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爾衮得知皇帝侄兒發完瘋首先吩咐的是他要吃什麽,而不是心急地處理有關孫之獬的事兒,小小的驚訝。

随即他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不明白皇帝這是因為孫之獬受了什麽刺激,但是皇帝能放開自己,總是好事。

他雖然有心,卻瞧着他那乖巧、懂事、尊重的模樣從來沒真正下手過;朝臣們也都聽話的很,皇帝的每一道政令幾乎都如實地實施下去。可他這個皇帝自己卻是始終規矩的好像一個樣板兒,把他自己逼得緊緊的。

明明打小兒生活順遂被皇嫂和太後護地好好的,現在又是關內關外的大清皇帝;明明湯若望很久以前就告訴他,皇帝在聽他說起歐洲美食的時候眼睛發光,整張俊臉都發亮,可是他卻從沒聽到皇帝有任何表示。

多爾衮笑了笑,吩咐了自己的大太監,“通知內務府和禦茶膳房總管,日後皇帝的飲食按照皇帝的要求來,讓那幾位山東廚師不要再做滿族菜了,多做做他們的山東菜。”

貼身大太監聽得一愣一愣地,他也沒有解釋,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再去找幾位蘇杭菜做得好的廚師來。”

打小兒就伺候他的老太監睜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過今兒的事情太“邪乎”,他也不敢多問,利索地答應下來,麻利地退下。

多爾衮對于親信的驚訝很是了解,等他退下後,情不自禁地笑着搖頭。一口氣喝完了手裏的茶坐回去繼續批複奏折。

他還恨着皇太極的殺母之仇,他還有着自己的私心和野心,可是他即使還能有兒子,也是太小,沒有登基的希望。而他的弟弟多铎也實在是資質跟不上。而皇帝會是一個好皇帝,一個性情堅韌、心志堅定、胸懷寬厚的好皇帝,一個能讓自己放心身後事的好皇帝。

“今兒的‘酸湯子’做得挺好。”晚膳後散步的時候,多爾衮對着小皇帝滿臉寫着的“破罐子破摔、愛咋咋地”的字樣,忍不住笑話他一句。

小順治輕輕地笑了一下,園子裏的好風景讓他暫時不想理會孫之獬的事兒。

不過他想起來一件他一直想辦卻有一直猶豫的事兒,虛心地開口求教,“如今大清采用《時憲歷》,非常準确。功臣湯若望不光擔任太常寺少卿、掌欽天監事,還是侄兒的老師。而吳明煊、楊光先天天折騰說湯若望他們是邪教。”

“侄兒對于叔父制定的,大清對于各方文化積極學習、兼容并包、為己所用的政策非常認同。對于蒙古、西藏、維族、甚至漢家的道佛兩家的多種宗教兼容并包的态度更是贊賞。侄兒本有心讓湯若望出任欽天監監正,又擔心儒家文人誤以為我們是要借助洋人打壓他們。”

這個時候,華夏大地上的儒家理論,也就是理學對于華夏的封建農業經濟,已經有了相對完善的統治、管理方式和方法。尤其是在這個改朝換代,皇帝是滿人的情況下,敏感不安的漢人們是不會同意湯若望出任欽天監監正的。

清醒過來的小順治開始正視漢人當前的心理現狀。

皇帝沒有因為與湯若望的個人感情而忽視現實情況,還能想到漢家文人的态度,心裏已經真心奉他為帝的多爾衮對此很是欣慰。雖然他重用洋人,但他并不信任洋人,就和他不信任漢人一樣。

就聽多爾衮同意又拒絕地說道:“此舉确實不可行。湯若望畢竟是洋人。而中西歷法之争由來已久,打前朝閉關鎖國阻止洋人入內就已經開始争鬥。我們對各家宗教的态度要持平,過多的擡舉洋人會造成耶稣會傳教士的影響擴大,教徒大增。”

小順治細細地考慮一會兒,真誠地道謝,“侄兒明白了。謝叔父教導。”

若是天主教徒大增,必定激化中西矛盾,讓漢人更加抵制西方技藝。

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侄兒這幾天跟着湯若望學習當年利瑪窦和徐光啓翻譯的《幾何原本》覺得甚好。考慮到現在西方國家的火器、歷法、造船等各項技藝都很好,我們不如直接派人去西方學藝?”

小順治目光平靜地望着多爾衮,安靜地等着他的答複,既沒有催促也沒有緊張,或者任何的試探和急切。多爾衮眉頭微皺,一時沉吟不語,他就自己慢慢逛着這個剛剛修繕好的皇家小園子。

布局對稱而不呆板,舒展而不零散的“宮後苑”,奇石羅布,佳木蔥茏。晚梅、迎春花等早春花草盛開的姿勢喜人悅目;生長了數百年的古柏藤蘿将花園點綴得情趣盎然;或造型奇特、精美絢麗,或纖巧秀麗、玲珑別致的亭子本身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精心鋪設的彩石路面古樸別致,九百餘幅不同的圖案,有人物、花卉、景物、戲劇、典故、、、,讓他越欣賞越覺得妙趣無窮。

小順治低頭專注地看着腳下的彩石,感受着鵝卵石路不同于其他道路的腳底觸感,想起來有一次他陪着曾經心愛的姑娘逛故宮,她撒着嬌,拉着他一起順着這些圖案的走勢,用雙腳一一描繪的情景,情不自禁地微笑開來。

他記得,那一天他們穿的是剛剛拿到手的Verdy親友版。

叔侄倆坐到位于“宮後苑”東面的萬春亭裏,小順治一邊喝茶一邊對着亭子上方的藻井彩畫細細地瞅,眉梢眼底都是暖暖的笑意和喜歡。

多爾衮忍不住笑了,皇帝這番變化挺大,他以前從不會有這般活潑好奇的情緒外露。

揮揮手讓宮人都退下,多爾衮直接說道:“派人出海的事兒,收到皇帝的章程後也有想過,此事還需要召開八王議事大會一起商議。關于孫之獬的提議,皇帝有什麽想法?”

小順治眼神一暗,感覺這方好山、好水、好花、好茶,好石頭都被蒙上了陰影。他放下手裏的茶杯,收斂表情,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溫潤有禮地回答多爾衮的問題。

“侄兒感謝叔父告知侄兒此事。侄兒想到的是,當年皇考之所以堅持更定國號為清,是有兩個原因。其一滿語裏讀金、清同音,改號乃改“漢”意并不改“滿”意,因為‘金’曾激起漢族百姓的仇怨太深,不稱‘金’可以減少他們對滿清繼續擴張勢力的阻撓。”

“其二,這是皇考已定下的入主中原之策,原來的金朝最多統治半個中國,滿人要建立全華夏的大一統,‘清’為掃清廓清;永清四海;清明在躬,氣志如神明。所以侄兒認為,我們可以對各民族發型服飾的不同‘有容乃大’。”

攝政王安靜的聽完,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他含笑不語--皇帝侄兒還有口齒伶俐、舌燦蓮花本事?

放開自己的小順治面對他的打量氣定神閑,鎮定自若。攝政王在心裏笑了笑,裝腔作勢的本事也挺好。

當年滿人之所以改“大金”為“大清”确實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為“清”的滿語是ambadaicinggurun,出自一個蒙古語--代青--daicing,因此,大清國的意思是為“至高無上之國”,“善戰之國”。

一個是要在氣勢、含義等方面壓住了“大明”。因為大明屬火,皇室姓朱“色赤,赤為火色;而“清”“滿洲”三字都帶水,去除犯火克金的忌諱,符合漢家五行相克說之水克火,寓意清滅明的吉祥之兆。

相比之下,當然是皇帝侄兒的“兩個理由”更好聽。多爾衮欣然接受了皇帝侄兒給出的說法,笑着問道:“依皇帝侄兒的意思,當如何對待孫之獬之提議?

“侄兒的意思,既然要改一個漢家習俗以示滿漢一統,不若就把漢家的女子裹腳習俗改一改。凡家裏有裹腳的女子,男子不可以參加科考,更一律不允許出仕。”

“至于漢家文人方面,廢除前朝的八股科考制度和理學,參考北宋的科考方式,儒家氛圍,或者西方的科考方式、文化思想,或者其他滿蒙回各民族選拔人才的方法。”

小順治的語氣就和平時他們叔侄兩個讨論天氣一樣稀松平常,多爾衮驚訝地睜大眼睛。

“北宋?西方?”多爾衮對于北宋文化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他直覺這個皇帝侄兒的話裏頭另有深意。

他從來沒有小看過這個一直沉默的孩子,在他收到那份章程後更是明白他的目光遠大和深謀遠慮。

北宋的科考方式他本能地反對,但是西方的科考方式,卻是說到了他的心窩裏。

滿人要在自诩五千年文明的漢人面前保持住自己的民族不被同化,不被看低,不光是一味的打壓漢人,更重要的是要有可以和漢家文化抗衡的文化。這也是他重用湯若望等洋人傳教士的原因之一。

“前朝的科考制是應該變化一些。這個和漢家女子放腳,派人出海一樣,都需要八王議事大會議定。皇帝先說說,打算如何處理孫之獬?”多爾衮并沒有忘記早朝上他這個侄兒對孫之獬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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