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少年知慕艾,始覺心事深。

阿沅開始深入剖析自己的心理以及情感世界,得出結論:她還是把程讓當弟弟。

最開始在資料上看見這名字時并沒有什麽感覺,就像看歷史書上那些人物一樣,後人的描述使他們的形象偉大而崇高,但片面又單薄。總之,沒有真實感。

直到看見活生生的人,那人還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長相俊朗,身材颀長,性格也不錯,家世還相當,就是作為未婚夫來說年紀還小。

以上是對程讓的全部印象。

她想着想着沒忍住輕咬自己舌尖,下巴處卻傳來溫熱的觸感,她一驚,差點用力咬到舌頭。

程讓兩根手指捏着她的腮幫,還輕輕按了一下,“別咬,會疼。”

少年你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啊!

阿沅尴尬地往後微微仰頭,佯裝無意地避開他的手。

程讓的手在原地頓了下,順勢收了回去。收回去後還撚了撚指尖,似是回味。不急,反正遲早都是他的。

這會兒他們正在太守府的涼亭裏,亭外還有侍女候着,他們說的話、做的動作都有可能傳到徐氏耳朵裏。

阿沅清咳一聲,趕走剛剛若有似無的暧昧。就算程讓少年慕艾,透露出那心思,她還是要矜持的。

她在袖子裏掏啊掏,終于摸出個荷包,“這是平安符,我從千門寺求的。”

她剛遞過去,心裏一跳,這好像是私相授受啊……

清州風氣開放,對男女往來并沒有嚴格規定,私下送些東西是完全可以的。只不過阿沅還沉浸在歷史書上那些教條一般的描述裏,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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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了下,手上的荷包就被拿走了。為了彌補上巳節送香囊時的敷衍,這次的荷包從裏到外都是她親手做的,特地挑了竹青色的料子,底端繡了蘭草葉子的繡紋。

小小一個荷包還沒他掌心大,修長的手指擺弄着荷包,幽幽道:“這蘭草葉子也太粗了些。”

阿沅:……閉嘴,愛要不要。

程讓擡眼就瞧見她來不及收拾的表情,倏地笑起來,滿庭生光。

“我眼瞎了,一點都不粗。”

少年,你這安慰一點都沒有誠意。

自己說自己眼瞎什麽的,阿沅下意識看他眼睛,清泠有神。想像了下他眼瞎的樣子,不舍得這樣一雙眼睛看不見。

大概是她眼底的不舍太明顯,程讓道:“我不能待太久,等過幾日有空了再帶你出去走走?”略帶詢問的語氣裏包含着隐隐的期待,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聽出來。

阿沅點點頭,她真的很想出門,就是身子不争氣。阿姊婚宴上哭暈過去那事在阿娘那裏還沒翻篇,她除了每日聽話喝補藥,再不敢提出門之類的要求。

阿娘堅持認為是她去千門寺走得太累,以至于體虛才會暈倒,絕口不提這兩件事之間足足隔了四日。

“聽說你上次哭得暈倒了?”

她身子一僵,這麽丢臉的事為什麽要往外說?

她确定這事除了幾個貼身侍女就只有阿父阿娘才知道,連阿兄阿姊都沒說!這人是從哪裏聽來的?

她半天沒說話,臉上神色變幻莫測。程讓意識到她在想什麽,主動交代道:“是伯母與我說的,伯母讓我別和你說太久話,你需要休息。”

阿沅卻敏感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阿娘向來對她的身體狀況諱莫如深。畢竟女子體虛的名頭并不好聽,娘家難過,夫家或許還會嫌棄。

可為何會對程讓說起呢?是确定他不會嫌棄,還是說不介意他是否嫌棄?甚而就是想讓他嫌棄?

她心底有個猜測,但不敢确定,周身慢慢涼下來。

“怎麽了?是不是累了?”一看她眉頭緊鎖,程讓就有些手足無措,“我送你回房休息。”

這樣的程讓是阿沅最熟悉的,一腔赤忱擺在你面前,幹淨又純粹,讓人不忍拒絕。

她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麽,和程讓待一起時總覺得精力充沛,那些體弱的毛病就好像不治而愈了。難道,程讓是她的藥?

不過她只是略想了下,覺得這想法挺奇葩,也沒有根據,便沒有再想下去。

她有心想和他再待一會,可一想到程讓對她有了不可名狀的那種心思,心裏便不由得緊張,不敢再坐下去了。

“我現在身體好多了。”阿沅想了想,決定将自己的小秘密告訴給程讓,“我最近正跟着府醫學習呢,說不得将來也能給自己看診。這事不許說出去。”

這畢竟是秘密,她說得特別小聲,壓在程讓耳朵邊,生生将他耳朵給磨紅了。

程讓哪裏能聽到她說什麽,呼吸間只能聞到她發梢的清香,耳垂處也是少女的氣息。

徐氏從垂花門進來時就看見這麽一幅景象:她女兒仰着頭在程讓耳邊說話,那傻小子僵着身子一動不敢動,看那表情應該是什麽都聽不到的。

她站了會兒,心裏千回百轉,最後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罷了,兒女福緣自有天定,她管那麽多又有什麽用處。別操心到最後,只落了埋怨。

等那兩個人分開各自坐好,徐氏才咳了聲,昭告自己來了。

阿沅笑意盈盈地喊了聲阿娘,程讓卻是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明明徐氏看着和善得很,可他每次見面都覺得背後蹿着一股涼意。

“伯母。”他老老實實喊了一聲,站到一旁候着,就怕徐氏還有什麽吩咐。

徐氏想通了便也不為難他,只道:“阿讓你坐吧,來這不必拘束,你嫂嫂在京城家中可還好?”

說到正事,程讓才不那麽緊張了,回道:“陛下給大哥追封了将軍,還賞賜了座宅子,大嫂如今就帶着侄兒住那宅子裏,江家派了護衛看着。”

徐氏點點頭,不敢想像自己女兒到了那境地該怎麽辦。她隐晦地看了下程讓,心裏又開始搖擺不定。悔婚的名頭不好聽,可是……

程讓眉間滿是冷凝黯然,看得出來兄長的失蹤對他打擊很大。徐氏瞧着,心不由得一軟,終歸又把蠢蠢欲動的念頭給按下去。

阿沅心思飄到了江芸香身上,其實江芸香過些日子和離再嫁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帶走程家的孩子。她想,這樣的命運對一個女人來說,太過殘忍。

隔了不久,程讓就告辭走了,如今他要學的東西很多,很忙,也就将練埙丢在一邊了。

可是阿沅不行,每日吹一段已然成了她的固定課程。

徐氏叮囑了兩句讓她不要太累,就準備去給林太守送碗酸梅湯,去去這六月的暑氣。

“阿娘,”趁着阿娘還沒走,她還是問道,“您是不是不想我和他來往?”

女兒太聰慧了也不好,徐氏捏捏眉頭,想敷衍過去又怕女兒想太多。思來想去索性說開:“你也知道程家少夫人如今的境遇,阿娘不想你受苦。他……并非良配。”

阿沅明白阿娘都是為了她好,“可是,我們已經定親了。”

徐氏勉強笑笑,将她面上的發絲拂開,多好看的小姑娘啊。白皙的臉蛋上,圓圓的杏眼清澈又無辜,直讓人疼到心坎裏去。

這麽漂亮可愛的女兒,真的要送到那一家去?

她舍不得。

“阿沅,我是你的娘親,我只能為你考慮。我知道阿讓是個好孩子,可我不敢将你交托給他。你明白嗎?”

深沉細膩的愛女之心,如涓涓細流淌在心間。

阿沅敢打賭,阿娘私心裏也許還慶幸當初沒給程家大郎與阿姊定親。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

“我明白的。”她乖巧地應答,“我給阿讓求了平安符,剛剛已經給他了。”

徐氏深吸一口氣,被她的話堵得不上不下。都怪林尚,這麽早給他們倆定親做什麽!酸梅湯也別想喝了,熱死他算了!

等徐氏貌似淡定地走後,阿沅輕舒一口氣,愉悅道:“綠绮你去廚房給我端碗酸梅湯來。”

酸梅湯是徐氏親手煮的,原先阿沅一直喝不到,因為徐氏怕她身子寒涼,煮了湯加了冰就直接往丈夫和兒子那兒送,女兒一滴都別想沾到。

綠绮膽小,小聲勸她:“姑娘,夫人不讓您喝酸梅湯。”

阿沅很淡定,“把阿父那份給我端來,反正他今日是不可能喝到了。別加冰就行。”

看剛剛阿娘的态度,阿父今日就不可能讨到好,還想喝酸梅湯?阿娘又對她有愧疚,酸梅湯只能歸她了。

六月盛夏天氣,喝着酸梅湯看埙譜,喜滋滋。

晚間林太守在飯桌上說起了程将軍升職一事,從從三品雲麾将軍升為正三品領軍大将軍。并且,陛下還力排衆議給他封了個爵位——忠義伯。

且不論官職,以程将軍的功績,升官是遲早的,但爵位可是可以世襲的。

林家先祖還跟着穆國太|祖皇帝打過江山,最後被封了個定國公,世襲三代以後便降了爵。如今朝上的爵位一大半都是開朝時封的,都過了三代被降級,新增的寥寥無幾。

穆國近年來無大功者絕不予封爵,也不知皇帝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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