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巫都篇(10)
我閉上雙眸,在黑夜裏墜落深淵的感覺如生命在分解消釋,一切知覺似乎被死神殘酷地剝奪,唯有聆汐握緊的手,溫馨如頭頂那縷流逝的月光。墜崖的時候聽到一聲鳥鳴,生死崖下傳出的鳥鳴,似乎是朝着我們的方向飛上來,我沒有時間去索太多,在夜色中很快地昏迷過去。
我們醒來的時候發現躺在河邊,河流血紅色,狹小卻波濤洶湧。四周的光線昏紅暗淡,如包裹着晚霞的紅暈。聆汐安靜地躺在我的身旁,清秀的眸子自然地合攏如未開的花苞。
血紅的古怪植物繁茂地生長在這座深淵,不遠處是一片片骷髅,卻不知道那些骷髅是什麽年代的了。沿着四周的山壁朝上望去,漸漸望到了山壁的颠頂,頭頂上的天空看上去成了一個鍋蓋大小而不規則的孔,散發着隐隐約約的藍光。
一只巨鳥在岸邊拍着翅膀,然後飛起來,攀岩石壁,所過之處,植物瞬間枯萎凋零,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鳥。樣子看上去,像是傳說中的上古噬血神獸,骷鴉,巫帝國的國鳥。難道墜崖的時候,是它救了我們?
聆汐緩緩睜開雙眸,她說,我們沒有死嗎?我把她扶到岸邊的岩石,岩石光滑潔淨,灰色中透着紅,她取出身上的錦緞為我包紮傷口。我對她說,你的身體還比較虛弱,坐在這裏等我,趁着黑夜還未降臨,我去遠處看看。
她正坐在岩石上憂傷地注視着我,飄逸的藍灰色長發翩跹在肩旁,飛向河水的方向如風吹拂皺的瀑布。
在山谷裏有野獸和鳥類生存的痕跡,我找到一個溶洞,洞口被擠壓的扭曲,但足夠進的去一個人。裏面很寬敞,周圍發出幽藍神秘的靈光,朦胧而詭谲。有一眼美麗的泉發源于溶洞,順着溶洞的低窪處,汩汩流出洞口。靈光的作用下,溶洞反而比外面明亮了幾分。溶洞四壁雕刻着奇形怪狀的圖案,五彩缤紛如一幅天然的畫卷。地面上是散亂堆積着很高的木柴,木柴焦化,有的地方呈現出了黑色,看來很多年以前有人在這裏住過。
晚上,我們就在溶洞度過,篝火烈烈地燃燒,火光高漲而激越。她說,渾身好冷,好冷。
她的手和額頭都發黑,我看了自己手,同樣發黑,我說,我們在埋骨地的時候,中了屍毒,希望炫爛的火焰可以幫助驅除屍毒。
她口渴,我把泉水捧在掌心給她喝下,随後自己也喝了幾口,泉水甜美沁人。在溶洞外仰望天空,天空依舊,僅僅是一個不規則的發着藍色暗光的孔,孔如鍋蓋一樣大小。
不知道是什麽力量使我們的屍毒沒有發作,黑色斑塊漸漸從身上消失。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沉默着,也許是因為陷入絕境後心情沉重,也許是因為我們走了很長的路都累了,也許是因為我們之間依然有着深厚的隔膜。
最後我望着篝火說,火焰好炫爛。
她說,很溫暖,就像親人的手。
黑夜終于襲來。我把打來的野味撥了皮,插在汐的長劍上,雙手捧着劍柄,放在火上燒烤。聆汐靠着我坐下,坐在鹦喙花的花瓣裏。她不時地往火堆上添加木柴,火光照映出她白皙的手,我們身後長長的影子很單薄。聆汐注視着火焰上直冒熱氣的野味,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她說,以前有這種野外露宿篝火烤肉的憧憬,不過一直沒有實現過。現在有了這種體驗,感覺很好。
我笑了,沒有說話。我們都不說話,直盯着插在長劍上的野味。火燃燒的很旺,野味很快烤熟,熱氣跳躍在劍刃上。這頓晚飯很豐盛,我們享受野味的時候仍然沉默,只是有時候,我會偷偷看她一眼,我們目光相對的時候,我們都笑了,因為我們的嘴角和臉上都粘滿了野味的油漬。
外面很冷,我發現紅河在晚上是結冰的。我們靠在火堆旁邊,逐漸聊起來,異性之間聊天往往非常溫馨。我說,我們困在這裏,什麽時候能出去還是個未知數。
聆汐說,出去後,我們就是敵人了。不出去,可以做朋友。
我說,在這種生死未蔔的處境下,我們之間也沒什麽可以隐瞞的。可以告訴我你的身世嗎?為什麽來巫都?
她猶豫少許,然後說,我信任你,才會告訴你。
其實我是寒嶺帝國派到巫帝國的密使。來巫帝國就是為了尋找傳說中的三生卷,巫帝國開國大帝的遺物,揭開神花兩生花的輪回秘密。巫帝國開國大帝就是依靠它建立起了這個世界上疆域最廣闊,人口最多,最富庶的帝國。每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都對這件神異的聖物垂涎欲滴,所以都紛紛派密使潛入巫帝國。
我出生在寒嶺帝國隆儀顯赫的貴族家庭,而早在血戰的時候,我的父母雙雙戰死沙場。那個時候,我僅僅六歲,還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起初大人們兜我的父母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每隔一段時間我臼周圍的大人們,我的父母怎麽還不回來?他們到底去了什麽地方?大人們還是重複着那句話,你的父母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
後來我慢慢懂事,知道父母去的那個遙遠地方是冥界,那個很長的時間是下一生。想起自己早在六歲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失去了他們偉大而不惜一切的愛,我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如被割下了一塊肉一樣的難受。所以,我的童年過的很寂寞,盡管我身邊有很多真誠友善的小夥伴,可是依然找不到昔日那種溫馨而有人呵護的感覺。每當鵝毛般的雪花從寒嶺之颠抛落下來,每當滿地的海棠花瓣鋪滿落花園,每當一群群美麗的戀花蝶舞蹈在秀麗的山腳,我總會想起父母模糊的面容,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覺潸然淚下,灌濕幹淨的裘袍。在每一天中,從日升到日落,父母的容顏不知要在我腦海中過濾多少遍,感覺就像一個凄涼的夢,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每當看到潔淨的大街上同齡夥伴挽着大人的手,被大人精心地呵護着,我就羨慕的不知所措,只是癡癡地望着,望着,直到他們的背影遠去,然後消逝在街道的盡頭。我想,如果自己的父母能夠抱一下自己或者牽一下自己的手,那該是一件多麽令人陶醉的事情。
不過一直有很多人對我很好,比如我的啓蒙恩師空谷足音大師,他是寒嶺十聖宮之土震宮的大宮司,後來我認他做了義父。他不但耐心地傳授我靈力,還經常帶我去海邊看潮起潮落,到寒嶺之颠看綿延千裏的積雪,到花叢捕捉手掌般大小的紫蝴蝶。他給我講述寒嶺帝國古老奇幻的傳說,教我吹奏美妙的樂章,鼓勵我要永遠開心地活着。就這樣我迷迷糊糊地度過了寥落的童年。後來在我九歲的時候,聽義父說我的父母的死可能另有其因,因為血戰的時候我們帝國出了叛徒,但至于到底是被誰殺死的,怎麽殺死的,誰也說不清楚。因為當時戰場上太混亂了。我問空谷大師,怎麽才能找出我父母的死因,找出殺死我父母的真兇?他摸着我的頭,沉重如一塊伫立在釋愛海邊的岩石。他說,你的父母已經死去了很多年,怎麽可以把這件事情查清?
我牽起他的手,一直搖晃着,我生氣而天真地說,一定可以查清,一定可以查清,義父,我好好思念我的父母。您把他們找回來吧。我用力搖着他的胳膊,在我的印象裏義父的胳膊就像一個溫暖的搖籃。他站在飒飒的北風中凝視着西天的彩霞,任憑我用力的搖晃,北風吹散了他蒼白的長發,缭亂地飛向一側,就如撞到岩石後飛濺的水簾。沉默了半天,義父才開口說話,他說,孩子,你要耐心地等待。
光陰如梭,歲月如箭,轉眼一晃又是六年。六年的光景從眼前頭也不回地溜過,就像潺潺的流水,澆在心裏,冰涼冰涼地叫人刻骨銘心。不知不覺地,自己已經永別了童年,逐漸長成了一個令族人矚目的花季少女。就在這一年,空谷大師告訴我,孩子,有一個辦法可以找出你的殺父仇人。我很疑惑,不感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問道,真的嗎?義父您不會是在騙我吧?
他說,孩子,義父這麽疼你,義父什麽時候騙過你?我看到了他的臉上依然面無表情,正如六年前我搖晃他的胳膊時他的樣子。我說,義父,有什麽辦法?我懷着希望的眼神盯着義父,惟恐他的身影從我的瞳仁裏消失。義父對我說,傳說中巫帝國的開國大帝遺留下來一本天書,名三生卷,它可以操控輪回,找到三生卷就可以實現你的夙願,只不過,後來三生卷遺失,現在沒有人知道它的所在。
我興奮地跳了起來,義父說我高興的樣子還像一個天真的孩子。我問義父,巫帝國在哪?他看着西天的雲朵說,在遙遠的西方。那是一個很詭谲很強大很繁盛又很喜歡戰争的帝國。九年前,你的父母就死在鶴帝國交戰的疆場上。
我又問,您是現在才知道這個消息的嗎?
義父搖搖頭,如大風吹過一般,他說,其實義父早就知道了。我驚奇地看着他,我道,那您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義父看着我的眼睛,他沉重地說,那是因為以前你還小不懂事,如果早早地告訴你,義父怕你因年幼沖動做出傻事來。
我感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在微風中沉默了一剎那後,我問義父,那您可以帶我去巫帝國尋找遺失的三生卷嗎?我再次搖晃起義父溫暖有力的胳膊,就像六年前一樣。義父告訴我,我們帝國年輕的王也對那本三生卷很感興趣。不久之後,王會專門派遣密使潛入巫帝國尋找三生卷。到時候,你跪在王面前,請求王賜予你這次艱巨而光榮的使命。如果王不答應,你就一直跪着,直到王答應為止。我們年輕的王很仁慈,相信你的誠心會打動王。義父也會在王面前為你說情,孩子,勇敢地去吧,義父祝福你,你的父母的在天之靈也會保佑你。
我按照義父說的去做了。我在王潔淨而宏偉的大殿上整整跪了三天三夜,最後王終于同意,我卻昏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如睡了一般,順暢的長發鋪滿一地,陽光碎片從窗外湧進,跳躍在我修長的睫毛上。迫切的願望使我突破幻術瓶頸,靈力突飛猛進,經過一年半的嚴格訓練我終于提前通過了王的檢閱,成為了一名幻術卓絕的皇家密探。接受王的檢閱之後,我激動的淚流滿面,淚水落在了煉場,我發現義父在一旁一直殷切地關注着我,當我看到他溫暖的眼神的時候,我的笑聲如寒嶺的積雪突然間融化。義父走過來對我說,孩子,我已經被王任命為新一任寒嶺帝國駐巫驿館大領事,義父可以陪你一起去遙遠的巫帝國,義父會永遠地保護你。聽了義父的話,我又一次潸然淚下,淚水晶瑩而滾燙,這些年來義父一直對我這麽好,感覺就像自己的親生父母。
每個帝國都希望可以得到神靈賦予的一點運氣,哪怕只是零星的一點運氣,在密使出發前,都要舉行隆重的宗教祭祀活動,來向神祈福。我們寒嶺帝國不信仰任何宗教,只信仰美麗的大自然。所以在我出使前,祭祀的是自然女神,我們族人心目中永恒的神。祭祀那天,從聖地寒嶺之颠落下迷茫的大雪,大雪飄落到山腳下的花城,我們寒嶺帝國的國都,一下就是半個月,最後積雪的深度達到了人們的腰間。我們帝國的王請來四十九個先知士占蔔兇吉。先知士鶴帝國的大站一樣,司占蔔。經過九天徹夜不停的占蔔,最後四十九個先知士跪在大殿上,異口同聲地告訴王,這次任務很迷茫,看不到結果。
他們的聲音在皇城大殿上經久不衰,在我臉頰繞過,跳躍在城門的縫隙。我們年輕的王沉重地看着我,沒有說話。我跪在了大殿冰涼的地板上,對高高在上的王說,臣妾願意出使,臣妾會為了三生卷不惜一切。我的聲音堅決而絕望,如勇士佩在腰間的鈴铛在戰場上凄凄作響。
王喜悅而憂傷地看了我好久,王說,你握着我們整個寒嶺帝國的命運,路上要小心,多多保重。
就在半年前,我來到了巫帝國的國都,巫都。巫都的繁華是我來之前沒有想到的,繁華的令人窒息。它的面積可以趕得上三個花城,而人口足足有花城的十倍。寬闊筆直的大街上車水馬龍,喧嚣嘈雜,獵獵大風奔跑在腳下,而花城的大街彎彎曲曲,海風灌頂,海棠花花瓣淩空散開,到處融入着大自然的氣息,人也稀少。
義父身為新任大使,必然要住在驿館。為了保守我的身份,我表面上做為他的女兒住在驿館,就連驿館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我的密使身份。平日裏,我有的時候借着逛街的機會來熟悉這個城池的一切。有時候,出于任務的需要我會強迫自己路宿屋頂或者徹夜不眠。半年以後,我才漸漸熟悉過來這座偌大的巫都。任務比想像的要艱巨,我還清晰地記得四十九個先知士跪在大殿上,異口同聲地告訴我們的王,這次任務很迷茫,看不到結果。
每當我湮沒在喧嚣詭谲的巫都城裏感到迷茫的時候,我總會想到年幼時父母笑容滿面的樣子,回想起他們模糊的聲音,如古典的音樂使我陶醉,使我始終懷着希望地面對王所委托的艱巨使命。每當我寂寞的時候,我就坐在敬愛的義父身旁,聽他訴說古老的過去,看着他蒼白的長發披到香木椅鋪蓋潔淨的地板,然後一根根脫落幻化成白雪。
義父叮囑我,孩子,永遠都不要灰心,慢慢來,就當作是吹風。我望着他深沉而灑脫的臉,隐隐的皺紋如歷經滄桑的土地。我說,義父,我會謹尊您的孜孜教誨。所以我鼓起勇氣,為了自己的使命,為了去世的父母,我任勞任怨地奔波在這座異地城池。後來巫帝國捉了我義父。不過,我一直堅信,義父是一個非常仁慈的人,他怎麽會殺人?
聆汐,如果你真想救你義父,請你相信我,我想知道祭聖節的夜晚,你去神廟做什麽?你身上為什麽會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