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她忙不及的站起來問:“誰打的,在哪裏?”

“是二夫人。”小丫頭是二房裴應鴻院子裏的粗使丫頭,因裴玉嬌跟裴應鴻感情不錯,平日裏總有些來往,故而身邊的丫環見面也多,這小丫頭平常就與竹苓不錯,這會兒是來偷偷報信的。

裴玉嬌聽了更不明白,竹苓為何會招馬氏打?

馬氏如今相當于府裏半個主母,竹苓行事又一向中規中矩,怎麽也不該惹到她啊!

她疾步往外而去。

夏日太陽烈,澤蘭忙撐了油傘跟着,輕聲問那小丫頭:“竹苓到底怎麽了?”

“我也不知。”小丫頭道,“好似有人在少爺書房發現什麽,跟竹苓姐姐有關的,我……”她朝裴玉嬌行了一禮,“大姑娘,您快去救她吧,奴婢不便再待着,萬一被夫人發現可不得了。”

裴玉嬌點點頭。

她飛也似的跑了。

二房院子裏的長寬凳上,竹苓正卧在上面,她已經被打了五記板子,年輕小姑娘雖說不是大家閨秀,可自小伺候主子的,尋常粗活從來不做,也是細皮嫩肉,哪裏挨得住這種毒打,早已滴淚橫流,哀哀痛苦,可嘴裏仍不承認:“夫人,不是奴婢,奴婢不曾做這種事……”

馬氏眸中閃過一道寒光。

裴家家風,講究敦品厚德,嚴于律己,不止在外,對內亦是如此,故而上有老侯爺,下至裴統,都沒有納妾,這裴應鴻兩兄弟,馬氏更是抱有很大期望,在這方面看的極嚴。如今裴應鴻十六歲,連個通房丫頭都不曾有,她原是想細細挑選,誰料到,竹苓竟然膽大,大房的丫環來勾引二房的少爺了!

“給我再打!”馬氏端坐在如意頭交椅上,厲聲吩咐。

婆子舉起板子,正當這時,裴玉嬌趕到了。

眼見竹苓披頭散發,慘不忍睹,她眼圈一下紅了,好似自己的親姐妹在受苦,忍不住叫道:“二嬸,竹苓做錯何事,你要打她?”

她走到竹苓身邊,想扶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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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竹苓一動就疼。

馬氏道:“你小姑娘不明白,這事兒莫管。”

委實她是震怒,才急着懲治竹苓,二來裴玉嬌向來愚笨,她覺得也不用向她交代,畢竟是晚輩。

可裴玉嬌哪兒肯:“她是我的丫環,二嬸您這樣總要給個說法吧?”她頓一頓,“竹苓很老實,您不是不知,便是祖母都說呢……”

“好了。”馬氏打斷她,使人拿來一個荷包給她看,“竹苓的手藝想必你清楚,這是她繡得東西,如今落到應鴻書房,誰都知道打的什麽鬼主意。”她厭惡的皺了皺眉,“還寫了污穢的東西,你不曾嫁人,不便知曉。快些回去吧,這等刁奴,就是你祖母知,也不能饒過的。”

馬氏可記得,她将将嫁來時,有丫環勾引裴統,沒等她懲處,太夫人第一個就打了攆走了。

外面傳她仁慈,可把持整個侯府的,不有點手段怎麽行?

她看向裴玉嬌,小姑娘手緊緊握成拳頭,眼睛睜圓了,不肯相信,馬氏有些頭疼,也懶得理她,仍要打竹苓。

裴玉嬌攔住道:“只不過是個荷包,這就能定罪?”剛才打量一眼,她有些驚慌,确實荷包是竹苓的,前幾日還在跟前繡呢,可她絕不會拿去給裴應鴻,她再笨,也不會那麽沒腦子,比自己還傻,她叫澤蘭,“你扶竹苓起來,咱們回去。”

竟然敢當衆與自己對着幹,馬氏着惱:“玉嬌,你莫縱得奴婢無法無天,該管不管,以後有得你苦頭吃!”

澤蘭忙勸:“姑娘,要不還是聽二夫人的。”

裴玉嬌不理會,低頭看向竹苓,輕聲問:“竹苓,是你做的嗎?”

“不是,姑娘,奴婢怎麽會,奴婢也不知道這荷包……奴婢不明白,明明昨晚還在的,姑娘!”竹苓嗚嗚的哭,眼淚一串串落下來,滴在長凳上,“這污名奴婢不能承認,哪怕被打死!”

印象裏,竹苓最是善良不過,從不曾在她面前說人是非,在王府,也不曾仗着主子是王妃就橫行霸道,司徒修打她手心時,竹苓總是敢逆着他求情,嫁人了,她原想多送些嫁妝,竹苓也不收,說她已經待她夠好的了。

這樣的人,怎麽會做這等龌蹉事!

裴玉嬌打定主意要保她,大聲道:“二嬸,這事兒我瞧着有蹊跷!”

“蹊跷?”馬氏很是不耐煩了,手放在把柄上,調整了下坐姿淡淡道,“你覺得不對,倒是說個子醜寅卯來,說不出,莫怪我打發她了事!府裏還有許多事宜,一樁樁等着我呢,我沒空跟你在這兒耗,可聽清楚了?”

那不是在逼着自己,裴玉嬌心想,她還是急了,一開始該去見太夫人,如今去,只怕她剛轉頭,馬氏就得把竹苓打殘了!因平日裏,馬氏就對兩個兒子極為愛護,今日這所作所為,一看就是氣狠了,這口氣不消,她不願停手。可自己好歹也是大房的大姑娘,二嬸就不能給自己一點面子?

瞬間,她竟轉過好些個念頭,對馬氏也有些不滿起來,畢竟那是她的丫環啊!妹妹說,她的人,命都在她手裏,可不包括別人。

她一想有了底氣,昂起頭道:“便是我現在說不出,可竹苓是我的人,好壞,都得我管。要是查出來了,她真做錯,我自然會嚴懲!”

馬氏一怔,見她理直氣壯的,不知道退讓,她更惱了,證據都在這兒,還包庇着,這是更傻了不成?她冷笑道:“玉嬌,你被這刁奴迷了心了,不分青紅皂白,我做二嬸的,不幫你教訓教訓,如何是好?太夫人都常說,要我顧着你,你看看你,被她們糊弄成什麽樣了,來人,把大姑娘拉開!”

竟然仍要打竹苓,裴玉嬌驚得瞪大了眼睛,“你不能打,二嬸,竹苓是冤枉的,她絕不會……”她太着急,突然想到今兒是休沐日,大聲喊道,“誰在外邊兒,給我傳話與爹爹,叫他快來,還有祖母……,誰去傳了,我,我有重賞!”

聲音又清又脆,好像連珠炮一樣。

馬氏簡直拿她無可奈何,真鬧到這樣,只怕不好收場,她氣得站起來:“給你一日時間,你好好查,不然別怪我仍辇她出去!”

她拂袖走了。

裴玉嬌額頭上出了一層汗。

為救竹苓,她使出了全力,澤蘭瞠目結舌,沒想到主子竟那麽顧念她,簡直是匪夷所思!

裴玉嬌忙使人去請大夫,又叫澤蘭再喊人過來,把竹苓擡回去。

實在傷得有些重,不能下地。

這事兒,太夫人自然知道,胡嬷嬷笑道:“您一早沒派人去調解,奴婢總算知道為何了,您是想看看大姑娘怎麽辦。”

“她總說着要學,學這個學那個,也有一陣子了。這回事關她身邊的人,我委實也想知,她如今是個什麽光景。”太夫人轉動着手裏的佛珠,帶了幾分笑意,“這孩子比往前有擔當了,人啊,最難學會這個。”她說着頓了頓,“只二媳婦今兒委實有些沖動。”

“許是因為大少爺。”胡嬷嬷道,“二夫人向來看得緊,一時火氣上了頭也難免。”

太夫人沉吟着,不置可否。

“那竹苓的事兒?”胡嬷嬷又問。

太夫人道:“嬌兒不提,便當做不知罷。”

竹苓當晚就發了熱,昏昏沉沉的人事不知,裴玉嬌派丁香看着,有事再請大夫,這便去了裴臻那裏。

這等時候,裴臻向來在書房,休沐日,他要麽忙,要麽就在家裏看書,甚少會友,眼見女兒來了,他把地圖一卷,笑道:“嬌兒,這麽熱的天氣,怎麽還出來走?”

“我想向爹爹請教件事!”裴玉嬌把竹苓的事兒說了。

聽說她單槍匹馬從馬氏那裏把奴婢救回來,裴臻哈哈大笑:“真有為父之風,做得好!”

得父親誇獎,裴玉嬌喜滋滋的,倚在他右側道:“可我還沒能為竹苓洗刷冤屈呢,爹爹,該怎麽辦?那荷包确實是竹苓的,也不知為何,怎麽去了大哥的書房,二嬸還說荷包裏夾了污言穢語。”她搖頭,“竹苓不會這樣的!”

“你那麽信任她?”

“用人不疑。”

“那你屋裏別的丫環,你可信任?”

裴玉嬌沉默片刻:“不,當然不,我只完全信任竹苓一個。”

裴臻已經有些明白,當然這明白得基于竹苓确實是清白的份上,他緩緩道:“嬌兒,你知道什麽叫懷璧其罪嗎?”

“嗯,虞叔有塊寶玉,虞公想要,他不肯給,但後來還是給了,可虞公又要寶劍,虞叔迫不得己去攻打他……都是寶物惹出來的禍事。”裴玉嬌聽司徒修講過,當然,他說這個,是告訴她,好些東西都能致禍。

她敘述的很清楚,裴臻點點頭:“竹苓在你身邊,一直最受重用,那麽別的人,會有什麽想法?假使為父只疼英兒,不疼你呢?”

“啊!”裴玉嬌心想,那她要氣死了!

她多喜歡父親!

“你會恨英兒嗎?”裴臻問。

她瞪大了眼睛,半響恍然大悟:“爹爹,您的意思是……”

“雖然疑人不用,可作為主子,也得知曉制衡之道,你在心裏可以信任一個人,但做得太明顯未必有益,除非你有足夠的把控力,不然會引起屬下不滿。”裴臻摸摸她腦袋,又失笑,“當然,內宅容易的多,畢竟是女子,總不會惹出太大的禍事。”

裴玉嬌似懂非懂,可她已經知道該把矛頭對準誰了,難怪竹苓的荷包會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裴應鴻房裏!

她想了想,使人去問馬氏一個問題,回到望春苑,又把院子裏的人一個個叫進去問事情,這架勢,看得澤蘭心驚膽找。

好一會兒,裴玉嬌才叫她。

“剛才我一一問了,你是最後一個。”她看着澤蘭,明亮的眼睛裏,有些憤怒,有些憐憫,也有些惋惜,“午時就你跟白桃,劉婆子出去過,劉婆子說,她瞧見你往二房去的,你說,你去幹什麽?”

澤蘭在這瞬間,心都好像停住了一樣。

“奴婢,奴婢沒幹什麽。”好一會兒,她才咬着牙道,“正當空閑,奴婢想去那兒看看芍藥。”

“不早不晚的,偏是那會兒?”裴玉嬌想起竹苓被打爛的屁股,一拍桌子喝道,“你還想撒謊!竹苓的荷包只有你拿得到,你們住一間的!你為什麽要這樣陷害竹苓,就因為我對她好嗎?可你怎麽不想想,我原先也一樣對你,誰叫你滿肚子的壞水呢,所以我才不理你!可我還想着,興許你能改呢,可你越演越烈……”

澤蘭不承認,哭道:“姑娘,不是奴婢,分明是竹苓,姑娘你想想,你經常見大少爺的,竹苓對大少爺起了意也不是不可能。”

“你給我閉嘴!”見她還颠倒黑白,裴玉嬌大怒,她很少有這樣的怒氣,明明自己給了她坦白的機會,可澤蘭卻不聽,人為何,能壞的那麽固執?她猛地道,“來人,把她拉出去,給我打板子,打到她承認為止。”

“姑娘,不要啊,求您饒了我!”澤蘭終于害怕了,也明白姑娘早已不是以前的姑娘,糊弄不得,她倒豆子一樣道,“是奴婢,是奴婢放的荷包,奴婢見姑娘總是不用奴婢,才生了怨念,還請姑娘饒過奴婢啊!”

她拼命的磕頭,雪白的額頭上立時一片青紫,哀哀的哭,像是有多傷心,有多悔恨。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兩輩子,澤蘭都做錯事,可見她的心長歪了,她起身去上房,告知太夫人:“都是我沒管好,澤蘭心養大了。”

真是個體貼的孩子,畢竟是她親手選的,可裴玉嬌卻攬在自己身上,太夫人道:“打一頓發賣了罷。”

外頭又是一陣凄厲的哭喊。

太夫人把她摟在懷裏:“你本事漸長了,原本祖母小瞧你呢,可見你也能處理好些事兒的,往後再多學學。”

“有爹爹幫的。”她嘻嘻笑。

“那也是孺子可教。”太夫人笑着摸摸她的頭發。

馬氏得知竹苓真是被冤枉,臉面上挂不住,可仔細問了,挑不出纰漏,當下使人送了藥去竹苓那裏,又來見太夫人,笑道:“沒料到澤蘭這般惡毒,沒打死她都算好得了!”

這分明是馬後炮,裴玉嬌哼了哼,忍不住道:“我一早說竹苓不會,偏二嬸不信呢。”

馬氏作為長輩,是不該這般為難裴玉嬌,太夫人有心說她,可念在大房無主母,馬氏一個人攬着大房二房的事務,委實也有苦勞,當着小輩的面,她若是訓斥的話太過丢臉,當下淡淡道:“下回還是查清楚為好,嬌兒也不是小孩兒了,她房裏的人,你以後莫再插手。”

仍是适當的提醒了下,馬氏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應了一聲。

“現澤蘭走了,你自個兒再挑幾個丫頭。”太夫人又對裴玉嬌講。

裴玉嬌高興的點點頭。

天氣越來越往炎夏走,走哪兒都要帶着纨扇,裴玉嬌這幾日心心念念要跟裴臻去釣魚,裴臻原本也定了時間,結果到得休沐日,窦老夫人又請,沒法子,裴家一家去了窦家做客。

裴臻路上應承下次休沐日一定去,裴應鴻湊熱鬧,說道:“大伯,咱們就去白河罷,釣鳊魚吃。”

“鳊魚不好,鳜魚好吃。”裴玉嬌道。

“鲫魚好吃,燒豆腐。”裴應麟道。

裴玉畫翻他們一個白眼:“就不能都釣嗎,我什麽魚都想吃。”

衆人都笑起來。

唯有馬氏,裴玉英有些心思,她們都知道窦老夫人為何相請,恐是尋了合适的姑娘或婦人,也不知裴臻看到了會怎麽樣。

到得窦家門口,一衆人進去,誰料裴玉嬌當先看到一位婦人,頭發花白,四十來許,一雙細長眼睛,笑起來都瞧不見瞳仁,她渾身一僵,這不是在窦家嗎,怎麽徐老夫人,徐涵的母親竟然在,這,這實在與上輩子太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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