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從店裏沖出來,知道又有好戲開場了,都跟在她後面看熱鬧。
金寶把娘引到秦氏家門口,他指着緊閉的大門,說:“娘,就這家!”
坐地虎兩手抱在胸前,腦袋一晃,發髻上的銀佩叮當作響。
“去給娘搬張凳子來!”
金寶掃了一眼,發現不遠處有一張凳子,他跑去搬過來,放在娘跟前。坐地虎背對着秦氏家的門,架着二郎腿坐下了。金寶一溜小跑從茶館裏拎回來一壺茶,倒了一杯遞給娘。坐地虎喝了一口,不冷不熱正好潤嗓子。秦氏聽到外面人聲嘈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從房間裏出來,她豎着耳朵站在院子裏聽動靜。
坐地虎清了下嗓子開罵了,她罵得抑揚頓挫,合轍押韻。一口茶一聲罵,她越罵聲音越高,一輩一輩地往上翻,直搗孫家的祖墳。
“給臉不要臉!你褲兜子裏到底裝的臉還是屁股?你敢動我兒子,我就敢日你娘!不服,你拿刀出來,先砍了我兒再來剁我!”
秦氏實在聽不下去了,“咣當”一聲拉開了院門。
看着坐地虎面板一樣的腰身,秦氏怯了三分。她走到坐地虎面前,兩個女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坐地虎心裏叫了一聲,狗尿苔成了精!賤人!這是你自己往老娘手心裏鑽,捏出你膽汁來別怪我手不留情。秦氏做夢也想不到金寶的娘是饅頭店的老板娘,這個女人的舌頭是弓,咒罵是箭,強弓搭上毒箭,射出來定會把她戳成血肉模糊的篩子眼。秦氏悔得腸子都青了,眼下就是剪掉舌頭,縫上嘴唇也無濟于事了。
她叫了聲:“大嫂!”
坐地虎厲聲喝道:“娼婦!把你的屁股眼給我夾緊了,別四處亂跑氣。誰是你大嫂?”她一把扯過來金寶說:“我是這個賊的親娘!跟我攀親,輩分別差了。我兒子是賊,你應該叫他作爹,認賊作父不糟踐你,你比我兒會偷,天生了一副賊骨頭!”
秦氏被她罵得頭皮一陣陣發麻,聲音顫抖地問:“你口口聲聲說我是賊,我偷你什麽了?”
坐地虎說:“兒媳婦懷孩子裝的是孫子,你非要把甜瓜掰開看見苦籽是不是?你瞞着你老公偷漢子,不是賊是什麽?”
秦氏一口氣噎在喉嚨裏,臉漲得通紅,緊接着就白了,她上下牙直打架,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坐地虎破口大罵:“騷貨!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一看,老娘模樣不濟,卻替老公争氣。我家前門不進尼姑,後門不進和尚,老娘的拳頭上站得住人,胳膊上走得了馬,不像你這個狗淫婦,人硬貨不硬,表壯裏不壯。一頂一頂地給你們當家的戴綠帽子,還觍着臉滿街扭着屁股挂着幌子招搖,不知道丢祖宗的臉嗎?就你這德性也敢跟老娘當街擂鼓叫陣?這可真是驢槽子改棺材,你也成(盛)人了。”
秦氏氣得心跳如擂鼓,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坐地虎順手拿起地上戳着的一面舊銅盆揀了一根木棍“當當”地敲起來,她邊敲邊扯着嗓門大聲喊:“淫婦!不要臉!不要臉!淫婦!”
孫元德從窯上回來,剛走到街口就聽到女人的叫罵和孩子的哭聲,一條街吵成了一個蛤蟆坑。孫元德低着腦袋一邊走一邊聽,一句句都聽到了肚子裏。心想,是哪家的婆娘不争氣,給他們當家的妝幌子,惹得這個臭嘴婆娘在這裏叫罵?走到門口看到兒子太白在哭,這才明白是自己的老婆招惹了是非,他忙往人群裏擠。
坐地虎越戰越勇,嗓門越扯越高:“你偷了別人家的漢子,還要作賤我的兒子。我家金寶才十歲,連頭帶腳也補不了你的虧空。我給你作揖磕頭,求你行個善事,饒了我兒子吧!如果騷勁上來了,趕緊去找你那相好的漢子,多找幾回,好多生養幾個野賊種,大起來好做賊!”
她一聲潑婦,一聲淫賊,罵得秦氏撞死的心都有了。一眼看到站在旁邊的太白,她擡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個嘴巴子。
“天殺的,都是你不學好,引得這長舌婦在這裏撒潑。”
太白被打懵了,“哇”的一聲哭了:“她罵你,你不打她,打我幹啥?”
秦氏被戳到了痛處,撿起一根木棍追着太白打。太白哭喊着往人群裏躲。
孫元德鐵青着臉擠進人群,他揪住太白的衣領把他摔進院子,随後一腳把秦氏也踹了進去。院門“咣當”一聲關上了。坐地虎被他弄懵了,好一會兒才醒過味兒來,她揮拳頭使勁擂門:“出來!給老娘滾出來!有種的別往耗子洞裏鑽!”
泥河這個地方面子比油都貴重,孫元德打死也不能穿着開裆褲站在戲臺上亮相。他的臉綠裏透青,胡子全奓了起來,神情非常吓人。秦氏和太白躲了雷霆撞着霹靂,自知厄運難逃,縮在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
院子外面坐地虎罵聲不絕,看熱鬧的人越圍越多。窦三旺買糧食回來,得知老婆在外面撒潑,急匆匆地趕來往回拽她。
坐地虎面前無人可罵,一肚子的火發到窦三旺的身上。
“你個不長勁的膿包,別人騎着門坎罵到家裏來了,你不騎馬上陣反倒胳膊肘往外拐,你扯我幹啥?”
窦三旺小聲說:“是你罵到別人家來了。”
坐地虎罵:“沒有下嘴唇就別攬着蕭吹,沒本事看家護家就別娶老婆養兒子!”
窦三旺不說話,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家裏拖坐地虎。坐地虎掙紮着不走,到底掙不過男人,硬是被窦三旺拖走了。
屋子裏的光線暗下來,孫元德的臉隐在黑影中,看不清楚表情。秦氏小心翼翼地給他燙上酒,擺好飯菜。
孫元德看着桌子上擺着的三雙筷子問:“為啥擺三雙?”
秦氏垂着眼皮小聲回答:“家裏三口人嘛。”
孫元德語氣平靜地說:“我不好客也別冷落他,叫來,跟我喝盅酒。”
秦氏問:“你要請誰?我叫太白去喊。”
孫元德擡起眼皮看了秦氏一眼:“我問你,你倒問起我了。”
秦氏額上滲出汗來,外間竈上的湯鍋開了,她趁機躲了出去。
太白大氣不敢出,埋頭吃飯。孫元德一聲不響地喝着悶酒,屋子裏的氣氛燥得冒煙,只要落下個火星定能燃起一場大火來。
肆 埋仇過誡
朱永茂黑着一張臉,一天沒說話。這輩子過五關斬六将,誰想在河對岸走了麥城?當初他讓韓老六寫下字據,說好夏收的時候換地契。狗雜種兩眼一翻,兩腿一蹬,二十畝田産又回到了韓老大的手裏。朱永茂邪性,認準的事情從來不半途而廢。開弓沒有回頭箭,眼下稻子熟了,進了誰的倉,收成就歸誰。你韓家欠債在先,我朱家搶糧在後。我搶了你,你能怎麽着?你還把我的腦袋當西瓜切了?
主意定了,朱永茂立即吩咐朱勉去鐵匠鋪子把打好的鐮刀取回來,安排佃戶做好搶收的準備,明天一早跟他到德慶縣去割稻子。
一開春,于鐵疙瘩的烘爐就從早燒到晚,一天下來要燒幾百斤木炭。于鐵疙瘩光着膀子左手一進一推地拉着風箱,讓一尺多高的火苗直挺挺地上竄,他右手拿着鐵鉗翻動着焰火裏的鐵活。于鐵疙瘩紫紅臉,骨架子大,一雙眼睛小而亮。
朱家的鐮刀已經全部做好了,活兒幹得很地道。朱勉雞蛋裏面挑骨頭,不是嫌刀刃沒有走一條直線,就是嫌鋼太軟淬火不足。于鐵疙瘩低頭幹活不搭他的腔。
朱勉把挑出來的鐮刀堆在一起說:“這幾把還湊合,剩下的那些,不能按說好的價給你。”
他說:“不要都放下,馬上收割了,貨有的是人要。”
朱勉說:“給你放下我用啥?”
于鐵疙瘩說:“朱家人長着乾坤手,薅呗。”
朱勉說:“晚飯蘿蔔吃多了吧?滿屋子竄着屁味兒。”
于鐵疙瘩說:“朱勉,我把話給你撂到這兒。我的活兒你要是看不上眼,方圓幾十裏,再沒有一個鐵匠能伺候你。”
朱勉背着手走了一圈,站在于鐵疙瘩身邊看他幹活。于鐵疙瘩把燒透的鐵活從火裏夾出來放在砧板上,大錘狠砸,小錘輕點,火花迸濺,聲震四壁。
朱勉問:“見李十萬了嗎?”
“沒有。”
朱勉:“老小子不敢出來了。”
于鐵疙瘩說:“上次玩牌你差點讓他光着腚回家。”
朱勉說:“看進不看出,你怎麽不說我還請你倆喝酒了呢?”
“兩壺酒倆涼菜,那也叫請?”于鐵疙瘩一臉不屑。
“酒你喝到肚子裏沒有?”朱勉問。
“尿都尿出去了,還問啥?”于鐵疙瘩一下一下砸着鐵。
朱勉一臉神秘地說:“李十萬說,喝完酒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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