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風打透了于鐵疙瘩的脊梁,他哆嗦了一下回頭看,兩扇門前後搖擺,“吱吱呀呀”地響着。于鐵疙瘩向來膽子很大,剛才的夢叫他心裏有些發瘆,覺得有什麽東西進了屋。他壯着膽子回去,把油燈點着舉在手裏,裏裏外外仔細查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麽。他舉着燈腦袋伸到床底下也沒看到什麽。于鐵疙瘩把鐵匠爐子裏的火捅着了,熊熊的火光讓他心安定下來。他往火裏加了炭,披了件衣服,踢踢踏踏走到院門口拉開了大門走出去,他的腦袋“噗”的一聲,撞在了一個東西上。眼前黑咕隆咚吊着一個很大的物件,于鐵疙瘩伸手一摸,手摸到了帶着體溫的布料上。于鐵疙瘩心裏“咯噔”一下,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轉身回屋點了一根火把出來。火光照亮了院門口,門檐下懸挂着一個素衣羅裙的女人,她斜着眼睛看着天空,吐出來的半個舌頭被牙齒咬住攔在嘴外邊。于鐵疙瘩身上的汗毛“唰”的一下豎起來,舉着火把的手把一個死鬼抖成了方陣。
陸 棄屍
秦氏沒有想到她真的會死,她把這件事從頭到尾想得很周全。坐地虎開門出來的時候,她吊上去,坐地虎肯定會馬上把她救下來。院子裏的腳步聲往門口走的時候,秦氏緊張得連扔兩次才把繩子挂在木頭橛子上。她拎着裙擺,腿顫抖着踩在磚頭上,腳步聲在院門口停住了,秦氏慌慌張張地把腦袋塞進了繩套裏。“嘩啦”一聲院子裏的人拉開了門栓。秦氏沒有理由再磨蹭了,她咬着牙,一腳踹翻了磚頭。開門的人卻突然改了主意,轉身回屋了。秦氏追悔莫及拼命撲騰,越撲騰,脖子上的繩索勒得越緊。眼睛憋得要從眼眶裏掉出來,嘴張得像晾在河灘上的魚,她想喊“救命”舌頭卻耷拉了下來。秦氏掙紮着朝上翻了一下眼睛,想看看吊死她的這根繩子是用什麽好麻編的,怎麽這麽牢靠?
吊死鬼耷拉在外面的舌頭讓于鐵疙瘩想起來剛才的那個噩夢,這女人莫不是死鬼劉占榮變的?他瞪着眼睛看着秦氏的臉,怎麽看,都不像劉占榮。不管是鬼還是人,都得從繩子上拿下來。于鐵疙瘩塊頭很大,有些蠻力氣,他解下繩索,把人放到地上。摸摸身子還沒涼透,又把手伸到她的鼻口之處,呼吸已經沒有了。這女人他從來沒見過,為何會吊死在自己家的門前?眼下他該怎麽辦?報官?不行!引來一場口舌是非是小,弄不好還會招來一場官司。放在這兒?天一亮鄰居報給官差,照樣是一場飛來的橫禍。黃泥巴掉進褲裆裏,不是屎也成屎了。于鐵疙瘩急得兩手“咚咚”地敲着腦袋,他敲出來一個辦法——移屍。于鐵疙瘩把死人拎起來馱到背上。秦氏剛剛咽氣,身子還是軟的,走了兩步就滑了下來。于鐵疙瘩往上一颠,秦氏“咯喽”的一聲,把殘存的最後一口氣涼嗖嗖地噴在于鐵疙瘩的後脖頸兒上。于鐵疙瘩的冷汗“嘩”地流下來,腿肚子抖出了弧線。他聲音哆嗦着對死屍說:“占榮兄弟,老話說,人死了不能回頭看,應該往上看,你的命在天上呢。咱倆沒有仇也沒有冤,我追過債不假,可找你追債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我早就說過,你欠我的那二十兩銀子我不要了,你犯不着借屍還魂跋山涉水地來糾纏我。”
死屍不說話,只是往下滑,于鐵疙瘩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裙帶,往上一聳,秦氏的腦袋“咚”地撞在于鐵疙瘩的後腦勺上。于鐵疙瘩頭暈眼花,上牙磕打着下牙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話連不成句子了,他把勁使在了腿上。于鐵疙瘩一路狂奔,累得他腰膝酸軟,心跳出了擂鼓的動靜。拐過街角,一眼看到王老蔫的酒館。于鐵疙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屍體“砰”的一聲扔到門口。秦氏沒有躺下,她倚着門坐在黑影裏看着于鐵疙瘩。于鐵疙瘩身上的汗毛刺猬一樣豎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着。秦氏的身子一點一點地往前傾着。于鐵疙瘩撒腿就跑,秦氏緩緩地栽倒在地上。
于鐵疙瘩沒看到秦氏倒下,覺得她在身後追他,因為他聽見有“窸窸窣窣”“叮叮當當”的聲音跟在身後。聽人說鬼魂只走直線不會拐彎,于鐵疙瘩畫着弧線跑,即使這樣,他還能聽到身後的動靜。于鐵疙瘩恐懼到了極點,他撒開腿瘋了一樣地跑着。耳邊的風聲和身後的“叮當”聲攪和在一起,于鐵疙瘩覺得心被一雙手拎起來用力往兩邊拽着,疼得他眼冒金星,氣都透不過來了。
家就在眼前了,他一頭撞進院門,“咣當”一聲把門栓插上。沖進上房,回身再把房門緊緊鎖上。鐵匠爐裏的火光讓他感覺到了安全。于鐵疙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嘴裏幹得像含了一把鐵沙。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壺,腳跟着挪動了一下,“嘩啦”一聲響。于鐵疙瘩低頭往下看,他看見一條裙帶像毒蛇一樣盤在腳邊,裙帶上的佩環在火光下閃着黯淡的光。這東西是那吊死鬼的腰上挂着的,怎麽跟着自己跑回來了?于鐵匠腦袋一下空了,他一把抓過腰帶扔到了火爐裏,火“忽”地着起來,往上蹿了兩下熄滅了。佩環像一只眼睛在火堆裏看着他。于鐵疙瘩一連打了幾個寒顫,他渾身冰冷,腦袋滾燙,暈得有點兒站不住了,掙紮着爬到床上,拽過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
王老蔫的老婆彭氏是第一個聽到動靜的,她支起腦袋用胳膊肘捅了王老蔫。五十多歲的人本來就沒有多少覺了,加上睡覺前生了一肚子的氣,王老蔫睡得不踏實。他閉着眼睛問老婆:“幹啥?”
彭氏問:“聽到啥動靜沒有?”
王老蔫翻了個身說:“鬧貓呢。”
“貓弄不出來這麽大的動靜。”
彭氏一骨碌爬起來說:“不行,你叫小二出去看。”
彭氏是王老蔫的續弦,剛滿三十歲,身材小巧,頗有幾分姿色。王老蔫沒有子嗣,他把彭氏娶回家後,沒少在她身上花費力氣,可是她跟亡妻一樣,連空心蛋都不曾生出來一顆。王老蔫鼠年盼龍年,龍年盼狗年,轉眼晃到五十歲了,繼承香火的人還不知道在哪轉筋。年歲大了體力和精力都不夠使喚,他雇了個店小二幫忙幹些雜活兒。店小二十七歲,奸懶饞猾各占一角。昨天,王老蔫收了銀子放在櫃臺裏,晚上查賬的時候,發現少了十枚錢。怎麽問,店小二都瞪着兩眼說不知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不止一回,王老蔫是個沒嘴的葫蘆,生了氣愛悶在肚子裏。彭氏在枕頭邊上勸王老蔫,雇人辭人都是咱說了算的事,不是已經給他敲了警鐘嗎?如若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就讓他小孩拉屎挪屁股吧。
店小二昨天晚上幹活睡得很晚,天還沒亮掌櫃的又把他叫起來,心裏窩火,閉着眼睛哼哼唧唧半天沒動窩。王老蔫抄起面案上的擀面杖給了他屁股一下子。店小二蹦了起來,揉揉眼睛,看見王老蔫耷拉着臉看着他,沒敢羅嗦,趿拉着鞋跟着王老蔫出來了。院子裏的風很涼爽,店小二打了個哈欠,四下看了看說:“大娘聽錯了吧?”王老蔫沒有答理他,他走到院門口打開了院門,店小二眼神好,看見陰影裏躺着一個人。
他說:“那兒趴着一個人!”
王老蔫老眼昏花,他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還是不敢斷定,問店小二:“是人嗎?”
店小二說:“是個醉漢。”
王老蔫說:“你過去好好看看,認識還是不認識?要是左右的鄰居,去把他的家人叫來趕緊扶他回去。”
店小二跨出門去,彎腰粗粗地看了一眼,天太黑,看不出來模樣長相。
他說:“不認識,看樣子是個馬夫。”
“你怎麽知道是馬夫?”
“這不是有一條馬鞭嗎?”店小二指着那人旁邊拖着的一根繩子說。
王老蔫說:“既然不是這條街上的人,就由他去吧,酒醒了自然會回家去。”
店小二跟着王老蔫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那根馬鞭子怎麽也能換幾個大錢。這酒鬼醉得被豬啃了臉都不知道疼,我拿了鞭子他也不會心疼。小二跑過來,伸手去拿鞭子。鞭子的末端被壓在那個人的身子下面,他抽了兩下都沒抽出來。店小二使勁一扯,卧在地上的人被他拉得直立起來。這下店小二看清楚了,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吊死的女人。手裏的馬鞭是拴着她脖子的上吊繩。店小二喊了一聲,喊聲沖出來的時候分了好幾條岔路,驚得王老蔫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