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多铎眼睛一亮,自家親哥和其他的八旗旗主們一直顧忌着江南的穩定不去動那些“土皇帝”,現在既然皇上要辦,自然是“該怎麽般就怎麽般”。

“奴才馬上去寫信給京城那邊。”

小順治瞧着他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不放心地叮囑道:“記得抓大放小,不要影響到老百姓的生活,不要波及無辜,不要鬧大,找個精明機靈的人去辦此事。”頓了頓,他又盯緊了一句,“京裏的滿八旗……”

多铎心頭一跳,立馬語速極快地接口,“皇上您放心。滿八旗裏面要是有誰陽奉陰違地大肆圈地放牧搶劫,和漢人一樣一律不姑息。至于江南這邊,保證辦地漂漂亮亮地,讓那些妄圖憑借昔日權勢和前朝一樣交通官府、賄買書吏,隐混和拖欠錢糧的大缙紳豪強們啞口難言。”

“嗯。”小順治因為他這一長串不換氣的話笑了起來,想起另外一個事兒,“既然他們願意去京城修訂《明史》,修訂那兩部律法也可以找江南文人一起。”

“他們很多人雖然都在迷茫,但也都是在痛定思痛地思考前朝滅亡的原因。比如張岱、陳洪绶等人一反以前的奢華生活,隐居鄉林山野間愧疚反省,就可以用。”

多铎眉頭一皺,“用他們?”

“如果他們願意出山,我們自然要用。大家都是希望華夏大地更好,希望自己的民族更好。就是顧炎武、黃宗羲他們若是出山,我們也用,大用。”小順治頓了頓,笑了,“是不是不明白?自覺我們是滿人,而他們是漢人,漢人的生活和我們無關?”

“有關。”多铎在心裏想着他直覺上反對的原因,不确定地說道:“他們既然已經悔恨,若是出來參與修訂這兩部律法,肯定是要改革江南這些約定俗成的土地兼并。奴才不明白的是,咱們和他們也是華夏?”

“當然。”小順治望了一眼傍晚時分明朗迷人的大海落日,看着他語氣肯定地回答,“我們是華夏,不同民族的華夏。自從夏商周開始,北方民族就和南方民族就是邊打邊融合,那個時候漢人不叫漢人,叫夏人。後來人們在夏之前加了一個“華”字,是為華夏。”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華服漂亮、華麗,禮儀莊重、偉大,是為華夏民族。大清進了關,統一關內關外,有華服,有禮儀,自然就是華夏大國。”

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的多铎心裏一動,弱弱地抱怨,“可是漢人叫我們蠻夷、鞑子。”

小順治忍不住笑出來,“他們也叫李唐皇家是胡人,蠻夷。白居易的祖先也是西域胡人,如今他們不是一樣以唐朝為傲,捧着白居易的詩詞看?老百姓的心裏有一杆秤,文人士族的心裏也有一杆秤,只要我們好好地經營,總有一天他們會承認我們。”

多铎有點兒難為情,他們滿人兒郎一出生就是為了打仗,為了部族的生存。雖然他汗阿瑪和皇太極都積極地推廣漢學,但是他們還是因為皇太極喜好漢學而出言嘲笑,他現在才知道漢學的魅力就是一接觸就放不下。

“奴才這才剛剛開始學,漢家歷史只知道明朝這一代。”多铎越想越心虛。

對于多铎這段時間的轉變非常看好的小順治很是真誠地鼓勵,“知恥而後勇,知不足而奮進。這不是挺好?即使是傳了幾代人,關隴貴族出身的李唐皇家,在面對傳承了千年的漢家面前,也是心虛的。但是歷史總是記住李唐帶給華夏大地的新文化。”

“奴才本來有點兒自信,聽皇上您這麽一說,又心虛了。”多铎想着滿人的發家歷史,對比漢人的歷史長河,簡直就是井水和大海的感覺,“咱們大清,可以和大唐一樣?”

“知道心虛,端正态度就是好的開始,最怕的是不知道心虛盲目自大。”已經長高的小順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怎麽不可以和大唐一樣?”

“八旗子弟的勇武善戰,本身就是一大優點。一個國家,偏文過于弱,偏武失于智,大清國要文武并行。朕聽說有宗室子弟在國子監妄自尊大,失于教育,這是不對的。”

“說起這個事兒,奴才也覺得需要改變一下宗室子弟的教育問題。若是這樣下去,他們不光沒有學到漢學精髓,還把我們滿人的崇武精神給丢了。”

“這确實是一個問題,”小順治并不想這些人将來都變成天天遛鳥鬥雞的纨绔,“朕琢磨着,是因為他們的年齡大了,既然他們專注習武,那就不要改變了。在各個旗另建幼官學,教育六歲以上的蒙童。正好他們就近進學也方便。”

多铎眼睛一亮,“皇上這個主意好。奴才家裏的幾個小子正好都丢過去。八旗子弟的勇武善戰不能丢,打小兒培養最好。”

“要嚴格教學。沒有武力,再好的東西也守不住,八旗子弟的傳統要保留。學漢學精髓,但不要把自己變成漢人,更不要學成那些古板的老學究。須知我們每一個民族都有不同的風采。至于教學的書籍,就用滿漢蒙的白話文寫。”

小順治雖然因為他爺爺的影響喜歡研究古文,又在這個時代學了這麽多年,但他更習慣白話文,“比如那些淺顯易懂的秦漢詩詞歌賦,樂府民歌,不是很好?經典傳承幾千年不衰。不要覺得白話文就是沒有學問。寫書就是給人看的,寫的那麽晦澀難懂作何?”

多铎聽了皇上的說法,覺得渾身舒坦,“皇上說的有道理,奴才就喜歡看前朝的那些白話本兒。省心,有趣。”

小順治發現他有興趣,友好地推薦,“你若喜歡可以從《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轉運漢巧遇洞庭紅》這些開始看。前朝的話本兒,朕覺得馮夢龍的最好,最有趣兒。”

“文裏面嬉笑怒罵皆是人生道理。比如錢謙益的妻子柳如是,吳偉業的戀人卞玉京,都是出身風塵卻風骨凜然。”

提起錢謙益,多铎同樣覺得錢謙益作為一個男子事到臨頭輸給一個女子,非常的那啥,“奴才的福晉也說那位柳如是夫人可惜了。”

小順治笑了笑沒有對此事做評論,兩個人又聊了一些如何交好漢家文人,如何讓八旗子弟保持住這股子“勇武善戰”的事兒,多铎自是去忙乎,他端坐在畫架前,畫畫的右手不知不覺地變慢。

明朝在朱元璋和朱棣時期“驅除鞑虜,安定四方”的功高偉業,文武并行治國,“土木堡之變”後強大的文官集團,文高武弱,然後就是無法遏制的官商勾結,國庫空虛,小順治在心裏長長地嘆息一聲,歷朝歷代的開國之初都是好的。

再想着他今兒腳踩在江南的土地上的感覺,更是心情複雜,眼裏抑制不住地露出一股深沉到海底的懷念。

不管這是哪一個時空,不管他緣何會來到這裏,不管這裏有沒有他的先人,這都是他的家鄉,是他永遠也忘不了的地方。

他如何能看着它在滿人的蠻橫暴力下,在儒家的畸形道德暴力下衰落頹敗,遭受後來的滅頂之災,百年國難?他又如何能讓對他付出信任和忠心的八旗子弟,變成曾經歷史上的樣子?

總是要努力再努力地,讓他上輩子的親人,這輩子的親人都過得更好。

這幅夕陽下的海鳥圖在小順治這番自我激勵的心情下,自然還是溫暖的,活潑的。鳌拜眼見皇上畫完了畫兒,走上前來幫他收拾好。

兩個人坐在甲板上看落日,小順治笑地了然,“可是不明白?”

“奴才一個粗人,沒讀過多少書。”鳌拜赫然。論打仗,他閉着眼睛都會,可是論皇上講來的那些道道,他卻是越聽越糊塗。剛剛聽了多铎轉述的皇上的話,他更是一頭霧水,“咱們是華夏大國,大清國,不是滿清?”

小順治笑得溫暖鼓勵,“說滿清,從某種意義上也對。朕的意思只是想說,大清國的滿族人,八旗人,不要把自己困在“蠻夷”兩個字中,這就好比漢人把自己困在“上邦”的思想中一樣。我們要兼容并蓄,容納百家,百族,成就一個不低于大唐的盛世大國。”

“這個國家裏面,有滿人,漢人,蒙古人,回人,藏人,有六十個和諧共處的不同民族,有幾千年的文化歷史積澱做基礎,有海外大國的大發展,大變革做對手。而我們都是大清國的子民,鳌拜是大清國的領兵大将,在保衛大清國的海疆,造福于國、民,尤其是沿海的漢人。”

保護大清海疆是應該的,保護沿海漢人?和漢人打了這麽多年,本能上還把漢人視為對手的鳌拜剛要張口拒絕,可他看着皇上眼裏的赤誠,話到了喉嚨口說不出來。等他們打完了倭國,确實是沿海漢人受益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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