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福澤廣施留,此意何時休。
在千門寺呆了大半日,阿沅将身邊人的平安求了一個遍,這才想着打道回府。崔以玫在旁邊看着她用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幾個平安符包起來,忍不住笑道:“今日原是我叫你來的,卻不想你求的比我還多,佛祖該忙壞了。”
阿沅笑而不語,求平安說到底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程讓此行去京城表面上看風平浪靜,可背地裏不知會受怎樣的刁難。從前他只是程家的嫡次子,上有能幹的長兄,下還有繼母生的弟弟,更還有傳言說他在程家其實并不受寵。這樣的身份在世家眼裏毫不起眼,也沒人會想着對付他。
程讓生母早逝,可母族周氏是岐州大姓,如今他就是程家與周家結親的唯一後代,盯上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這世道,哪那麽好混。她在這裏給他求個平安符,只希望佛祖百忙之中能護佑一二。
就在她們倆出了大殿要去找崔昱時,旁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施主福澤綿厚,往後定能逢兇化吉。”
崔以玫吓了一跳,實在是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冒出個老和尚。阿沅被她下意識護在後面,心裏有點暖。老和尚說了這麽一句後,低眉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崔以玫遲疑道:“大師?”
大師的目光越過她,放在她身後的阿沅身上。阿沅對上他的視線,愣了下,回了個笑。她不知道大師是不是在和她說話,但顯然大師對她心存善意。而且那句“福澤綿厚,逢兇化吉”太中聽了,任誰聽了都會神清氣爽。
崔以玫也回過味來,大師說的分明是阿沅,她笑笑,往旁邊走了半步,将對話的位置讓出來。可惜大師只是和阿沅對視那一眼,随即就進了大殿。
歸途中,阿沅沒什麽感覺,倒是崔以玫叽叽喳喳說個不停,顯然對老和尚說的話深信不疑,最後還感嘆一句:“阿沅你前世一定是佛祖座前的童子!”
阿沅心內嘀咕,看不出來呀,這崔家善解人意的二姑娘竟然是個宗教狂熱分子。
在車外騎馬的崔昱都聽到了自家妹妹的聲音,忍不住笑道:“那前世的二妹妹就是菩薩座前的護法。”他這妹妹平時看着挺穩重的,聊到自己喜歡的話題時便暴露了本性,也不知是随了誰。
崔以玫這才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平日母親都教導她要謹言慎行,舉止要襯得上自己的身份,剛剛她顯然是得意忘形了,還好身邊只有自家哥哥和好朋友。
接下來崔以玫說話聲音小了許多,差不多是和阿沅咬耳朵:“我聽說雲麾将軍要升官了呢,可能要遷往京城。”
阿沅不動聲色,程家要遷居至京城?按照史書記載,程讓差不多要跟着他阿父上戰場了,這時候居然要遷居?不過她轉念一想,江芸香帶着程家嫡長孫回了娘家,程家父子又上了戰場,家眷都在京城倒還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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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上淡定,心裏其實已經繞了一大圈,從程将軍升官想到他上戰場。可是上哪裏的戰場呢?如今清州的海盜已經被肅清,西北朔州有定陽王坐鎮,西南黔州有撫西大将軍坐鎮,其他邊境之地倒沒聽說與別國有什麽摩擦龃龉。難道在內地輾轉剿山賊?
也不是不可能……
她還沒掰扯明白,崔以玫又道:“阿沅你以後也會去京城嗎?”
阿沅下意識回道:“去京城做什麽?”她擡頭看見崔以玫面上神色,立馬明白過來,她以後可是要嫁去程家的。她在心底總是下意識将程讓和程家分開來看,剛剛一不留神差點鬧笑話。
她定了定神,微微笑道:“那你是不是要去樊城?”崔以玫也定親了,定的是樊城張家的公子,也在清州境內,離清城并不遠。
按理說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談到自己親事時肯定都是羞澀腼腆的,阿沅且不論,畢竟她內心都有二十歲了,看程讓就跟看自己弟弟似的。但她看着崔以玫的表情就有點看不懂了,聽見樊城兩個字,就仿佛沒聽見似的,一點反應也無。眼神清澈,嘴角挂起最佳角度的笑容——假笑。
“應該是吧。”語氣平靜無波,還不如剛剛問阿沅話時有感情。
阿沅一時間沒說話,馬車裏安靜下來,等她想好說什麽時,擡眼就看見崔以玫側頭怔怔地瞧着外面,可關鍵是車窗簾子也沒掀開,她就一直盯着那塊簾子。
馬車穩穩地前行,簾子随着微風幅度很小地擺動,路邊的行人間或會瞥見車子裏一閃而過的發飾,不禁感嘆一聲,這大戶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樣,那頭上戴着的都是金子。
清州有哭嫁的風俗,林泠成婚這日哭得最狠的卻不是新娘,而是新娘的妹妹。正當徐氏撚着帕子擦淚痕時,綠绮慌慌張張跑來,她眉心一跳,眼神掃過周圍一堆人,沒有阿沅的身影。
阿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暈過去的,明明只是觸景生情跟着阿娘流了幾滴眼淚,沒想到看着阿姊被阿兄背出門的背影,一下子淚崩了。她哭也哭得秀氣,就捂着帕子默默哭着沒出聲,還堅持從外院走回到內院。綠羅在旁邊跟着也沒發現,結果走到一半,自家姑娘就歪倒在她身上,差點沒把她壓倒在地。
“你們是不是坑人的!”阿沅正躺床上用意念和十九吵架,先前簽那紙合約時,那男人明明說是一個健康的軀體,如今她“死而複生”還不到三月就生了兩次重病,哭也能哭暈厥。這叫健康?!
十九底氣不足,一直和她打太極,卻始終沒供出自己老板來。
阿沅心內冷哼,果然那男人那合約以至于那時空救助委員會都是有問題的。她很感激如今的生活,但在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內心總是隐隐不安。逆天改命說起來如天方夜譚,卻有人正在有組織有計劃地實行。真不怕引得天下大亂嗎?
怎麽可能呢?她無數次在黑夜裏自問,她明明應該死在二十歲的病床上,為什麽簽了合約後就可以轉了時空,換了身份?背後的代價不得而知,但想必是巨大而難以完成的。
阿沅只要一想到若是因自己的原因改變了其他人的命運,沉重的負罪感就壓在心頭,日日煎熬。死亡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麽,從十七歲時她就做好了準備。她若早死還好,可如今不只是她的命,更是林、程兩家的事。
周圍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游戲裏的npc,但似乎在時空救助委員會眼裏,除了程讓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可以利用的“資源”。
十九沉默半晌,終于回道:“那我單方面答應你一個條件,你別說出去。”現在就能察覺到問題,阿沅果真十分敏銳。可惜她受命于上司,不能多說,只能力所能及地幫忙罷了。
阿沅眼睛一亮,“成交!”趕緊掐斷通話,找十九吵一架還真有收獲。
十九在那邊氣得肝疼,難怪老板千叮咛萬囑咐讓她不要着了阿沅的道!這女人,真是禍水!
程讓在六月初才回到清城,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阿沅就覺得他似乎高了許多,站他面前有難以消磨的壓迫感,甚至有點陌生。
“你還好麽?”她說完就想打自己嘴,怎麽連話都不會說了!都怪他氣勢太強。
程讓坐在石凳上,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一個月不見,覺得她更漂亮了,原來瘦弱的身材長了點肉,看着總算不像根豆芽菜了。
“還好。”
兩相沉默,阿沅仔細瞧他臉,面頰微微往裏凹陷,瘦了點兒。眼神很亮,但從前的張揚肆意都被壓住了,現在的他已經能很好地做好情緒管理。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沒人能從他眼睛裏窺探他的想法。
“京城好玩嗎?我只有過年時才去過幾次,可阿娘都不讓我上街。”林家本家在京城,她們家是二房,林太守上面還有個嫡親的兄長。逢年過節時,林太守都會帶着一家人回京城和大房一起過年。
聽到這充滿孩子氣的問話,程讓眉梢終于染上了笑意,原來如死水的冷臉上有了點生氣。
“以後我帶你去。”他擡手扯了扯阿沅頭上的緞帶,是杏黃色的,末尾還有流蘇,很适合小姑娘。
阿沅被他扯得頭一歪,毫不客氣拍開他手背,這人什麽毛病,怎麽突然喜歡動手動腳的?她擡手想把松了的帶子系好,摸上頭頂時卻發現頭上多了個東西。
硬硬的,有棱角有紋路,像是一只蝴蝶或是一整朵花。
她手停在那兒不動了,手指來來回回地摸,終于确定是一只蝴蝶。
“你什麽時候戴上去的?我都沒發現……”她手還半舉在頭上,試圖将那只蝴蝶取下來,她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程讓握住她手腕,輕聲道:“頭發亂了。”
阿沅手一抖,趕緊放下來背在身後。少年正處于變聲期,嗓音沙啞而低沉,不是很好聽,但剛剛說話時溫柔得過分,讓人不自覺忽視音色,只能注意到話裏的情意。
情意?!
阿沅背在身後的手從輕微發抖轉變到劇烈發抖,程讓對她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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