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辭舊迎新

? 年三十的晚上,李老爹和李彩鳳一起吃了羊肉蘿蔔的葷餃子;等到大年初一早上,又吃了純蘿蔔的素餡餃子,和着面條一起吃了,李老爹美名其曰“金絲穿元寶”。

忘了說了,原來這裏餃子還不叫“餃子”,叫“扁食”或“水點心”。李彩鳳剛開始叫錯了,還惹得李老爹一個勁地追問什麽是“餃子”。

李彩鳳現在已經迷上了放爆竹。李老爹買回來的的煙花爆竹李彩鳳都玩過了,十分好玩。當然,這個時候的鞭炮和後世的不太相同。這爆竹已經有了相當高的制作水平,品種有很多,上面畫着逼真的花草人物等圖案。

煙花從制作材料和形态上進行區分:用泥包裹的叫“砂鍋兒”;用紙包裹的叫“花筒”;用筐封裝的叫“花盆”;只發出聲響的叫“響炮”;能飛上天空的叫“起火”;飛上天空後發出響聲的叫“三級浪”;在地上旋轉的叫“地老鼠”。

李彩鳳又央着李老爹買了些爆竹,看着小小的煙花噼裏啪啦地升起來又落下去,竟樂此不疲地晚了一早上。

不過也确實得閑,李彩鳳發現漷縣倒沒什麽大的集會——崇文門果然開了,人人都往京裏趕。還是馬大嬸說了:“北京城離這又不遠,那邊燈會廟會集市,可是切切實實的熱鬧。以前叫你和我家阿梅一起去京裏耍兩天,你還害羞,不知錯過了多少好東西。”

因着李家四五代都是單傳,李家并無旁的親戚上門拜年。李彩鳳去隔壁馬大嬸家裏拜了年,看到一屋子的婆娘叽叽喳喳圍着說話,登時一個頭兩個大。

不說左鄰右舍了,甚至隔着幾十裏遠的東邊莊子都知道馬大嬸的刺繡手藝,趁着過年都帶着自己的閨女上門,想求馬大嬸給指點指點。這不,馬大嬸的炕桌上就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荷包,香帶,巾帕,甚至還有幾雙繡花鞋。

看到做工精致,盈盈一握的繡花鞋李彩鳳就明白了,這是民間婦女們交流的一種方式,互相贈遺,各獻奇巧,以求博得贊譽。要是誰家的閨女繡的出彩,得到馬大嬸一句誇贊,定然是倍覺榮耀,以後去了夫家底氣也足。

看着這群婦人明裏暗裏擠兌她人的閨女,李彩鳳實在坐立不住,匆匆送上自己準備的禮物——大食盒裏裝着自己做的豆面糕、油酥果子和春餅,就找了個借口回去了。

要說油酥果子和春餅,上輩子家裏人都做過,和在馬大嬸家裏吃的口味一般無二,李彩鳳都還記着做法。油酥果子類似麻花,都是面食,都要炸出來味道足;春餅就是菜卷餅,餅子裏頭放什麽菜都好吃。

只有這豆面糕,也就是驢打滾,不是現下的吃食,算起來要到清朝入關的時候才漸漸興起來。它的原料是用黃米面加水蒸熟,另将黃豆炒熟後,軋成粉面。制作時将蒸熟發黃米面外面沾上黃豆粉面擀成片,然後抹上赤豆沙餡卷起來,切成小方塊,撒上白糖或芝麻就成了。因為以黃豆面為其主要原料,故稱豆面糕。

李彩鳳上輩子就愛吃這個,大學的美食賽上還用這道小吃征服了評委,拿了個三等獎。來到這裏後,李彩鳳自己也做了一些給李老爹和李大哥嘗,都誇好吃。不過給馬大嬸送的,還是第一次,李彩鳳還是挺期待別人的品評的。

到了晚上,南市出現了縣裏人自己組織的獅燈舞。李彩鳳聽着新鮮,走到街上才發現原來獅燈舞就是舞獅子。那獅子的造型外誇張,獅頭圓大,看起來不怎麽威武雄壯,反倒憨态可掬,但是表演的不錯,不僅能模仿真獅子的看、站、走、跑、跳、滾、睡、抖毛等動作,還能展示“耍長凳”、“梅花樁”、“隔樁跳”、“後空翻下樁”等高難度技巧。周圍看的人不多,只是小孩子們卻很是歡欣,蹦蹦跳跳總是想抱住獅子的鼻子。

看完舞獅子,李彩鳳意猶未盡。回到家,卻發現李老爹不知什麽時候約了三個人,在自家院子裏擺開桌子玩起葉子牌來。

說到葉子牌,剛開始看到李老爹打的時候,李彩鳳以為這就是馬吊。因為這紙牌的花色什麽的看起來和後世故宮博物院珍藏的水浒馬吊幾乎沒什麽不同。因為馬吊據說是麻将的祖宗,李彩鳳記得自己當時還是蠻有興致地觀賞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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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才慢慢明白了,葉子牌和馬吊還是有區別的。馬吊或葉子牌都有四門花色,但馬吊的四門花色分別為:十萬貫、萬貫、索子和文錢,可是李老爹手中拿的葉子牌,四門花色卻是:文錢、百子、萬貫和十萬貫。

記錄馬吊這門娛樂活動的書籍不少,可是有關葉子牌的記載不是很多。史載1100年前的唐代中州《成定錄》中說:“唐幸幫為糍州刺電,與妓人十蔑蓮江行.因撰骰子選,謂之‘葉子戲’。”

也許這“葉子戲”就是葉子牌的前身吧,更有可能的是,葉子牌也許就是馬吊的前身。而馬吊,确确實實就是麻将的前身。

馬吊的出現一般被認為是明朝天啓年間,但是在《金瓶悔》一書卻有潘金蓮與王潮兒鬥馬吊的描寫,不過沒有明說是馬吊,而是推牌九、打梭哈和撿紅點。這書寫成于嘉靖年間(具體時間有待商榷),就此推斷,馬吊牌産生不會晚于明代中葉。

李老爹鬥得興頭上,拿出平常舍不得喝的雜糧酒來,各人倒上,一下子就倒空了半瓶。

這雜糧酒,名字賤;但流傳到後世可就不是這麽個叫法了,說出來你就知道——五糧液。此酒兩名,文人雅士稱之為“姚子雪曲”,下層人民都叫“雜糧酒”,這就是而今五糧液的直接前身。

這酒濃香爽滑,口感清冽,實在是酒中的上品,算是李老爹的寶貝,藏在院子裏的樹底下,李老爹沒事就要過去瞅兩眼——雖然也瞅不出個啥來。原是李老爹年輕的時候。去宜賓認識的一個老大哥送的,都過了三十年了,沒想到今天卻舍得拿出來喝了。

按李老爹的話來說:“我如今兒女雙全,俱都懂事孝順,這就是天大的福分,別人盼都盼不來。這酒就是圖個高興,圖個爽快;現在不喝,難道要等到牙齒掉了,品不出個味道的時候留着糟踐嗎?”

難得李老爹這麽通悟,李彩鳳叮囑了幾句不要貪杯,就被不耐煩的李老爹趕到屋子裏去了。李彩鳳坐在床上,數着自己好不容易做成的三四十朵絹花,一想到馬上就能拿它們來賺錢了,心中滿的就像要漲起來一樣。

另一頭,內閣次輔徐階家中。

宅邸的小香洲如今正是高朋滿座、宴飲正酣的好時候,徐階專門選在這裏招待自己的同門、同年和學生。

這小香洲為舫式結構,有兩層樓艙,前面有人工鑿出的小溪流,難得的是至冬未曾結冰。朱紅色橋欄倒映水中,水波粼粼,宛若飛虹;在閣子上,透過雕姿迥異的窗戶,能看到溪邊瘦骨嶙峋的梅樹,只開着兩三朵粉梅,暗香宜人。

有美酒美食奉上,有樂坊的歌妓清展歌喉唱起吳侬軟語來,主人翁又和藹可親,即使身在角落裏,也沒有被冷落的感覺;這一場宴會,倒真是賓至如歸,其樂融融。

徐階左下首的一位客人首先忍不住了,他起身先敬了徐階一杯,道:“今日群賢畢至,不才搜腸刮肚,得新詞一首,願抛磚引玉,博衆位一笑,”接着徐徐吟誦道:“斜日半江紅。柔綠篙添梅子雨,淡黃衫耐藕絲風。家在五湖東。”

“好一首富貴詞!”在座的諸人俱都笑道。

“元美這首詞可謂柔和至矣,得了三分白樂天的真傳,”與徐階昭穆而坐的人撫須笑道:“我倒忘了,你的《汝南志》還在我家中,你如若不想要了,倒不如……”

“哈哈,荊川先生一代名士,怎會奪人之美?我猜您拿上那書,一定是手不釋卷,擊節贊賞不已吧?”一時間滿座歡笑,氣氛歡洽,十分和樂。

原來這吟誦新詞的就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如今的刑部員外郎王世貞。這王世貞,出身于以衣冠詩書著稱的太倉王氏家族,太倉王氏則是著名的琅琊王氏的後裔。自王家王僑、王倬兄弟于成化年間同舉進士,自此科第蟬聯。而世貞祖父王倬,是成化十四年進士,終任南京兵部右侍郎,為弘治正德年間名臣。他的父親王忬,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乃是如今的右都禦史兼兵部左侍郎。而自王世貞科舉及第後,真真算是“一門三進士”,太倉王氏愈加興盛,可謂簪纓望族。

王世貞才氣縱橫,雖然如今才三十而立,可在文壇已闖出一番天地,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僧道莫不奔走其門下,王世貞也曲意結交,使得名聲更盛,海內莫不知之。所以他現在雖然只是個員外郎,但是卻破格坐在徐階左下首。

而點評王世貞新詞的則是當世大儒、抗倭名将、也是心學大家唐順之,號荊川。說他是大儒,他博覽古今,著作豐厚;說他是名将,他大破倭寇,捷報頻傳。更難得的是他是王陽明先生的弟子,得其親傳,就算同是心學弟子的徐階,在他面前,依然要執禮。

徐階微微颔首,正要說幾句話的時候,突然聽到樓梯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徐府的老管家捧着一壺花雕到了。

這管家不愧是跟着徐階二十年的老人了,只見他熟練的指揮着小厮倒酒,每一桌都妥妥當當不出絲毫差錯;而仆役們走路連一絲風聲也沒有,讓人不得不暗嘆徐府的禮儀之周、管教之嚴。

徐管家趁着給徐階倒酒的空隙,輕身附到徐階耳邊,道:“老爺,大小姐回來了。”

這個大小姐,不是徐階的女兒,徐階一輩子只有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女兒倒沒有一個。她是徐階長子的次女,但是長女早逝,徐苓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嫡長女。

徐階神色一點都沒變,只是輕輕将手中的酒盅打翻,待到酒漬濕了衣袖後,方才起身笑道:“哎呀老眼昏花沒看清酒盅,且略失陪一下,待老夫更衣後,再來相陪。”

道了幾聲慢用,又讓徐管家替自己招待來賓,徐階緩步走下樓梯,背後忽然感到了什麽,微微轉頭,果然對上了角落裏張居正略帶擔憂的目光。

徐階心中不禁贊嘆他的敏銳,師徒兩個交換了一下目光。徐階身形一轉,沒入了廊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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