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剛入夏,長春殿已經設了冰鼎,徐徐涼氣從鼎中冒出,好似山野人家的炊煙。

八仙桌上此時擺了十二樣菜肴,六個冷盤,四樣熱菜,一碗羹湯,一碗甜湯,美不勝收,瞧一眼就叫人生出食欲。

司徒修走進來,看見最裏面,在刻着海棠花椅子上坐着的許貴妃。她仍是原先的模樣,秀麗端莊,父皇稱她娴淑仁慈,恰似觀音,故而賜了一座價值連城的玉觀音于她。放在殿中右側,晶瑩剔透,拈花含笑,便是皇後娘娘都頗是嫉妒。

他輕聲道:“見過娘娘。”

聲音略有些沙啞,許貴妃關切道:“莫非又哪裏不适?修兒,你得注意身體,我聽皇上說,為戶部的事已經病過一回了?你過來。”

他依言走過去。

尚離着她一尺遠,已經聞到陣桂花香。

她從來不換熏香,父皇說她長情,他亦是喜歡這味道,帶着點兒甜,不濃。小時候倚在她懷裏,她與他講故事,輕輕給他梳頭發,他聞着這味,只覺渾身舒服,以至于長大後,都很偏愛這種香味。

但現在,他寧願自己的鼻子不靈了。

他走近了,許貴妃細細打量他,眉心閃過一絲憂愁:“你又瘦了,是不是府裏廚子不周到?我早前就吩咐過,什麽時節該吃什麽,你這身子太醫說了容易上火……”

“不是,是太忙。”他笑笑,“辦事時,顧不上吃,随便糊弄兩口。”

“這怎麽行!”許貴妃道,“身體比什麽都金貴,你要是又病了,什麽事兒也做不成。”

她只顧着關心司徒修,司徒璟搖頭嘆氣:“娘娘,我呢?我這還是才被放出來呢!”

“你是該的。”許貴妃秀眉挑了挑,“你身為皇兄,還沒有你七弟牢靠,怎麽就要與瀾兒打架?你被關了,我都不曾給你求情,生怕再惹你父皇生氣,往後瞧瞧你還敢?沒個章程!”

司徒璟一疊聲的道:“是我錯了,娘娘您原諒我,不過這事兒說起來,主要還是老四不像話。”

“再不像話,為何專對付你?”許貴妃道,“也不見他找別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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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璟詞窮。

許貴妃暗地裏嘆口氣,知道這兒子雖有城府,卻也有缺點,貪功,要不是他去告密,也不會與司徒瀾結仇,當然這仇原本就有,可眼下兩邊誰也沒沾上風呢,何必急着下刀?又不能致對方于死地,反而暴露自己了!

這一點,司徒璟還不如司徒修。

“往後你做事,非得跟修兒商量商量,打虎不離親兄弟,你一個人那麽莽撞作甚?”許貴妃教導兒子,又瞧着司徒修,“你這五哥啊,還得你關照。”

所以,他做弟弟的,得為他擋風擋雨,哪怕是明刀暗箭。

司徒修垂下眼簾:“當然,只五哥做事不能瞞着我,我是一點兒不知曉。”

“哎,這回算是得個教訓,四哥啊,真是條泥鳅滑不溜就的。”他原先以為逮着這條罪,必能把司徒瀾打趴了,誰料他還能尋個人背黑鍋,結果惹得自己一身騷,“不提了,咱們吃飯罷,我這正餓着呢。”

許貴妃抿嘴一笑:“都坐下吧。”

二人坐在下首。

許貴妃示意宮女給司徒修布菜:“這鳳天鵝你最是愛吃的,還有玉絲肚肺。”

“謝謝娘娘。”司徒修吃得慢條斯理。

他從打小沒了親娘,可許貴妃儀态端莊,把他教得很好,舉手投足間雍容貴氣,甚至比司徒璟還要有皇家氣派,許貴妃心想,籠絡人心難,她确實對他也傾盡了心血,難怪自己親生孩子還會吃味。

不知道的,二人走出去,恐以為他們是母子倆。

要說喜歡,許貴妃也是挺喜歡司徒修的,笑眯眯看着他吃。

白河邊,裴家的人還在戀戀不舍,又玩了會兒方才回去,裴玉嬌纏着裴臻道:“爹爹,下回有空咱們再來,好不好?我今兒統共就只釣了兩條,還是這麽小的。”她伸出小小的巴掌微微一揚,“我要像爹爹一樣,釣條大魚出來。”

裴臻笑道:“就你小胳膊小腿的,被大魚拉下水。”

“不是有爹爹嘛。”她道,“爹爹上回帶咱們出來釣魚,都是五年前了。”

“這麽久?”裴臻一怔,回想了下,又好像是,五年前他從臺州回來,在家歇了幾個月,随後又去北平,那五年裏,甚少再歸家,女兒是覺得自己陪她們太少了吧?他目中露出幾分溫柔,“好,下次再來。”

裴玉嬌又高興了,去跟妹妹說:“爹爹同意下回再來了。”裴玉畫聽見:“那得算上我,我不想一個人悶着,跟大伯在一起最好,一點兒不管人。”

裴玉嬌連聲答應。

下人們把一地的東西收拾起來,遠處,周繹正朝這邊瞧,他是未時與許家人過來的,裴家那會兒正熱鬧,與司徒修玩鳥铳,釣魚,渾然不覺。幾何時,他也曾與他們一起,然而,如今眼睜睜瞧着,卻不能上前一步。

他凝望着,一動不動。

許黛眉怒火中燒,上前挑眉道:“你說陪我來,原是看那個賤人!”

周繹豁然轉過頭:“你說什麽?”

“不然盯着那邊作甚?”許黛眉還在氣他上回沒幫自己報複常寧公主,雖然自家哥哥也不敢,可周繹是副指揮使,他私底下耍些手段再容易不過了,他卻不肯。現在來白河,又往裴家看,不是看裴玉英又是看誰?

周繹眉頭一皺,不搭理她,轉身接過随從手裏的馬缰。

許黛眉越發氣惱,追着他問:“你說說清楚,到底在看什麽?”她已經感覺到周繹對自己越來越沒有耐心,哪裏像當初,她對他使性子,他還覺得自己可愛。

自家妹妹一點沒個樣子,許家老二許嘉連忙上來拉住她,輕聲道:“你再這樣,我回去與母親說,下回你莫再想着出來。”

許黛眉眼睛一紅:“二哥,他欺負我,你瞧見沒,他對裴玉英舊情難忘呢!我,我也不要嫁給他!”

“胡說什麽,你別疑神疑鬼的,咱們兩家就要結親了。”許嘉被妹妹的任性弄得頭疼,拉着她走去遠處,“你不嫁他,京都還有比他更好的男兒嗎?莫說周家還是這等門第。”

許黛眉咬着唇不說話,周繹容貌才幹都是無可挑剔的,可他性子不夠好,原先像是百依百順,時間長了,就有些膩味她。這樣下去,以後嫁給他,他能對自己好嗎?她搖着哥哥的衣袖:“萬一他三心二意呢?”

許嘉斟酌會兒:“咱們回去再說。”

周繹騎在馬背上,看他們竊竊私語,也猜到一些,可不知為何,他現在看着許黛眉只覺得她不懂事,真要娶了她,簡直家門不幸!也不知父親母親為何如此執着,就憑許家這等嘴臉,早晚連累許貴妃跟司徒璟!

他想着,回身又看了一眼裴家,隐約間見裴玉英穿着件柳綠色的春衫,好像枝頭鮮嫩的芽兒一樣,比起許黛眉,她聰明得多,也能幹的多,為何自己當初非得執着于自尊,惱她不相信自己呢?

他嘆了口氣,打馬往前而去。

天色微暗時,裴家人才到家,裴應鴻笑着叫下人們把釣來的魚拿到廚房,剛剛去見二老,竟看到蔣家人都在,除了蔣承安,蔣夫人,蔣倫蔣琳,還有一位少年,瞧着不過十五六歲,生得眉清目秀,身量有點單薄,不知是誰。

他驚訝道:“表舅父表舅母,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下午些來的,聽說你們去釣魚了,就想着能不能蹭魚吃。”蔣夫人笑。

太夫人道:“是我留他們的,我估摸你們幾個皮猴定然要弄許多魚回來,可是?釣了多少條?”

裴應麟嘻嘻笑:“祖母當真神機妙算,咱們一共釣了三十來條呢,在河邊共烤了十來條,跟楚王一起吃的。”

蔣家人面面相觑,何時裴家跟楚王還有交情了?蔣琳卻是想到那日在白河見到司徒修,他俊俏的容貌,氣質華貴,心裏一動,悄聲問裴玉嬌:“表姐,是真的啊?楚王來做什麽呀?”

裴玉嬌道:“不為什麽,跟爹爹談公事。”

蔣琳不太相信,談事兒難道不能等別的日子?她懷疑裴玉嬌隐藏了什麽,畢竟曾聽說司徒修救過她,只也不好追問。暗地裏一捅裴玉嬌胳膊,示意她看那個少年:“這是我遠房表哥,今年十六歲,你瞧瞧怎麽樣?”

裴玉嬌嗯了一聲:“挺清秀的,看着脾氣也好。”

蔣琳抿着嘴笑了笑:“給你當贅婿的。”她聲音越發低,“別說我說得的,你知道就好,反正不喜歡,也不會強迫你。”

裴玉嬌一下子呆了,這麽快就有贅婿上門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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