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于嗟女兮

? 李彩鳳注意到面前男子灼灼的目光,心裏倒覺得好笑的緊,心道我又不是那二八佳人,臉上又不會生出花來,不知你能看出個什麽來。她倒不認為這位袁先生認識自己或是兩人之間有什麽淵源,反過來,看這位神棍的表情,倒是和前世天橋算命的老頭一個樣。

她拿出擦得透亮的茶具來——其實也就是普通的白瓷而已,只是圖彩繪的好看些,又往裏舀了半勺苦荞茶,暗沉色的茶湯上倒映着三人表情各異的臉。

李老爹雖然遲鈍,可一點也不蠢笨,一時間忍不住道:“先生,您看我這閨女可有什麽不妥?”

袁德懋并不答話,不錯眼地上下端詳眼前之人很久,而李彩鳳竟然也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任他打量。

過得大半刻,袁德懋才忽然像從夢中驚醒了一樣,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吾行走天下二十餘年,從未見過女子有如此容色者!”

看着李老爹呆愣的目光,李彩鳳心裏呵呵一笑,來了。

果然聽得袁德懋且嘆且道:“是子有後妃之象,母儀之德,阖當大貴,”說罷轉頭對李老爹說道:“你的後福,正因此而來啊。”

李彩鳳心裏簡直都要笑死了,方才還聽得這大叔抨擊時弊義正言辭,沒想到轉眼之間又恢複了神棍的本質,可見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說實話,自己家一窮二白,有什麽值得這位錦衣衛圖謀的呢?

李彩鳳忽然想到,宋光宗的皇後就是曾有相士為其算命,稱其母儀天下,後來被迎立為皇後;而西漢太皇太後王政君五次克夫,其父稱命當大貴,果嫁于太子;就算是本朝,宣宗皇帝的原配胡皇後,聽聞待字閨中時,她所居住的閣樓白日間常有白氣懸于其上,鄉人皆見;這一條,也是成祖為孫選妃時的重要依據。

李彩鳳每每讀史,看到這些言論,都覺得是有人居心叵測,在穿鑿附會想要炮制一些所謂天命論讓別人相信。在她看來,歷史是偶然的,就像慈禧太後生了鹹豐皇帝唯一的兒子,其實不管是誰生了這麽一根獨苗苗,不管多麽懦弱的人,在列強環伺,權臣跋扈的情況下都會玩弄權術,都會漸漸變得心狠手辣的。也就是說,慈禧的出現是歷史的玩笑,其實處在她的位置,都會出現一個慈禧,只不過歷史的偶然性,讓這個女人變成了葉赫那拉氏。

然而如今 ,李彩鳳忽然像打開了另一扇窗戶一樣透悟。其實看似在歷史的偶然性背後,也許就有着許多不同的人的推動。其中有争權奪利的野心家,有迫切想得到官方承認的方士,而一個人原本普通的命運,在這種多方角逐下變得不普通了。不管這些進入宮闱的女子們最終的命運如何,她已經完成了大家樂意看到的結果——命當大貴。

有些女子聰敏地抓住了這種機遇,她們“身有異兆”,在這種心理的強烈暗示下,真正脫胎換骨變得不同尋常起來,即使遇到挫折也不會懊喪,因為她們堅信自己的成就不會僅止于此,到最後總能從含糊其辭的蔔卦中找到自己一生的寫照,那麽恭喜你,結果喜聞樂見。

而還有一部分女子,在宮廷鬥争中落敗下來,但是不管怎麽說,她們也曾有一段“福緣”,能夠随侍帝王身側,似乎也符合了當初的判詞。

卻見袁德懋已經收起了蔔卦的銅錢,把杯便溢出的茶水緩緩拂去,笑道:“果然如此,我分別用梅花易數和文王聖卦蔔筮過了,結果都是履坤的卦象,天分陰陽,卦有乾坤,坤卦是易數中女子最尊貴的卦象,汝子必膺大福。”

袁德懋已然看到了李彩鳳微藏譏诮的雙眼,又對李老爹道:“你若不信,我且說一個,她生時,你必有異夢,以符其兆。”

李老爹已經喜得雙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一聽得此話,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啊,小女生時,老漢和我那老婆子,都夢到一只鳳凰飛到了自家的屋頂上。老漢着實不識得鳳凰長啥樣,還以為是一只金燦燦的老母雞呢,虧得老婆子認識,囑咐我不讓說出去。老漢也識得厲害,從來沒敢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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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爹慈愛地看了眼自家閨女,又問道:“袁先生,還是您厲害。您能不能再算算,小女今後真的有那福分,能伺候貴人?”

李彩鳳知道不能怪李老爹眼皮子淺,本朝後妃都是民間采選,而公卿家的閨秀,大多嫁給了公卿;勳貴家的女兒,也大多嫁給了勳貴。因着後妃多是民間清白人家的女兒,所以給了很多農戶不切實際的野望。甚至在嘉靖朝,就是十幾年前,還發生過自薦女兒入宮的事情。

李彩鳳甚至能設身處地為李老爹考慮,自己的女兒能嫁到高門大戶甚至更進一層,不光女兒再也不用為吃穿發愁,老李家在鄉人面前也會倍感榮光,說不定過得幾年,老李家會成為漷縣數一數二的富戶——這都是在女兒高嫁的前提下。

兄弟姊妹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如果沒有科舉晉身之路,那麽“幸進”也不失為一條康莊坦途。李老爹不是不疼女兒,只是李老爹不懂得高牆大院內的險惡;或許懂得,但是與李家今後幾十年甚至一百年的有可能獲得的富貴比起來,李老爹還是覺得值。

李彩鳳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怪李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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