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禍福相依

? 原來李大哥在去東街換篾刀的時候看到錦衣衛粘貼皇榜,央了旁人讀了才知道原來當朝首輔嚴嵩禦賜的宅邸需要擴建,因此在四九城及近郊地區招募泥瓦匠,工錢從厚。

李大哥這兩個月來因着田裏的活計剛收尾,又沒有砌磚的活找上門來,整日裏在街坊裏走東串西,看到了這個好消息,不禁大喜過望。掰着指頭算算工期,年前就可以結賬回家了,還可以給爹和妹妹買點京城的年貨,怎麽算都是一筆不錯的買賣,因此上前報了名。

李彩鳳一聽首輔嚴嵩的名字,想都不想就說:“不行,哥你不能去。”李大哥和李老爹齊齊看過來,李彩鳳登時頭大了,不知道怎麽跟他們解釋才好。你能說我是四百年後的人,我知道嚴嵩是個大奸臣,而且再過幾年就要在內閣的傾軋中敗下陣來,失寵于皇帝,被裝孫子裝了20年的徐階鬥倒的事嗎?

自從李彩鳳穿越到這個朝代,她就深深明白自己不是網上小說裏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帶着金手指的女主,而是一個小門小戶的普通女子。這具身體長期缺乏營養,皮膚黝黑粗糙,沒有雪膚花貌,沒有引以為傲的資本,沒有得力的父兄,什麽都沒有。除了因為喜愛歷史而大致記得一些史實之外,自己在這裏能活下去的唯一道路選擇就是默默無聞地過完一生。

李彩鳳思索了一會,慢慢地說道:“大哥你別急,我且問你,錦衣衛效忠于誰?”李大哥一頭霧水地回答:“妹子啊,哥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也知道錦衣衛是天子耳目,有偵緝之責。”“是了,錦衣衛只效忠于皇上,可是如今首輔家的宅邸要擴建,竟然煩動錦衣衛出馬,張皇榜鬧得滿城皆知,若這不是嚴首輔的意思,那麽就是底下人仗勢而為,首輔知道了定然生氣,而且會遷怒咱們這些泥瓦匠;若這确實是嚴首輔的意思,那他是其心可誅了。”李大哥一聽更糊塗了:“妹子,你大哥我腦子笨,你再說的清楚一點。”

李老爹卻好像有點明白了,想了想,說:“這些話咱們以後別說了,你也不要去了,明天就趕緊把這活推了吧。”看着兒子呆愣愣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兒子的頭,罵道:“你妹子腦子好使,以後就聽你妹子的知道不?”

李彩鳳卻低下頭,接着思考。自古皇帝很少有不多疑的,而最忌諱的就是內外勾連蒙蔽聖聽的事。看來幾年之後的嚴嵩倒臺是必然啊。而且她覺得其實嚴嵩應該是不知道這事的,且不說嚴嵩作為首輔,日日歇在西苑內閣辦公處,忙着國事還忙不過來,家都回不了幾次,就說他那個日後史書大書特書的兒子嚴世藩吧,那真是沒他不敢做的事。他幹的那些壞事啊,是想瞞就瞞,能瞞則瞞,直到捅破天了才把他爹搬出來,那就是無往而不勝的利器啊,沒他爹擺不平的事。今天這個擴建宅邸的事情必然是嚴世藩打着他爹的名義幹的事。

嘉靖帝能容忍嚴嵩幹的某些事,是因為他對這個老臣有着特殊的感情。但這份感情不會用到嚴世藩的身上。到時候嘉靖帝看在嚴嵩的面子上不會對嚴世藩怎麽樣,但是這些無辜牽扯進來的工匠們就會被遷怒了。嚴府是嘉靖帝賞賜下來的,嚴嵩父子狼狽為奸二十年早就忘了這回事了,只覺得天下的權柄都在自己手上。李彩鳳相信這位多疑的嘉靖皇帝聽聞這件事之後,必然會想到自己禦賜的宅邸都可以改,那麽某一天是不是連自己的聖旨都可以篡改了呢?那他的龍椅還坐得穩嗎?

回到房子裏,李彩鳳拿起床邊的鞋子縫了起來。這是她向馬大嬸學習的結果,如今也能給自己和父兄裁鞋子了。前世的自己手不釋卷,如今卻是十指不離針線,三餐不離爐竈,真真正正變成了小門小戶裏的碧玉了。不過自己也是漸漸适應了這種轉變,倒也不覺得難以接受。

誰知道第二天李大哥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進了門就嚷嚷道:“完了完了,這活不能退了。那個指揮使說昨天報了名的工匠都默認為是簽了死契了,必須要幹滿六個月才放回去。”李彩鳳在屋子裏聽到他哥的腳步聲就知道這事壞了,其實她昨晚想了半宿,覺得這事肯定有變數。

看着唉聲嘆氣的爹爹和大哥,李彩鳳打起精神來,笑道:“福禍相依,自古就是這麽個理。總之咱家都是上了戶籍的老百姓,嚴府又不是龍潭虎穴,進去了就出不來了。那嚴家權勢再大,也不能無緣無故為難咱這不相幹的人。哥你就放寬心吧,到了嚴府,你只要好好做活,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爛在肚子裏,小半年過得也快。”李大哥長嘆一口氣:“妹子,你也不要擔心。咱們也就是平民百姓罷了,擡頭也望不着天,哥只一心幹活,等到年前領了工錢就回來。”

且說這嚴世藩私自做主修繕宅邸,為何要在北京城外的漷縣招募工匠?原來不久前嘉靖皇帝修繕玉熙宮,征用了北京城的工匠。嚴世藩要給他爹嚴嵩慶壽,不好跟皇帝搶人,就在北京近郊張了皇榜,恰好被李長栓看到了,也是命裏注定的事,躲也躲不過。隔日李長栓便收拾了行李,帶上了七八兩碎銀子,藏得嚴嚴實實的,又往那布袋裏裝了自家妹子給裁的兩雙鞋,便坐上了錦衣衛的馬車上,和同去的十幾人晃晃悠悠地去了京城。

自李長栓去了京城後,李老爹就悶悶不樂地,唉聲嘆氣總說自己眼皮子跳不是什麽好征兆。李彩鳳又少不得安慰父親,可心中也着實憂慮。自己不是男兒身,沒有改變歷史的雄心壯志,也沒有恣意橫行的資本,只想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

李彩鳳想着想着,偏頭看到了床頭已經發黃的竹蜻蜓玩具,忽然微微一笑。這支竹蜻蜓是自己剛穿過來那會,李大哥買給她的。當時自己一覺醒來就改天換地,因為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又不敢多說話惹得李老爹和李大哥生疑,只好裝病蒙混過關。所以疼愛妹妹的李長栓不僅給妹子買了香噴噴的紅棗糕,而且又帶來了哄她開心的玩具——竹蜻蜓。

那時候她渾渾噩噩地拿着竹蜻蜓,被哥哥牽着手來到了熱鬧的東街。那一天正趕上了廟會,她一出門,就看到了以前只能在電視劇和電影上才能看到的景象。

那麽多的人,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樣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鮮活的,生動的表情。魚行的老板娘梗着脖子和男人讨價還價,箍桶的老漢咂着嘴招呼着湊上來的顧客,還有東街最大的珍古堂門口,夥計一不小心摔碎了個瓷碗後,掌櫃的氣急敗壞的叫罵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李彩鳳就在這樣的人潮裏忽然進入到一種莫名的感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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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用惋惜或者輕視的口氣談到古代,不再通過紙上的只言片語臆測古代人民的生活,我李彩鳳已經切切實實地來到了這裏,已經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她只記得自己當時緊緊地握着手裏的竹蜻蜓,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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