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平波浪
? 沈貴妃本來無心聽他說,沒想到陳院使呵呵笑起來:“這貓兒果然是異種,到現在還沒被藥死。”
大殿裏一下子就靜默了。
沈貴妃的手還伸向半空中,忽然一個激靈道:“都別趕了。”
衆人一齊望向梁上,只見那貓兒悠哉地舔着毛,果然是一點事情都沒有。
衆人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鐘,那貓兒見沒人趕它,自己從梁上刺溜下來,又卧到了沈貴妃的腳踏上。
陳院使便笑道:“若是砒霜,這會早都見效了。”
衆人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由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呢?”
陳院使捋須道:“依老朽看,怕是雞蛋有問題。”
周典藥趁機站出來道:“娘娘,尚食局還有許多雞蛋,要不都拿來驗一驗?”
沈貴妃點頭,讓人去取了一籮筐來,當場就在永寧宮殿前架了大鍋煮起來。
等到把新煮好的的雞蛋剝開一驗,發現銀針果然都是黑的。
再一看陳院使,已經吞了兩個雞蛋進肚子裏去了,而且半刻鐘過去毫發無損。
沈貴妃又好氣又好笑:“都說銀針驗毒,怎麽把雞蛋也驗出毒來了?”
陳院判笑道:“雞蛋無毒卻能使銀針發黑,可笑世人竟無一發覺的。可見醫書藥典亦有缺漏不足之處,臣等今日僥幸得知,定要把這一點寫進書裏去,讓後世之人引以為鑒。”
沈貴妃點頭微笑道:“原是一場烏龍,倒是為老大人的書裏添了一筆杏林妙談。”又轉頭對趙懿妃說:“如今你也看到了,非是有人蓄意要害你。”
趙懿妃臉色仍是不好,口中讷讷無言。
沈貴妃仔細地看了她幾眼,聲音也嚴肅起來:“你出了這事,不立刻來禀告我,反倒把尚食局的人召到你宮前呵斥,眼中可還有我這個貴妃嗎?”
這話有點重了,趙懿妃馬上站起來請罪,沈貴妃卻道:“想必你也是受了驚吓方才如此。也罷,回去好好養着,讓陳院使為你開幾副藥,等閑莫要出來了。”
好手段!李彩鳳心道,就這樣禁了趙懿妃的足,還讓她張口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李彩鳳的眼睛從沈貴妃端麗的面上掠過,下一秒,卻看到了陳院使頗有玩味地望向自己的眼睛。
要糟!還是被發現了。李彩鳳腦子飛速地旋轉着,該怎麽圓過去呢?
卻沒看到陳院使凝視了她一會後,又若無其事地轉開了目光。
沈貴妃又對李嬷嬷道:“嬷嬷是陛下信重的老人,二十年來認認真真、管得尚食局上上下下一絲差錯也沒有。說實話,每次用膳時,不見嬷嬷在身邊,我連吃飯都不香。”
李嬷嬷很是感動,眼眶也紅了,只道:“娘娘過譽了,不敢當啊。”
沈貴妃笑道:“嬷嬷今兒受委屈了,我也沒什麽好補償嬷嬷的,”沈貴妃使了個眼色,自有宮女子捧來個托盤,上面放着兩本書。
沈貴妃拿起上面那本書,摸了摸封皮道:“這本內訓,是嘉靖十年大選後,章聖太後賜給我的。裏頭有當年仁孝皇後的親自作的序,殊為難得。”
沈貴妃把書放到了李嬷嬷的手上,笑道:“所謂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嬷嬷當得此話。”
看來沈貴妃已經聽人說了李嬷嬷的那番話。
這句話實在說的太妙了。
先解釋一下,這句話是孔子說的,什麽意思呢?就是有德行的人一定有善言,有善言的人不一定有德行。這句也被寫進了內訓裏。
李嬷嬷就是這個有德行的人,她在景陽宮說的那番話就是善言。
那麽與此相對的,誰是嘴皮子利索、但是卻沒有德行的人呢?答案顯而易見。
李彩鳳覺得自己終于見識了一回。這種高級別的手段,比電視劇裏膚淺的勾心鬥角強了不止幾倍。
而沈貴妃又拿起下面那本書,面無表情地轉頭對趙懿妃說:“這本內訓賜給你,你養病不能和其他姐妹說話,就多讀一些書吧。”
瞧瞧,同樣的書賜給了李嬷嬷就是榮耀,賜給了趙懿妃就是明晃晃地打臉,但是誰也挑不出個理來。
而且李彩鳳敏銳地感覺出了,沈貴妃怕是知道了什麽。她似乎認定趙懿妃與今日的事情脫不開關系,而趙懿妃,默默地吃下了這個虧,顯然是心虛的。
所以回去的路上,李彩鳳還在思索這件事的隐情。即使多發了一個月的月錢,也沒能讓她高興起來。
她剛進宮,一個月只有一百文的月錢,不過宮裏飲食用度都不需要花錢,所以等于說是幹存錢了。
倒是武招弟很高興,捧着銅板數來數去,然後一枚一枚地裝進了荷包裏。
一問她,她就高興地不得了:“我還沒見過這麽多大錢哩。如今每月能有一百文,十個月就是一兩銀子啊。”
李彩鳳很想問一問,你一輩子又出不去了,要這些錢能幹什麽呢?也許她會答給爹娘養老、給弟弟娶媳婦蓋房子,但這是你你一輩子的光陰賣給了宮裏換來的錢,他們用着不燙手嗎?
但李彩鳳嘴巴抖了抖,還是什麽都沒說。
李彩鳳還有更多的事情要思考。今兒明明是見到了陳院使,而且看他的神色,明顯是認出了自己。為什麽他裝作不知?
李彩鳳忽然想起陸炳在她進宮前對她說的話:“宮裏自有貴人幫你,不會讓你身臨險境的。”
如果陳院使就是陸炳說的那個貴人,那麽她能感到陸炳的力量有多大。
通俗來講,陸炳創造了一種命運。
她從進宮開始的每一步,看起來都有不可預見性,讓自己覺得自己的命運就是如此。但是她依舊在陸炳的掌握中。或是說,在陸炳不偏離大致方向的掌控下。
她不禁想到,在陸炳蒼老的手上,到底掌握了多少人的命運?
偏偏那些人,肯定不覺得自己被掌握了。
從見到了陳院使開始,這就是一種暗示;從聽到了禦方渴水開始,這就是一種必然。
陸炳對于人心的操縱,已經到了臻至化境的地步。
李彩鳳忽然莫名地興奮起來,她現在很清楚一件事,陸炳看重自己,讓自己進宮去,定然不是如他所說,為了伺機報仇。
陸炳還有別的原因。但是現在的自己,還是不能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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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人都散去了,沈貴妃才疲憊地抱起腳邊的貓兒,有一下沒一下地為它順起毛來。
她的心腹戚嬷嬷為她端了一杯茶來,沈貴妃才嘆道:“趙懿妃真是越來越不安分了。”
戚嬷嬷點頭道:“娘娘,我以前就說過,您不該對她這麽縱容。”
“我是可憐她,”沈貴妃道:“我可憐她失了孩子。以前我還傷心自己沒能生養個孩子,後來才覺得沒生養倒是好事,最起碼不用得到了之後再失去。”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沒了,哪個當娘的能受得了?闫貴妃、王貴妃就是受不了,才跟着孩子去了。當年選秀的九嫔,如今還剩多少?我到現在還記着,那時候大家熱熱鬧鬧湊成一桌子摸葉子牌的情境。”
戚嬷嬷也唏噓道:“這宮裏頭,韶華易去。”
“是啊,韶華易去。”沈貴妃喃喃道:“我從一個天真的小姑娘,到現在成了統攝六宮的皇貴妃,其中經歷了多少,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戚嬷嬷怕她太傷感,急忙問道:“娘娘,您準備如何處置趙懿妃?”
沈貴妃道:“光是禁足她怕是不會悔悟的。”說着站起來道:“當年她的孩子殁了,她覺得是尚食局給乳嬷嬷的飯菜出了問題,這麽些年了,總是揪着尚食局不放。我以前是憐惜她,現在她自己鬧出來這麽一出,着實忍不得了。”
戚嬷嬷點頭道:“确實要懲治一回。”
沈貴妃閉着眼睛想了一會,道:“去請陳公公來吧,我托他上奏。”
戚嬷嬷問道:“娘娘準備怎麽說?”
沈貴妃輕笑一聲:“我記得四月份宮妃搏雙陸的時候,談到了陝西地震是嗎?”見戚嬷嬷點頭,她便道:“那就說,趙懿妃想要為宮妃牽個頭,為災民捐衣物吧。”
戚嬷嬷略一思索,心悅誠服道:“娘娘高明。陛下的臉面,可是誰也不能下的。”
沈貴妃不答話,望着窗外慢慢閉上了眼。
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初四,嘉靖帝忽遣內侍至景陽宮,降趙懿妃為趙嫔,褫奪封號。因妃無故被降,宮人鹹以為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