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室內極為安靜, 外頭說話的聲音雖低, 卻仍一點點地自窗扇門縫中細細密密地傳了進來。

兩人仿佛走開了幾步, 綠雲說道:“大師兄, 這麽多日子不見你, 我心裏着實擔憂,你跟着師父一定受累了吧?”

蕭西華回頭看了一眼仍然毫無動靜的門扇:“我很好。不過都是些做常了的法事。聽說師妹在看護公主, 怎麽回來了?”

“正是今兒才回來, ”綠雲忙笑道:“小師姑說公主那邊已經大好, 不需要我再随護了, 偏這麽巧師兄也回來了。”

“原來如此, ”蕭西華微微一笑,“回來了就安心照顧小師姑吧。我聽說今日她回高家的時候遇險,不知怎麽樣呢?”

綠雲道:“是錦衣衛的江指揮使救的及時, 小師姑安然無恙。”

“我怕小師姑受了驚吓,所以回來看看。”蕭西華重又回頭,喃喃道:“難道睡下了嗎?”

綠雲見他似有失落之色,便道:“還燃着燈, 大概是沒有睡,我給師兄問一問吧。”

綠雲說着,便走到門口, 輕輕敲門:“小師姑, 你睡下了嗎?西華師兄來探望您。”

頃刻, 裏頭道:“我知道了。”

綠雲回頭看向蕭西華, 卻見他怔怔地盯着門扇, 夜色之中雙眸微有星光。

心頭一怔,綠雲緩步後退。

蕭西華卻忙上前幾步,走到了門口。

兩人的對話,從頭到尾薛翃在內聽得真切,頓了一頓,又道:“西華,若沒有要緊的事,且先回去吧,我今日勞累,正要睡了。”

蕭西華立在門外,高挑修長的身影給燈籠光芒影在門扇上,良久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薛翃在內看着,略有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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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西華的聲音變得低沉:“小師姑,我只是、聽說今日遇襲的事,心裏為你擔憂才回來看看。”

薛翃垂眸不去看那道影子:“我很好,你放心。”

水晶缸裏的太一突然有點不安,連轉了幾個圈,最後竟浮出水面,張大嘴巴好像在叫什麽。

薛翃的目光在太一身上停了停,就是這一瞬,外頭有一聲嘆息般的:“好吧。”

那仿佛是剪影一般的身影悄悄轉身,踯躅地離開了。

依稀聽到綠雲叫了聲:“師兄!”

卻并沒有聽見蕭西華的回話。

夜間的宮道顯得格外的幽長,北風大發威風,仿佛要将天地間所有萬物都凝結成冰。

蕭西華獨自一人走在青磚地面上,厚厚地宮底步雲履踏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偶爾有步履匆匆經過的太監宮女,因為天冷又入了夜,一個個都只顧縮着脖子快快趕路,竟沒有留意到他。

不知走了多久,西華突然發現自己迷路了。

他對這宮內本就不算熟悉,方才又心神恍惚,竟沒在意是往哪一個方向走,如今入夜,四顧蒼茫,到底往哪一個方向才是正确的?

西華茫然四看,正在發怔之時,前方有一隊人疾步而來,挑在手中的燈籠亂晃,有人問道:“是誰,在這裏亂走?”

蕭西華定睛看時,原來是幾個太監,為首一人尖嘴小眼,他依稀認得是正嘉皇帝身邊的田豐。

借着燈影田豐看的仔細:“你不是……陶真人身邊的大弟子嗎?這已經半夜了,怎麽在這兒呢?”因為認出西華,田豐把跋扈之氣略收斂了幾分,但眼中仍帶着警惕。

蕭西華道:“我自放鹿宮而來,晚間看不清路,一時迷了方向,不知這是哪裏?”

田豐挑了挑眉,擡手往上一指:“道長看就是了。”

小喜歡轉頭看去,卻見前方一座十分寂寞的宮苑門首,門頂上的狗尾草在夜色之中亂舞,不時發出簌簌的響動。

“這是?”蕭西華仍是懵懂不知。

田豐還未說話,他身後一人笑道:“老田,你何必捉弄道長呢,他是宮外的人,自然不至于知道的很清楚。只怕是真走迷了路罷了。”

蕭西華仰頭打量面前的宮牆,突然發現在幾位太監身後的宮牆像是塌陷了一塊兒。

“這裏……”蕭西華正要再說,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說了讓你等會兒,偏要逞強,這不是迷路了嗎?”

蕭西華渾身一震,不能相信。

他來不及再看眼前,也顧不上田豐等人,只猛然回身。

卻見身後不遠,站着一道纖袅的身影,白衣黑袍,在夜風中微微飄動,如同暗影中的一朵睡蓮,容顏靜好,半明半昧。

她一手挑着個竹篾燈籠,另一手中卻撐着一把傘。

蕭西華愣了愣,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天空居然飄雪了。

田豐見是薛翃來到,忙又換了一副暖笑模樣:“哎喲,仙長,這天寒地凍的,您怎麽親自出來了?”

薛翃向他一點頭:“我送師侄回萬安殿。”又目光輕轉看向蕭西華:“還愣着做什麽。”

蕭西華像是聽了號令,三兩步走到薛翃身邊:“小師姑,我以為……”

“拿着。”薛翃将燈籠遞給他。

蕭西華忙雙手接了過來,雙眼望着她,說不盡的喜悅,因為過分驚喜,竟不知要說什麽要做什麽。

薛翃也不言語,才要轉身,背後田豐道:“仙長,怎麽身邊沒有個人跟着?我叫人送一程可好?”

“多謝,不必。”薛翃淡淡一點頭。

***

田豐跟齊本忠兩人,目送薛翃蕭西華走遠,田豐說道:“老齊,你說這位道長,半夜三更怎麽走到這裏來了?真的是迷路?”

旁邊齊本忠道:“不是迷路又是怎麽?”

田豐說道:“皇上讓我查這雲液宮宮牆倒塌砸死麗貴人的事,我自然要盡心盤查,不放過一切可疑人等跟線索。”

齊本忠道:“話雖如此,但這位道長是放鹿宮的人,人家是專心修行的,何苦拉他下水。而且你沒見是和玉道長親自來接他了嗎?得罪了他們,對你有什麽好?還是別再多事了。”

田豐聽了這才說道:“說的也是,我可不能再得罪人了。”

齊本忠笑:“你能這麽想,這宮內一多半的人得感恩戴德。”

田豐悻悻道:“你當我樂意幹那些髒活?我不過是為了主子而已,郝宜裝好人,張相整日忙外頭的事,你也不管那些,你們都乖覺的不肯沾手,我要再不收拾爛攤子,叫主子怎麽辦?”

“好了好了,知道你能耐,誰也抹不去你的功勞,”齊本忠笑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回去,把所查到的先禀告主子吧。”

兩人回到養心殿,正嘉皇帝卻正在省身精舍內跟陶真人說話。

郝宜攔着兩人,問道:“可查出什麽來了?”

田豐道:“只看了看那宮牆,幾個白日裏經過那地方的宮女跟內侍也都押在內務司,正在審問。”

郝宜知道他的手段,便道:“人家只是經過,若問不出來的話,可別緊着為難。”

田豐道:“你又當老好人,那你去查啊。”

郝宜跟他話不投機,便轉開頭去。

齊本忠問:“皇上跟真人說了多久了?在說什麽?”

郝宜悄悄對他說:“我聽了一句,好像是在說雲液宮的事。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

田豐突然問道:“我看那站在外頭的,像是真人的二弟子,他的大弟子沒有來嗎?”

郝宜充耳不聞。

田豐很不快,齊本忠道:“你真不死心啊。”他停了一停,又說:“倘若老田你真的有所懷疑,那你不如偷偷地查問一下守着萬安殿的人,看今兒事發的時候那位蕭道長是不是在宮內就是了。”

田豐小眼睛閃過一道亮光。

郝宜聽的話頭不對,忙問:“老齊,你們說什麽?”

田豐忙道:“別告訴他!”

齊本忠道:“都是皇上跟前兒當差的,你們兩個何必這樣。”于是拉着郝宜,把方才在雲液宮外看見蕭西華的事,同他說了。

郝宜聽後,果然很不高興,氣憤地說:“姓田的,你也太過分了,真人是皇上請來的,你卻把人家的弟子當殺人兇手嗎?居然還要去查人家,你敢不敢現在當着真人的面兒去說?”

田豐青了臉色:“我只是效忠于主子,管什麽別的?”又抱怨齊本忠:“你看看,我說不告訴他吧?能有什麽好兒?人家沒說什麽,他先要殺了我呢。”

“你要無事生非,我就不饒!”郝宜怒視着他。

田豐道:“好好,我怕了你了,我不查就是了,但你要給我擔保,确保這位蕭道長跟此事毫無瓜葛。”

“我以我的腦袋跟你擔保,成不成?”郝宜寸步不讓。

田豐這才沒了話。

就在此刻,裏頭有動靜傳出,原來是真人跟皇帝說完了話,正嘉皇帝親自送了陶真人出精舍的門。

幾位內侍也慌忙低下頭。陶真人跟皇帝寒暄過後,便帶了弟子們離開。

田豐跟齊本忠這才入內禀告皇帝目前所查結果。

田豐道:“奴婢們細看過那宮牆,只有最上面半臂寬的地方塌了下來,那處先前經過地震,的确是有一道裂縫的,再加上月前那場大雨,也許毀損更嚴重了些。”

齊本忠也說道:“只是,奴婢們又在那宮牆往下一人高的地方發現了血漬。這看起來有兩種解釋,第一,是有人把麗貴人的頭撞在牆上,導致貴人身死,再利用倒塌的宮牆僞造現場;第二,是宮牆倒塌在先,麗貴人防備不急,倉促中自己撞上、或者給那跌塌的宮牆砸中,撲倒後留下的血漬。”

正嘉皇帝閉着雙眸,聽到這裏才哼道:“說了等于沒說。真相呢?”

齊本忠跟田豐對視一眼,田豐道:“主子,這要是麗貴人時運不濟,自己被砸死了,事情就很簡單。但如果是有人故意為之,那……奴婢還真有點不寒而栗,第一,這人熟知宮內路徑,甚至侍衛宮人們的行動,所以才會避開耳目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成此事;第二,這人要有極出色的身手,我跟齊本忠看過那宮牆,以他的功力,也未必能把那宮牆震塌下來。”

正嘉皺眉:“朕不想聽這些。朕只想要一個确切的答案,到底是你所說的前者,還是後者,如果是後者,那麽這個隐藏在宮內的兇手,到底是誰。”

田豐道:“奴婢一定盡快盤查,查明真相。”

正嘉突然斜睨向田豐:“你好像還有話沒說。”

齊本忠一驚。田豐張了張口,額頭貼地:“奴婢不敢說。”

正嘉道:“要不敢說就滾出去,別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

田豐眼珠轉動,道:“剛才奴婢們在雲液宮的時候,遇見了一人。這人是陶真人身邊的蕭道長。”

正嘉皺眉:“什麽?”

田豐道:“據說他是往放鹿宮探望和玉仙長,出來後迷了路……”

齊本忠接口道:“在奴婢們跟他說話的時候,和玉仙長尋了來,兩人一同去了。”

正嘉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終于說道:“朕知道了。去吧。去查吧,有一個算一個,只是行事要謹慎,別老虎沒捉到,先弄的人盡皆知。”

田豐聽了這話,知道皇帝是許可了讓自己查蕭西華,忙跪地磕頭:“奴婢遵命。”

等兩人都退了後,郝宜領着小太監入內,捧了水伺候皇帝洗漱。

正嘉皇帝眉間微微皺蹙着,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

半晌,皇帝才說道:“你派一個人,看看和玉回放鹿宮了沒有。”

郝宜磕頭答應,出外吩咐完畢,入內伺候皇帝泡腳。

小太監去了一刻多鐘,回來說道:“仙長還沒回宮。”

郝宜的心咯噔一聲。小心翼翼入內,還沒想好怎麽張口,皇帝卻已猜到,沉沉地問:“和玉還沒回去?”

“這會子真人正回了萬安殿,應是真人留了說話了。”郝宜靈機一動。

皇帝仰頭:“說的是。”

郝宜心頭略寬,皇帝卻又問道:“那在放鹿宮伺候和玉的人,怎麽說?”

郝宜道:“回主子,說是和玉道長的背上的确是有些傷痕,像是碰撞留下的痕跡。不過……”

話音未落,“當啷”聲動,是皇帝猛然擡腳将龍洗踢翻了,裏頭的紅花、艾草等物随水潑灑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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