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西,當初真該讓他曝屍街頭!”
馮氏說:“當初你借地給他的時候,我說啥來着?這會兒罵他,有啥用?吃吧,趕緊吃,面都粘在一起了。”
“我吃不下去!”
韓韬說:“爹,這事攤上了就得往開了想。地契在你手裏握着,莊稼在咱家的地裏長着,再給他一個膽,朱永茂也不敢在咱們的眼皮底下把稻子收到河對岸去。”
馮氏說:“誰說不是呢。”
“退一步說,地就算是六叔押給姓朱的了,押的是地,不是地上的莊稼,我們先把莊稼搶回倉,然後打地的官司,莊稼可不等人。”
韓則林點點頭。
“爹,過生日不能生氣,要不然一年都會不順當。”
兒媳婦的話提醒了韓則林,他可不願意一年都不順當。韓則林拿起筷子從碗裏搛了肉,叫過來忠兒和旺兒,一人一塊喂進嘴裏。他端起來面碗,“稀哩胡嚕”地吃起來。
滿生擀的面條又細又長,汪着一層油的湯裏卧着一個嫩白的雞蛋,彩荷搛起來,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老夫人和少夫人。婆媳倆正忙着照顧狼吞虎咽的忠兒和旺兒,心思不在她的身上。彩荷張開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股濃香直沖鼻腔,腦門上浸出來細細一層汗,她覺得身子發軟腳心都燙了。
滿生餓得肚子“咕咕”響,嘴裏卻一口飯都不想吃,他瞪着眼睛坐在竈臺前。鄧恩端着空碗進了廚房,掀開鍋,鍋是空的,揭開盆,盆也是空的,他不甘心地問:“一點兒都沒了?”
滿生白了他一眼:“你都吃了多少碗了?”
“不是我吃,是肚子裏的病吃,它要吃,我拗不過它。”
鄧恩找了塊腌菜坐在門坎上,“嘎吱嘎吱”地嚼起來,看到滿生面前的飯還一口沒動,他問:“你咋不吃呢?”
滿生說:“不想吃。”
鄧恩把空碗伸過去說:“不吃給我。”
滿生撥了半碗飯給他。
鄧恩說:“剩那麽一口幹啥?都倒進來。”
滿生沒有理他,這半碗飯是他留給彩荷的,現在彩荷成了主子,再也不會到廚房裏找他要東西吃了。想到這,滿生的鼻子一酸,眼珠子往上翻了半天,眼淚還是圍着眼眶轉了出來。
鄧恩說:“你看,你看,吃你口飯,疼得蛤蟆尿都擠出來了。”
滿生伸手在臉上狠狠地抹了一把。
“滿生,你到底怎麽啦?一天不露臉,躲在屋子裏瞅蛋呢?”鄧恩問。
“好好的日子生生被那個老不死的給斷送了。”
“嗯?”
滿生激靈一下,意識到不該說的話自己從嘴裏跑出來了。
叁 作孽
平陽縣城裏生意興隆,人們都做“生活”。大明朝民間一直将生活視為勞動,必須勤勞,必須奔走營運,惟其如此,才能“生活”。所以縣城裏頭羊肉館、豆腐房、炊餅店、染坊等沿街的鋪面一家挨着一家。饅頭店的主人窦三旺,憨厚老實,因為經常外出采買糧油,店裏的生意由老婆李氏掌管着。李大娘臉長,陰沉起來像個冬瓜。她嘴快手快,幹活罵人都是一流,人送綽號“坐地虎”。坐地虎手藝好,一天蒸二十籠饅頭,用不了多久就能賣光。沒有顧客的時候,她喜歡靠在櫃臺上嗑着瓜子,街上的閑人雜事一樁一件地看在眼裏。饅頭店旁邊是一家雜貨店,這家店剛開張不久,老板名叫趙福,老婆孩子都在鄉下沒有帶來。這個趙福秀骨清風,仁義有禮,怎麽看都是一個害人相思的債主。這幾日他和一個叫“秦氏”的女人來往甚密。秦氏是半年前搬到鎮子上來的,這女人鵝蛋臉吊梢眉,走起路來步步生蓮,即使腰上挂着玉佩“禁步”,走起路來也是“丁丁當當”一身的風花雪夜。坐地虎自稱她的眼睛是蛇嘴裏的毒牙,一眼就能把人看穿。別看這秦氏一副良家打扮,朱粉不施的,可骨頭裏往外滲着風騷。趙福和秦氏,一個是魚,一個是貓,他倆湊到一起,不整出一場腥事才怪。
秦氏進了雜貨店,坐地虎做買賣的心思都淡了。兒子金寶從外面進來,伸手抓了個饅頭轉身就走。
坐地虎一把扯住他說:“外面有勾魂鬼招你嗎?你老實看一會兒店,娘出去一下!”
“娘!”金寶叫了一聲。
坐地虎頭都沒回,急匆匆地走了。金寶知道娘的脾氣,他垂頭喪氣地坐在了椅子上。
秦氏這一段日子來雜貨店來得很勤,支撐一個家,隔三差五地買點零用品,也不是說不過去。她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用來堵別人的嘴。
雜貨店裏沒有閑人,趙福從櫃臺下拿出來幾個包好的紙包放在櫃臺上。他對秦氏說:“這是你要的墨綠、赭石、普藍。胭脂紅明天才能上貨,到時候我給你留着。”
秦氏笑着點點頭,她笑得很好看,趙福心裏“忽悠”了一下子。俗話說紅顏薄命,秦氏不是因為紅顏才薄命,她是因為薄命才被罰做了紅顏。秦氏的丈夫孫元德是個窯戶,相貌醜陋,性格孤僻。俗話說,擡頭的老婆,低頭的漢。孫元德走路說話都不擡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孫元德喜歡喝兩口,沒沾酒的時候,他面色萎黃,少言寡語。兩盅酒下肚,文官就改了武行。秦氏常為一句不知錯在何處的話,被他打得鼻口蹿血。秦氏明白他為啥下死手打自己。生了兒子太白以後,孫元德就做不成夫妻之事了。秦氏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夜晚裏的情景讓孫元德尴尬難堪。燒窯的日子裏,孫元德索性住在窯上。偶爾回家三杯酒喝得爛醉,眼前的每一個細節都是借口,他揪着秦氏的頭發把她打得滿地亂滾。秦氏身上的傷痕越多,心裏越清醒。她知命不認命。
雜貨店開張的時候,秦氏來買東西。第一眼看到趙福,心裏天塌地陷地一聲轟鳴,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趙福的心好像被誰用手使勁地捏了一把,腦袋暈得沒了重量。兩個人一裏一外站在櫃臺前,秦氏先開口了,她說了一句什麽,趙福根本沒聽見。秦氏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瞳孔棕黑,眼白淡藍,孩子一樣單純清澈。她的嘴唇、臉頰、脖頸、肩膀卻跟這雙眼睛完全背道而馳了,每條柔和的曲線裏都隐藏着饑渴。
弄清楚她要買顏料,趙福把裝顏料的罐子一罐一罐地搬到櫃臺上,他用牛角長柄勺一種顏色一種顏色地舀出來給她看。秦氏對顏色很在行,兩個人一問一答,語句很短,在簡短的對話中,秦氏和趙福都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舒暢。交談的範圍很快就放開了。趙福問秦氏買顏色做什麽?
秦氏說:“往磁胚上畫圖。”
趙福問:“誰畫?”
秦氏說:“我。”
趙福的眼睛落在她的手上,這是一雙巧手,皮膚白嫩十指纖長。
趙福問:“你擅長丹青?”
秦氏說:“懂得一些皮毛。”
“難得。”
趙福拿出來收藏的圖譜給她看,秦氏一張一張仔細仔細地看着。從顏色的配制和暈色筆法談起,兩人越談越攏,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趙福看到她的眼睛旁邊有一塊沒有散盡的青紫,随口問道:“你臉怎麽傷了?”
秦氏不笑了,她垂着眼皮不說話。趙福猜出來幾分,也沒有再往下問。他把顏料一樣一樣地稱好,包起來,随手把一本圖譜遞給她說:“喜歡就拿去描吧,描完了我再借給你別的。”
秦氏知道這本圖譜是很難弄的,她再三謝過後走出了雜貨店。一來二往,兩個人很快無話不說了。過日子就是這樣,高興的時候人嚼日子,不高興的時候日子嚼人。趙福讓秦氏從心裏往外透亮,兩個人心照不宣,蠢蠢欲動,可是誰也不率先捅破這層窗戶紙。
兩個人在雜貨店裏你一言我一語地試探着對方,坐地虎在雜貨店的後窗上透過窗紙上的破洞往裏面看。她連着看了幾十天,也沒見他們勾肩搭背地倒到床上“化蝶”去。
饅頭店裏金寶連着吃了兩個饅頭,也不見娘回來。他無聊地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一眼看到了娘剛才忘了收起來的錢匣子。他打開錢匣從裏面抓了一把錢,匆匆塞到肚兜裏。門外傳來孩子們的吶喊聲,金寶出去看熱鬧。秦氏的兒子太白和七八個男孩子拿着木刀和弓箭叫喊着從饅頭店門前沖過。太白揮着手裏木刀,狠狠地劈在一個男孩的身上。男孩疼得“嗷”的一聲,捂住了肩膀。
太白一把薅着他的頭發說:“你被斬首了,現在你轉世變成馬,我是大将軍!”
他跳到男孩的背上,嘴裏大聲地吆喝着:“駕!駕!”男孩把他摔在地上,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