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親遠道來,無意亂初心。

上巳節剛剛過去,沒了節日的熱鬧氣氛,街上驟然冷清了許多。清晨霧蒙蒙時分城門剛剛打開,一行車隊便悄無聲息地駛進清城。

馬車在雲麾将軍府前停下,府門口等候的管家恭敬地上前行禮,“見過少夫人。”

車內人嗯了一聲,由侍女扶着下了馬車。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眉眼溫柔、身姿曼妙,講話時輕聲細語:“勞煩管家帶路。”她身後的馬車又下來一人,手裏還抱着個孩子,孩子應該還睡着。

管家忙道了聲“不敢”,趕緊将人請進了府。

“公爹、婆母可起了?我何時可過去拜見?”

管家道:“将軍和二少爺正在後院習武,夫人還未起身。将軍吩咐過了,少夫人您舟車勞頓,讓您先歇息,不拘這些俗禮。”

“多謝。”

雖然江芸香和程诩成婚後一直住在京城,但她之前也曾來過清州的将軍府,對府裏也算熟悉。

“這怎麽多了一片魚塘?”她奇怪道,雖然和程家其他人接觸不多,但她知道這府裏并不愛養魚。

管家笑道:“這是二少爺請人挖的,許是心血來潮吧。”

順着他的話,江芸香想起了這個小少年,她夫君經常提起的弟弟,個性張揚豪放卻極好相處。他們年歲相差并不大,她卻總覺得他小了一輩。

“小叔真有興致。”她笑笑,卻不信管家說的“心血來潮”那話,程家人做事絕對有自己的考量和計劃,她深有體會。

阿沅醒來時已經不早了,但她還是有些沉浸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的。

綠羅邊伺候她梳洗邊和她講話,好讓她盡快清醒,“廚房裏的劉大娘說她早間去買菜時看見好多人進了雲麾将軍府,應該是程家大少爺回來了。”

阿沅早知道他要回來,因此并無多大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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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劉大娘說她沒看見程家大少爺,倒是看見一位夫人。說那通身氣派,一看就是京城來的。”綠羅說着忍不住笑了,“劉大娘就沒出過清州,哪知道京城人什麽氣派。”

阿沅淺笑不語,那位夫人應該就是程诩的妻子、當朝太尉的千金了,也不知是怎樣一個人物。她想了下,不忍綠羅一個人自說自話,便問她道:“阿姊可過來找我了?”

綠羅一下子被她轉移了話題,“來過了,可姑娘您還睡着,大姑娘便讓我們不用喊您,讓您多睡會。”

陽光透過窗棂灑在梳妝臺上,阿沅知道時辰已經很晚了,估計府裏除了她,沒人能睡這麽晚。可昨日阿姊還邀她今日一起出去游玩。

“可是今日還要出門……”她低聲道,咬了咬嘴唇。

綠羅一看就知道自家姑娘現在很沮喪,立時心疼了,“姑娘您別急,大姑娘讓我告訴您今日不能出去了,大少爺臨時有事。”

阿沅聽到林潮臨時有事還有些遺憾,轉念一想便知道應該和程诩有關。之前她以為程诩回來只是探親而已,可探親卻沒有和夫人一起回府,那只能說明他有公務在身,不方便和親眷同行。

“可有說是什麽事?”

綠羅幫她梳了幾縷頭發出來,正細致地編辮子,“這倒不知,夫人今日也忙,大姑娘也忙,只有姑娘您最閑了。”

全家就她一個閑人,阿沅弱弱反駁,“我下午也要上課的……”只不過早上起晚了。

“姑娘早膳要吃什麽?”

“随意即可。”

課業對阿沅來說并不是難事,目前除了課業她又無事可做,想了想,她還是把那本《黃帝內經》拿出來看。她之前只看了一小部分,未能完全理解。都說久病成良醫,不知她病了這麽多年,能不能成為一個好大夫?

她記得程讓“淳佑八年病逝于朔州,年僅二十四歲”,想想也是挺慘。不過她又想到要是沒這個救助計劃,她估計還不能活到二十四歲……這麽一對比,自己明顯更慘啊。完了,心理失衡,不想救人。

她邊看書邊在另一張紙上寫注解筆記,不過一會功夫便寫了大半頁。寫着寫着就有些走神,她無意識地在紙上寫下“淳佑八年病逝于朔州”一行字,回過神來想要劃去時突然想到今年是定安十年,程讓剛十四歲。那他二十四歲時,算起來應該是定安二十年。

因為穆國當朝皇帝在位期間只會用一個年號,年號變了就意味着皇位上換了個人坐。阿沅算了下,這十年間若換了個皇帝,那現任皇帝的在位時間大約只有三年了。可她想着現任皇帝不過四十來歲,怎麽也不像要退位的樣子啊。

最主要的是如今并沒有太子,皇後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四位皇子生母身份各有不同,最小的才十歲,最大的已經二十有二。也不知是哪位龍子一朝得變真龍?

阿沅想了半天,無奈對穆國的政治形勢并不太了解,最後只能嘆口氣還是看書去了。

下午上課的是位女先生,學識淵博,雖然在課業上挺嚴厲但為人很和善,阿沅挺喜歡聽她講詩。

“我們今天不講詩。”可惜木先生剛坐下便說了這麽一句,阿沅有些遺憾。

木先生今日什麽都沒帶,倒是一把團扇不離手,她輕巧地扇了扇,将面上的發絲拂開,“今日講些不一樣的,阿沅你可知程亭程将軍之職責?”

阿沅愣了下,但還是答道:“駐守清州,佑我山河。”

木先生卻搖搖頭,“你講得太籠統。”她手伸進袖袋裏想掏什麽,結果發現自己今日什麽也沒帶。

她收回手補充道:“他的職責應該是在戰時部署作戰策略,随時奔赴前線。比如說現在,我們還坐在這兒談天論地,豈不知嘉臺已經風雨飄搖。”她嘆口氣,語氣竟有些悲憫。

阿沅認真聽她講,偶爾點頭回應一兩句。她從嘉臺又講到朝堂,甚至連當今天子、朝廷派系也講了些。

“阿沅你雖是女子,但也是清州太守的千金,未婚夫又是程家二郎,我希望你能夠知道一些朝堂之事。往後,”木先生頓了下,又說下去,“總會用到的。”

阿沅點頭道:“多謝先生教誨,阿沅感激不盡。”她真的感謝林太守和徐氏為她尋了這麽一位先生,胸襟開闊、目光長遠,不囿于後宅淺見,不懼于市井流言。

“若每日看這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哪曉得暗裏動蕩邪祟橫行。”木先生嘆口氣,擡手在紙上寫下四個大字——不忘初心,她拈起紙張吹了吹墨,“望爾勉之。”

阿沅恭敬地接過那張紙,看着忍不住贊嘆一聲,木先生的字可寫得真好,胸中錦繡、筆走龍蛇。

“好了,今日就到這裏。太守夫人說你今日還要練吹埙,我就不打擾你了。”

阿沅起身笑着送她出去,“先生慢走。”待木先生出了院子,她才回到案前坐下收拾書本。

綠羅進來幫她收拾,她便停下手問道:“剛才先生說我還要練吹埙,這是怎麽回事?”

綠羅手裏動作不停,“夫人為您尋了個樂師,想讓您先看看到底要不要學……”

“不學就打發了人家嗎?”阿沅好笑道,“既然已經請了樂師來,我當然要學了。”

阿沅在府中涼亭裏見到了這位樂師,是一位青年儒士,沉默寡言,看見她只略點了下頭。到底是男女有別,徐氏特地将授課場所安排在這開闊地方,不讓人說閑話。

徐氏在百忙之中還抽了空陪在一旁,“阿沅快過來見過先生,這位是何先生。”

阿沅乖乖叫了一聲,行了個後輩禮才坐下。何先生點點頭,問道:“看過埙譜嗎?”

“未曾。”

他把桌上那卷書推到她面前,“那就先看看,三日後我再來。”站起身來向徐氏拱手道,“在下告辭。”

何先生頗有個性,阿沅沉默地看他遠去,徐氏出于禮節還出亭子送了幾步。

“阿娘,何先生他……”

“何先生是位有大才的人。”徐氏道,“看來他對你頗為滿意,要收你做學生了。”

這就是滿意?阿沅看了看桌上這卷書,讓她一個從未看過埙譜的人自己學?不過連她阿娘都說是有大才的人,卻來教她吹埙,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她難得有些心虛。

“阿沅會好好學的。”

徐氏卻道:“你當個消遣就好,若不是你阿父對外人誇海口,哪用你學這個。何先生曾也是你阿父的學生,不必和他太客氣。”

不過這學生和林太守政見略有不同,平日裏見一面也要吵個半天。

阿沅心裏記下,收了書卷閑話家常道:“阿娘,阿姊今日在忙什麽?我都沒看見她。”

徐氏寵溺地摸摸她頭,“你阿姊要忙的可多了,你要是無聊,就下帖子請你那些閨中密友來家玩,你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

“知道啦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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