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死何為

? 且說李老爹随衆人到了河南開封府，周王的封地內。連王府的朱漆大門都沒望見，就被王府長史帶到了歷代周王的陵墓所在處——老官山。

這是李老爹接過的最大一樁活了，雖然是給死人幹活，但是東家不僅錢給的多，而且承諾修的好的話還有額外賞錢。

老官山山腳下有前任工匠們蓋得房子，雖然簡陋些，但好歹遮風擋雨，王府長史倒也通情達理，不僅提供了生活必需品，還領着他們上了山，指明了歷代周王的陵墓所在地。大半天下來，天色已晚，工匠們便決定早些休息，明日開動。李老爹幾個人都是同鄉親鄰，知根知底，于是幾個人住在了一間房裏。

李老爹修了半輩子瓦房，還是第一次修陵墓。不過天下房屋都是一個道理，不管是蓋給活人的房子，還是修給死人的墳墓。而新修給前任周王的地宮，采用鑿山開穴後以磚石拱券的辦法修建，李老爹和幾十個工匠要完成的就是墓道和墓室的營建工作。

這活幹的輕松，而且一般出不了差錯，每日有監工比對圖紙測量長寬。而且修墓室也有個好處，早上太陽升起一刻鐘之後才下地，下午太陽還沒落山之前就可以回去。這裏面是個什麽道理李老爹不太懂，不過他也知道這活兒比較晦氣，每日裏工匠們下山進屋前都是要跨火盆的。

本來幹地好好的，月餘左右，有個眼尖的工匠發現陵墓旁邊的銀杏樹，竟然好端端地枯萎了。這墳墓旁邊種什麽樹都是有講究的，可不能瞎種。一般人家種上松柏，寄托哀思，也有希望子孫如青松一般出衆的意思；門第清華的人家一般多植桂樹，桂樹高潔，希望子孫蟾宮折桂；帝王家則是多種銀杏樹，不僅取個長長久久的好寓意，還有希望自己子孫昌盛的意思。

周王陵墓旁就種着銀杏樹，而且還是第一任周王朱橚從南京天壽山太祖爺陵前折回來的一根苗苗。當然歷代周王陵前的銀杏樹不可能都是那一根苗苗培育出來的，事實上，當年帶回來的那一根苗只栽在了朱橚的陵前，其他的銀杏樹都是從其他地方栽過來的。

好巧不巧的，枯萎的那一棵偏偏就是從太祖陵前摘來的那一棵。

怎麽會是這樣呢？長史将信将疑地過去一看，立刻懵了。死的要是其他的樹也就罷了，偏偏是這一棵。這可是王府引以為傲的資本，他媽都是老朱家的子孫，都是太祖爺的血脈，誰高貴的過誰啊？

長史不敢怠慢，急匆匆地下了山去。沒過多久，年輕的周王就上了山，嫌八擡大轎走得慢，愣是帶着侍衛一路跑上來的。看到眼前這一幕，周王的臉色陰晴不定。他首先想的不是銀杏樹的死亡問題，而是自己的王位能否坐穩的問題——會不會是自己叔叔們下的手，不想讓自己這個侄子好過？

如果被風聞奏事的言官們知道了，定會上一本折子，參他不敬祖宗。也是，如今這是春夏之交的五月半，樹木蓬勃生長的好時機，怎麽就能枯萎掉？而且偏偏是那一棵，那一棵！

當年自己的祖上從太祖陵前折木而歸，天下不知多少人交口稱贊，連皇帝都下诏褒揚。甚至當時權傾天下的錦衣衛大都督紀綱，成天收集諸王不法事，可自從此事後，一句周王的壞話都沒有說過了。

歷代周王把此木視如性命，精心呵護。這棵樹也不負衆望，長得亭亭華蓋，青蔥喜人。一百多年了，一點問題都沒有，怎麽到了自己手上，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要說不是人為，周王朱朝堈打死也不信。

朱朝堈一想到多疑的嘉靖皇帝知道後是個什麽結果，心裏就一陣一陣抽的緊。

他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工匠們，心中盤算着殺人滅口的可能性。李老爹的後背涼透了，冷汗甚至從後背流到了肚子上。

但是周王還是沒有殺了他們，一來工匠們都是在州府那裏登記造冊了的。輕易殺了他們，不管怎麽說都遮不住痕跡；二來他心裏十分畏懼錦衣衛，陸炳手下的錦衣衛們無孔不入，去年他喝醉酒後和愛妾玩笑的話都被人所知，當陸炳托人送來那句“吾不似當今天子，令美人空閨難捱”之後，朱朝堈驚愧交加，送上了十萬兩銀票才平息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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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朱朝堈甚至感到了那一雙雙窺視的眼睛，背上不由得出了一層毛汗。

這時候長史上前來，道：“王爺，銀杏枯萎非吉兆也，許是沖撞了什麽。要不請個先生瞧瞧？”這裏的先生可不是醫生，而是正兒八經的道士。明朝好幾個帝王都崇道，影響地老百姓們也尊奉天師，以至于道教大興，各地都有道觀。

朱朝堈一聽，頓時如釋重負：“對對對，莫不是陵墓修的地方不對，驚擾了老祖宗，”說着贊許地看了眼長史：“還是你看得透，本王這就去上清宮請天師來看看。”

上清宮在洛陽，距離開封還有段距離。在請天師的路上，這裏又發生了幾件事情。

原是聽得長史吩咐，工匠們将手中的活兒都停了。第二天上山去，只需将工具收拾起來，墓道封好，便要下山休息。

沒想到封墓道的時候，有個工匠咋呼起來，說自己看到了一條大蛇。當時李老爹就跟着這名工匠的後頭，擡眼一看，登時吓得三魂七魄都沒了。

他看到的可不是普通的蛇，那是一條雙頭蛇！

聽到前頭工匠驚懼的叫喊聲，那條本來盤着身體的蛇頭忽然立起，四個明晃晃的豎瞳直直盯着眼前人，兩個蛇頭幾乎一模一樣，嘴裏芯子吐進吐出，像兩條鮮紅的綢帶。依着微弱的油光，李老爹看到這條蛇通體金黃，而且還有一雙爪子！

前頭的人早都吓昏了，而且還失禁了，屎尿一齊流出來，墓道裏頓時充滿了異味。

李老爹從小聽戲長大，他雖是吓昏了頭，可心裏竟然還覺得自己這是在做夢，不得不說這樣的心裏暗示是很有效果的，至少李老爹就沒有吓得失禁。

李老爹目不轉睛地和雙頭蛇對峙，他知道自己今日是不得善終了。他早就聽過，雙頭蛇是大不吉之兆，見者必死無疑。

外面等候的幾個工匠們早都不耐煩了，一邊喊着李老爹的名字一邊準備摸進來。

李老爹心中大急，外面幾個人都是同鄉，我死了還等着他們報信呢；要是大家都死了，誰回去報信呢？一想到家中懷孕的老婆，半大的兒子，李老爹的脊梁忽然硬起來，老子今天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讓你禍害別人！

後面的聲響越來越大，雙頭蛇的眼睛也慢慢轉向李老爹的身後。就在那一瞬間，李老爹忽然抽出背後的蔑刀，狠狠地砍向蛇的七寸。

雙頭蛇蛇頭受驚似的向後退了一大截，但是還是沒能躲避過李老爹暴起的一擊。砍進蛇肉的時候，李老爹覺得自己的虎口被震出了血。

一擊即中，李老爹心中微微松了口氣；但是他突然看到兩只蛇頭露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是的，是非常類人的表情。

一只蛇頭臉上的肌肉忽然皺巴起來，再舒展開來的時候就像一個七十歲的老漢在笑；另一只蛇頭臉部忽然拉長，平展的臉上露出了似哭非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