外,銅頭陀這麽一吼,雖說均覺如此莽撞不妥,卻也沒打定主意要阻止他。一怔之下,銅頭陀大步走向內院,正巧一個客人要出來,見他威風凜凜怒發沖冠,吓得連滾帶爬又沖了回去。
房內南歌繼續沉睡,畢秋寒仍在調息,聖香閑着沒事拿塊雞腿引誘他那只兔子。那大胖兔子眼睛盯着雞腿睜得滾圓,全神貫注地看着那雞腿。聖香拿着鳴腿指到東,胖兔子就看到東;指到西,兔子就看到西。突然胖兔子站起來給聖昏拜了兩下,表示它實在太愛吃那只雞腿了,懇求聖香大發慈悲把那只雞腿賜給它。聖香正玩得高興,突然門外一陣喧嘩,有人大吼:“那個什麽小姐的房間是哪一間?”
銅頭陀提鏟闖入內院,內院許多房門原本開着,霎時紛紛關上,“乒乓”關門之聲不絕,他又喝了一聲:“那個什麽小姐的房間是哪一間?”
被他吓得關在房內的人心中不免暗駕,莽人!看見你這副模樣,人家小姐還會開門出來說“師父請進”嗎?又不是傻瓜。
但只聽“咿呀”一聲,真有一間廂房的門開了,一個黃衣女子笑吟吟地探出頭來招了招手,“這裏。”
銅頭陀一呆,還未想清楚他已大步走進那門。陡然只聽“啪”的一聲,腦門上挨了一扇子。那黃衣女子“香兒”手持折扇懷抱兔子,模樣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卻說:“來者是客,老師父請喝茶。”說着她折扇指了指旁邊桌上。
銅頭陀武功不弱,腦子卻不大炅活,本能地往那邊桌上一看,只見桌上只剩殘杯冷茶,這副模樣叫他怎麽喝得下去?
“啊——我忘了剛才把茶都喝掉了。”黃衣女子敲敲自己的頭,突然提高聲音叫:“阿宛——阿宛啊——你在幹什麽?”
隔壁房間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我在換衣服。”
“啊?不好玩不好玩,不許換!我這裏來了客人,你快點來泡茶!”黃衣女子—聽,突然丢下那只兔子沖出門去,老大不高興地嚷嚷,“你穿女人的衣服很漂亮啊,我不騙你的,本少爺從不騙人……”
隔壁的年輕男子含笑,“這一句就是在騙人。”
銅頭陀當場傻眼,這是什麽和什麽?他殺氣騰騰地沖入門來要殺人,結果門內的人突然間丢下他不管,徑直沖去和隔壁的男子吵架?他提着月牙鏟,只覺得一股殺氣被挫敗無遺,站在房內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哭笑不得。
他打量了一下這房內,床上躺着一人,旁邊錦榻上還坐了一人。他不認得畢秋寒,自然更加不認得南歌,心下大為奇怪,怎麽小姐的房間之內藏了兩個大男人,而且這兩人臉色都不佳,看似重傷在身?
畢秋寒自然知道銅頭陀此人,此人性格莽撞武功甚高,算得上玄門之中的一流好手、因為魯莽傷人甚多,名聲好壞參差,但心底卻不甚壞。只苦于收功在即,不能開口,惟一能解釋的聖香卻又跑出門去了,人在坐息,卻也是哭笑不得。
“妖女房內藏的男人顯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銅頭陀張望了一陣之後喃喃自語,提起月牙鏟大步向畢秋寒走來,“這人快要收功,我當先殺此人,以免羅嗦。”
畢秋寒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陡覺頭頂一陣冷風,心中苦笑,此生若當真如此休矣,見了閻羅不知該如何解釋?
“叮”的一聲金鐵交鳴,一樣東西架住了銅頭陀一鏟,接着一個男子皺眉道:“銅頭陀,我看還是把這些人生擒,問問清楚再殺。至少讓白大俠看上一眼略作判斷,你一鏟下去若是誤傷了好人,豈非又要面壁五年?”
銅頭陀顯然也沒多大殺性,被香兒攪了他一股銳氣,只覺現在殺人也沒多大意思,消不了他的火氣,尤其這些人來歷不明古古怪怪。他歪頭問向站在窗外的清和道長:“老道的意思——”
清和道長微微一笑,“我的意思和傅施主一樣。”
這時門外“咿呀”一聲,那黃衣女子拖着一位白衣少年回房,陡然見房內多了這許多人,“哎呀”一聲,“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傅觀微微一笑,手中架開銅頭陀月牙鏟的劍撂在畢秋寒肩上,“姑娘,在下三人是附近聞名的劫匪,專門劫來路不明的外地人,姑娘随我們走一道吧。”
黃衣女子眼珠子一轉,大喜,“好啊好啊,快走快走,我和你們去看山大王長什麽樣子。”
被她拖着的白衣少年也不害怕着急,莞爾一笑,只說:“既然人在你們手裏,一切事情悉聽尊便了。”
這些人好像很高興被劫持?傅觀和清和道長面面相觑,都是大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