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昨夜, 在薛翃給帶走之後, 正嘉盤膝打坐, 等了約莫兩刻鐘。

守在永福宮的內侍傳回消息, 說是和玉仙長診了太後并無大礙,太後正留着她說話,并沒有別的。

郝宜也總算放了心, 又叫人去緊密盯着, 回來便溫聲勸正嘉早些歇息。

皇帝一時半會卻哪裏能睡得着,直到永福宮又來傳,說和玉仙長已經回放鹿宮去了。

正嘉這才更衣安歇。

這一夜因難以安眠,進了一碗雙合湯,又吃了一枚三才丸, 才逐漸睡了。

晚上的時候, 郝宜已經聽人來報,說是江指揮使同慎刑司兩位掌使像是有要事, 郝宜着人仔細打聽, 才知道是沖着蕭西華去的。

畢竟是太後的命令, 郝宜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怎麽樣,而皇帝好不容易睡着了,郝宜不敢驚動主子, 便只熬着等到天明, 正嘉醒來後才告知。

***

江恒進殿跪拜。

垂頭道:“微臣參見皇上, 萬歲萬萬歲。”

皇帝坐在龍椅之中, 面無表情, 聽江恒山呼萬歲,眼中流露幾許譏诮:“嘴上說着萬歲,背後卻捅着刀子,江指揮使,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陽奉陰違的這招了。”

江恒聽話頭不對,已經俯身下去:“臣有罪,請皇上饒恕。”

“饒恕你什麽?”正嘉俯視着他:“這麽快就請罪,這可不是你江恒做事的風格。”

殿內靜的令人不安,江恒望着前方皇帝腳上的黑緞金紋雲頭履,道:“回皇上,太後不知從哪裏聽說了,陶天師的大弟子蕭西華跟貴人身死之事有關,太後又知道司禮監是皇帝才能調用的,所以才派微臣昨夜行事,将蕭西華拿到了慎刑司,加以詢問。”

正嘉道:“司禮監是朕才能調動,可是你江恒不是,太後倒是很看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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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恒說道:“臣本意只是為了為太後解憂,何況娘娘下旨,臣也無法違抗。”

正嘉一笑:“是無法違抗,還是正合你意不用違抗?”

江恒垂頭:“臣……”

正嘉不動聲色地望着他,卻也并沒有想等江恒說什麽,只問:“你告訴朕,你們審訊了一夜,問出什麽來了沒有。”

“回皇上,蕭西華什麽也沒供認,只說那件事跟他無關。”

“用刑了沒有?”

“畢竟是天師的親傳弟子,并沒有用大刑。”

“你倒是會說話,”正嘉冷笑了聲:“沒有用大刑,那麽就還是用了刑。”

“臣知罪。”

郝宜在旁邊聽到這裏,忍不住擔憂起來。

“你知道什麽罪,”正嘉哼道:“太後那邊可回禀過了?”

江恒道:“太後有一名貼身的內侍,昨夜也同在慎刑司,今早上才離開,只怕太後那邊已經得知了消息。”

正嘉道:“聽說這個消息,太後只怕會失望吧。”

江恒不言語。

郝宜左右顧盼,終于小聲問道:“皇上,那位蕭道長這會兒還在慎刑司呢……也不知道傷的如何。”

正嘉皺皺眉:“在那裏又怎麽樣,人家已經按照太後的意思把人抓了進去,難道朕還能立刻把他放出來?叫太後怎麽看?以為朕故意跟太後對着幹。”

郝宜滿臉苦色,壯膽道:“可是讓人一直呆在那裏也不是辦法,難道就不管了嗎?”

“誰說不管,”正嘉冷道:“只不過解鈴還須系鈴人罷了。”

江恒心領神會,忙道:“臣會去禀告太後,說蕭西華跟此事無關,太後必然會放人。”

“那太後若是不放人呢。”正嘉突然問。

江恒一怔。

正嘉仰頭,仿佛在出神。

片刻之後,皇帝淡聲道:“傳田豐。”

太監田豐入內跪地,正嘉道:“你把麗貴人身死之事所查到的,再跟江指揮使說一遍。”

“奴婢遵命。”田豐不知究竟,遲疑了會兒,便原原本本地把當日跟正嘉回禀的話又說了一回。

直到田豐說完了,正嘉道:“你聽清楚了嗎,江指揮使。”

江恒未敢擡頭:“是。”

正嘉又問田豐:“既然動手的人是高手,那麽你覺着,蕭西華是高手嗎?”

田豐搖頭:“雖然奴婢沒有跟蕭西華動過手,但也看得出,他的武功只是一般而已。如果說要擊殺貴人,雖是可能的,但震塌宮牆,卻絕無這種可能。”

正嘉道:“那你覺着在場之中,誰有可能。”

這一句問話簡直石破天驚,神來之筆。

田豐幾乎沒反應過來:“在場?”

皇帝指的難道是現在這在場的幾個人嗎?

田豐覺着是自己領會錯了。

正嘉皇帝不等他反應,已經輕描淡寫地問道:“郝宜有沒有可能?”

田豐本能地搖頭:“回主子,自然不會。”

正嘉道:“那你呢?”

“奴婢……”田豐笑了笑,“奴婢的火候還差點兒。”

正嘉的目光瞥向另外一個人:“那麽,江指揮使呢?”

直到現在,田豐才回過味來,整個人猛然震顫,他先是擡頭看向正嘉,卻見皇帝随意地坐在龍椅上,微微側臉望着地上的江恒,兩只眼睛稍稍眯起,令人無法看清眼色的陰晴。

田豐不禁又回頭看向江恒,卻見江恒跪在地上,臉色如雪,但他天生皮膚白皙,或許……此刻也是正常的。

“這……”田豐竟無法回答。

“怎麽,”正嘉的臉上露出幾分陰冷的笑,“啞巴了?還是有人封着你的嘴。”

田豐生生地咽了口唾液:“回主子,江指揮使是鎮撫司正使,武功高強,雖然奴婢也沒有跟他交過手,但,估摸着以江指揮使的能力,應該是能勝任的。”

“勝任?”正嘉低低地笑了幾聲,“說的倒像是有什麽好事兒。”

田豐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

他的心裏有點亂,他得好生想明白自己該怎麽回答皇帝的話,因為他現在還有些看不清皇帝的心意,所以兩邊都不敢得罪。

幸而皇帝并沒有繼續逼問他,只又看向另一邊:“江指揮使,這奴婢不知道你的深淺不敢妄言。那不如你跟朕說,你能不能?”

江恒的聲音重若千鈞:“臣……想必是可以的。”

正嘉點點頭:“看樣子這奴婢倒也不是拍你的馬屁。”他說了這句,一擡手。

郝宜忙往後退去,退了幾步,見田豐跪着不動,于是擡腳踹了他一下,田豐這才會意,也跟着起身後退。

等殿內的奴才們都退的幹淨。正嘉才說道:“你知不知道,事發之後,朕就一直想不通。”

江恒道:“皇上想不通什麽?”

“朕想不通的是,是什麽人敢在這固若金湯的皇宮之內下手謀害妃嫔。而且還是高手,膽子很大的高手。”

江恒的額頭有冷汗滲出。

正嘉斜睨着江恒,語聲沉而冷:“你倒是告訴朕,這宮內還有什麽神出鬼沒的高手,是能瞞得過你江指揮使耳目的?”

***

含章宮的人來請薛翃前去,說是小皇子有些咳嗽。

小全子陪着薛翃一路而行,見路上太監們正忙着掃雪,又因為新年将至,這宮內忙着修葺打掃,忙碌非常。

快到含章宮的時候,又見一隊宮女從前方而來,遙遙地拐彎去了。小全子踮腳看了眼,對薛翃道:“仙長知道那是誰嗎?”

薛翃搖頭。小全子說道:“那可不正是雪臺宮康妃娘娘的妹子,叫做夏、夏什麽的來着,今兒正式進宮了。”

這件事薛翃卻也知道,夏瑜芳進宮是遲早晚的事兒,只不過眼下并不是以妃嫔的身份,畢竟宮內還有個夏家的女兒在呢。

但夏英露最近病情危重,估計是熬不了多久了。薛翃曾去看過一次,她的病并不是治不了,但最要命的是,心病。

而夏英露的心病,是在養心殿的那個人。

偏偏那個人并不想去當誰的良藥。

夏瑜芳這次進宮,是以照看生病的康妃娘娘為由。

之前夏太師懇求過皇帝,言康妃病重,其妹自願入宮侍奉,祈求皇恩特許。

正嘉皇帝準奏,命夏瑜芳為侍奉女官,在雪臺宮陪伴康妃。

太後那邊自然也沒有什麽話說。

小全子說了這句,見前方路上有個雪球,正擋在薛翃前面,他就忙上前一腳踢開,才又對薛翃道:“仙長,早先奴婢聽說,高家的姑娘也要進宮?怎麽這會兒沒消息了?”

薛翃道:“我并不知這些事。”

小全子笑道:“不知道也好,看上回仙長回高家的時候,那些人對您的态度,想起來我就生氣,不理他們也好。”

薛翃到底不放心,便對他說道:“待會兒我去含章宮,你不用跟着,小心去養心殿那邊探聽仔細,看看江指揮使是怎麽回事,另外還有慎刑司那邊,也打聽明白,西華到底受刑了沒有。”

小全子道:“好嘞。仙長您放心。”

不多會兒到了含章宮,正好寧妃也來探望,兩人對面見了,寧妃笑道:“讓莊妃娘娘見了,以為我跟仙長一塊兒來的呢。”

小全子目送她們入內,便交代人好生看着,自己便跑去養心殿打聽消息了。

薛翃跟寧妃入內,莊妃見了,卻并沒有問她二人是否一起來的,只對薛翃道:“仙長快來瞧瞧,昨晚上他吐了一次奶,今早上又有咳嗽的聲音。”

薛翃近前看了會兒,見小家夥生得白胖可愛,兩只眼睛炯炯有神。

半晌,薛翃道:“娘娘放心,三皇子無礙,大概是嗆了奶,喉嚨裏有些不舒服罷了。沒有別的不妥。”

莊妃松了口氣:“幸而你這樣說,我懸了半天心。只是又勞動你走了一趟。”

寧妃道:“皇子的事,自然非同一般,謹慎些是好的。”

當下莊妃讓嬷嬷好生照看着三皇子,就同薛翃,寧妃一塊兒來至外殿落座。

寧妃道:“我來的時候,仿佛看見了夏家的二小姐進宮了。”

莊妃轉頭道:“是嗎?也是該進宮了。只是她的飲食起居等,另外還要伺候的人,就勞煩妹妹多操心些。”

寧妃道:“皇上命我跟姐姐協助皇後娘娘,此事自然是我們商量着,然後再禀告皇後娘娘決議。”

說罷此事,寧妃又道:“年下了,事情格外的多,姐姐跟我又是生手,只盼別手忙腳亂才好。”

莊妃道:“說起來,我怎麽聽着昨晚上有事?”

寧妃道:“是了,聽說還是因為麗貴人之事,江指揮使拿住了天師的大弟子,仙長可聽說了?”

兩人一起看向薛翃。薛翃道:“已經知道了。”

莊妃跟寧妃面面相觑,寧妃說道:“聽說這會兒是進了慎刑司,那個地方可不是好呆的。”

“這是皇上的命令嗎?”莊妃試探問。

寧妃道:“不像是皇上,像是太後直接下令的。”

莊妃道:“仙長對我母子有救命之恩,我也相信此事跟蕭道長無關,待會兒給皇後請安之後,我便帶了皇子往永福宮去,希望可以借機向太後娘娘進言,好歹先放了蕭道長出來。”

寧妃笑道:“姐姐若有此心,也是莫大的善德了。”

薛翃道:“雖然不願娘娘為難,但若能夠施加援手,小道也是感激不盡。”

“何必說這話,沒有道長,就沒有我們母子今日,自然要投桃報李的。”莊妃說罷,便對寧妃道:“事不宜遲,咱們先去梧臺宮吧。”

半道,薛翃跟兩位妃子分別,莊妃寧妃兩人到了梧臺宮,入內拜見皇後。

裏頭安嫔等幾位卻已經在座,正在說起昨晚上之事。

只聽安嫔說道:“那位天師的大弟子臣妾遠遠地看了一眼,卻是個相貌很整齊的道人,怎麽竟然會做這種窮兇極惡的事呢?真是人不可貌相,這還是修道人呢。”

李昭儀道:“不是說此事已經查明白了,只是偶然嗎?怎麽又牽扯出道人來了?”

二妃上前行禮,何雅語道:“兩位來的正好,且坐。”

莊妃跟寧妃謝恩落座,何雅語說道:“年下事多,何況今年宮內更是生出許多事端,還多了好些人,本宮忙的不可開交,昨日親去養心殿請了皇上的旨意,幸而皇上開恩,準許兩位妹妹幫我料理六宮之事,本宮得了你們兩位相助,以後定可以松快許多了。”

兩位妃子起身道:“臣妾不敢,一切還仰仗皇後娘娘主持。”

寧妃又說道:“莊妃姐姐育有三皇子,為人又謹慎精細,相助皇後娘娘本是應該的,只是臣妾未免慚愧,無才無德,居然也忝列其中。昨日聽說還不敢信,只怕有誤。”

何雅語笑道:“都不必謙讓了,此乃好事,六宮本就一體,如此更見和睦。”

寧妃這才落座,因問道:“對了,方才進來的時候,大家在說什麽?”

先前寧妃行事向來低調,并不顯山露水,且也并不是十分得寵,雖是妃位,卻無子嗣。所以妃嫔們聽說她也協理六宮,心裏不大信服。

安嫔道:“是說昨夜放鹿宮有道士給捉拿到慎刑司的事,據說跟害死麗貴人之事有關。”

寧妃聞聽,正色道:“這話是從哪裏聽來的?我并沒有聽太後或者皇上那邊傳出這種話,怎麽就認定道長跟貴人身死有關呢?”

安嫔語塞。

何雅語道:“她們也不過是捕風捉影聽來的,閑話罷了。”

寧妃道:“回娘娘,叫臣妾看,娘娘得約束他們,不要亂嚼舌頭。畢竟皇上崇道,太後只怕是關心內宮情切,才秘密下旨行事,如今真相沒有得知,反而這樣大張旗鼓地傳揚出去這些不真不實的話,若是給皇上知道,必然龍顏不悅。”

何雅語挑了挑眉,勉強道:“寧妃所言極是,安嫔,你們不可再随口亂說了。橫豎一切等太後那邊消息。”

話音未落,外頭有人道:“田公公到。”

衆人都愣住了,卻見田豐從外快步而入,上前向着皇後行禮道:“娘娘,皇上請您過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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