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因風起
? 自從司計司的賬目出了差錯,各局各司的賬目都要重新上報一遍,李彩鳳和周典藥便花了一天的功夫重新核算了賬目。
“益母草收到細料庫裏了嗎?”周典藥又把賬目清繳了一遍。
“收進去了。”李彩鳳也伏在案幾上謄抄方子,不禁問道:“周姑姑,這麽多的益母草,都是要做藥的嗎?”
“這益母草可是個好東西,女人一刻也離不開它,”周典藥往硯臺裏添了一塊墨,道:“活血調經,利尿消腫,清熱解毒。女人的病它都能治。”
李彩鳳再看了眼賬目:“五千斤,這得用到什麽時候去?”
“都是要挑的,”周典藥道:“一株一株的挑,一株一株的選,選出葉莖最好的做玉女粉,剩下的才能用藥。”
“玉女粉?”李彩鳳有點好奇道:“是什麽東西?”
“就是一種面脂,治粉刺,退皴皺,令人皮膚光澤的好東西,”周典藥笑道:“只是卻不好弄。”
原來是古代的美容方子,李彩鳳暗道,還是宮廷秘制的。
“必得是五月初五采的全草,勿令着土。曝幹,研細過篩,加入珍珠粉和水,調和成團,捏成雞蛋大小,再曬幹。然後用黃泥爐子,點火煅制。大火一刻鐘,接着改用文火慢煨,一晝夜後,把藥取出,”周典藥告訴她:“有黃有黑的都不行,必須是白色細膩的,才能用。然後過篩再研,就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受潮。“
李彩鳳聽得咋舌,道:“還真是得精工細作吶,這也是咱們司藥司的活嗎?”
“咱們的活是做後面的益母草藥丸子,不是做這個玉女粉。”周典藥哈哈笑道:“這些胭脂水粉的東西,都是司飾司的活計,她們就是掌巾栉、膏沐之事的。”
李彩鳳聽得微微松了一口氣,問道:“這玉女粉,是宮裏的妃嫔娘娘們用的嗎?”
“當然了。要不你覺得費這麽大功夫能做出多少來?”周典藥嘆道:“幾百斤益母草,也只能挑出一二十斤來。這可是極有效驗的方子,娘娘們根本離不得。”
李彩鳳覺得也是,這種純天然的草本精華,肯定得有效果。
周典藥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娘娘們用的好東西多了,可不光是玉女粉。你瞧瞧這個,”周典藥從架子上取下來一沓紙,讓李彩鳳看:“比玉女粉難制好幾倍哩。”
李彩鳳定睛一看,原來是司藥司收錄的專門為宮妃們修改過的美容方子。只見上面還有西施散、雙花白面液、紅玉膏等等,不一而足。
再一看配方,李彩鳳這才服了:“果然,還有更難做的呢。也不知司飾司的姑娘們都是怎麽做的,要是換了我,那可真是愁死了。”
“別的倒還好,就是景陽宮的懿妃娘娘,真是能把人折騰死。”周典藥哼了一聲,道:“她不要宮裏做的這些面脂,她要帶着宮女子自己做。”
李彩鳳啊地一聲,覺得挺有意思。
“她讓人去妙峰山,采那裏的薔薇,一次就把那裏的薔薇采光。”周典藥不屑道:“那裏是花農們的私地,她也不怕,就指使這皇莊的公公們去弄。采上幾百斤裝在馬車上,一路上不知灑出來多少,聽說那條路都被百姓們稱作香妃路。”
李彩鳳不由問道:“那沒有人追究這事嗎?宮裏的貴妃娘娘不管嗎?”
“倒是有言官參劾,但是都參的是皇莊的公公們,陛下不理會他們。”周典藥道:“昔年張相公勸陛下把全國的皇莊關了,內孥就沒多少錢了。現在要是再把京郊的皇莊關了,陛下還不得喝西北風啊?”
“至于貴妃娘娘,唉,她是看在懿妃的孩子早早沒了的份上,不想和她計較。”
李彩鳳有點明白了:“原來是懿妃娘娘的孩子去了,她就無所顧忌了。”
“是啊,只是她也太能折騰人了。”周典藥嘆口氣道:“她宮裏的人,每天起得早早的,就為了給她接甘露。中午大太陽底下曝曬花瓣,晚上還要搗花汁子。”
“那搗臼的聲音啊,能響動一個晚上。”周典藥如是說。
李彩鳳心裏卻慢慢堆積了很大的疑問。
她在史書上看到,當年‘壬寅宮變’的起因被解釋為,嘉靖帝強迫宮女每天為他接清晨的露水,繁重的活役使宮女們苦不堪言,所以被迫起來反抗。
可是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這樣。
要是真是因為接露水的原因,那麽嘉靖帝一定會吸取教訓,不再讓宮女們幹這事了。懿妃再膽大,也不會公然違抗皇帝的命令。
可是現在趙懿妃卻肆無忌憚地役使宮女做着本該讓嘉靖帝避諱的事情。
看來歷史的真相被掩埋的很徹底。
“好了,不說這些了。”周典藥把藥方收起來,忽然問道:“這些天,有沒有人問你讨過藥?”
李彩鳳道:“沒有啊,我連黃芪和葛根都沒分清呢,怎麽敢給她們弄藥?”
“你知道就好。”周典藥漠然道:“宮女子不能開藥吃,病了就去安樂堂,自有醫婆去瞧。你要是私自給她們抓了藥,下場只有死。”
李彩鳳被她冰冷的語調激地渾身一顫,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周典藥也就沒有再說話。
沒想到下一秒就聽到武招弟推門而入的聲音:“姑姑,不好了!”
李彩鳳再次被驚得差點跳起來,連周典藥也有點生氣了,板起臉來呵斥道:“着急忙慌地作甚?白學了兩個月的規矩!一點上不得臺面。”
武招弟也顧不得羞愧,只嚷道:“姑姑,景陽宮趙懿妃那裏說是菜裏驗出了毒,讓把我們尚食局所有人叫過去看吶。”
周典藥眼皮猛一跳,急忙問道:“懿妃如何?太醫院的老大人來了嗎?”
周典藥起身的時候一趔趄,被手疾眼快的李彩鳳扶住了。
武招弟也慌得手足無措道:“不知道啊,李嬷嬷讓我們趕緊過去。”
“怎麽會有毒呢?”周典藥喃喃道,她馬上吩咐道:“招弟,去後面的架子上把裝着綠豆粉的瓶子拿過來,再取一些新鮮的牛乳來。彩鳳,你去把偏殿裏的藥箱取來。”
兩人應了一聲馬上動作起來。
等到李彩鳳取了藥箱回到主殿,卻看到周典藥抓着武招弟,一臉恨恨的樣子道:“這是綠豆粉嗎?這是茯苓粉!你怎麽取的?”
看到武招弟的眼淚在眼裏打轉的樣子,李彩鳳忽然明白了。她馬上跑到後面的架子上,取來了綠豆粉和牛乳的瓶子,遞給了周典藥。
周典藥又罵了兩句,從櫃子裏取了金針放進了藥箱裏,才帶着兩人急匆匆地往景陽宮趕去。
路上李彩鳳小小的聲音問道:“你怎麽不說你不識字?她忘了,你說清了,她就不會讓你去了啊。”
武招弟依然啜泣着,卻低頭不答她的話。
等到了景陽宮,卻被景陽宮的太監攔在了外頭。
“劉公公,為什麽不讓我們進去?我們是司藥司的,是給娘娘解毒的啊。”周典藥道。
劉公公也不說話,但神色也不見驚惶,只讓她們在宮殿前頭站着。
周典藥跟他百般說話都不理,只等到尚食局幾乎所有人都聚在了殿前,劉公公才咳了一聲道:“既都到了,就跟咱家來吧。”說着才領着李嬷嬷她們進到了內殿裏。
進到殿中,才發現當中一個大圓桌上擺着今日的飯食,碟子七零八碎的撒了一地;而懿妃躺在隔間的榻上,額頭上包着白布哼哼唧唧的,兩個宮女為她扇着風。她看到眼前的李嬷嬷,鼻子裏先哼了一聲,很是戲谑的樣子。
李嬷嬷轉頭道:“周典藥,劉司藥不在,你先為懿妃娘娘看看。”
周典藥應了一聲,走上前去。李彩鳳忙從藥箱裏拿出了帕子,準備搭在趙懿妃的腕子上,卻聽趙懿妃又是微微哼了一聲,道:“不用了,我沒吃那東西,現在還活着呢。”
李彩鳳捧着帕子立在旁邊,不由得偷眼看了趙懿妃一下。
果然是美人一個,李彩鳳心道,比之于後世的影視明星們也不差什麽了。領如蝤蛴,齒如瓠犀,面上的肌膚光潔瑩潤,可見平日裏費了大力氣研磨的花汁子有用。一雙眼睛滴溜溜的,似笑非笑地在各人臉上轉了幾轉。
似是感到了李彩鳳的目光,她瞥了一眼李彩鳳,道:“我說不用了,你還愣着幹什麽?”她又微微撥弄一下鮮紅的指甲蓋,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我宮裏就沒這麽沒眼色的玩意兒。”
這話說得屋裏一片靜默。
李彩鳳再不敢擡頭說半個字,馬上躬身退到了周典藥身後。
李嬷嬷便道:“周典藥,你過來驗一驗這菜裏的毒。”又轉頭厲聲問道:“今天是誰進的馔食?誰驗的馔食?”
果然有兩人走出來,也不見慌亂,行過禮後俱都道:“今日的馔食是司馔司的例菜,司馔親自嘗過的,沒有問題。各宮都送去了的。”
本朝初期的時候,像李嬷嬷這個尚食局尚食,是要親自服侍皇帝吃飯的,為皇帝驗菜。後來太監崛起後,便交給了皇帝身邊信用的公公。而尚食嬷嬷,就只好為皇後驗菜了。
李嬷嬷剛才就是在沈貴妃那裏驗完菜。沈氏是皇貴妃,李嬷嬷為她驗菜理所應當。其他妃嫔都是司馔司的司馔去驗菜,這也是定例。
李嬷嬷不見慌亂的原因也是在此。她剛剛為沈貴妃驗完的菜,什麽事也沒有。同樣的菜品,只不過貴妃的份例更高一點,她都沒事,別的妃嫔也沒事,那麽就是趙懿妃自己的事情了。
而等到據說有毒的菜品端上來的時候,李彩鳳忍了很久才把馬上就要破喉而出的笑聲憋回肚子裏,只好一直低着頭,胸腔微微震動着,在別人看來好似畏懼地發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