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鄭谷才溫聲笑道:“各位大人不用擔心, 那刺客已經伏誅, 仙長也安然無恙, 這也是皇上有德, 注定這些宵小是掀不起風浪的。”

說完後,便團團地向着幾位行了禮, 道:“奴婢要即刻去禀奏皇上了。各位大人,請。”

鄭谷去後, 在場的五位大臣們依舊的臉色各異,面面厮觑。

最先出聲的仍是顏璋:“好好的宮裏怎麽會出了刺客,真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事兒都在那個宮裏出現了。”

前方鄭谷正拾級而上,這句話卻也聽見了, 他微微往後瞥了一眼, 卻沒有停腳。

這邊顏幽喝道:“行了,你還沒說夠?”

夏太師則對高彥秋道:“老高,好歹是你們家的孫女兒,你要不要向皇上禀告一聲,你要不要向皇上禀奏一聲,過去瞧瞧?”

高彥秋躊躇了會兒:“之前她病倒了我也去看過一回,這會兒才出事, 皇上那邊一定也憂心着急,我還是不要在這時候給皇上添事兒了。”

他說着回頭問虞太舒:“太舒你覺着怎麽樣?”

虞太舒掃一眼前方的顏首輔跟顏璋:“您說的是,既然仙長無礙, 那改日再探也是使得的。”

顏璋扶着老爹, 聽得真切, 臉上越發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只是礙于給顏幽制着,便悻悻地不肯出聲。

顏首輔回頭道:“三位,我先行一步了。”

身後三人行了禮,顏璋便陪着顏幽離開。直到這會兒,夏太師才道:“顏公子有一句說的對,好好地內苑怎麽會出刺客,還偏沖着和玉?”

高彥秋滿臉煩惱:“自然是有人看不慣和玉的緣故。”

虞太舒目送顏家的二位遠去,略低了聲音說道:“兩位大人應該也聽說了,先前和玉仙長遽然病倒,聽說是跟太後有關?”

夏太師聽他提起,才道:“嗯,我也聽說了,據說……那天太後把和玉叫去永福宮,好像是沒說什麽好話,和玉回到雲液宮後就吐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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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無人,夏太師道:“皇上好像很不高興。”

高彥秋哼道:“皇上不高興又能怎麽樣,那可是他的親娘。”

夏太師不禁笑了,虞太舒也說道:“皇上以孝為先,自然不會如何的。只不過這次的刺客來的蹊跷,對皇上來說,自然是如雪上加霜。所以我覺着,和玉這次遇刺有驚無險,反而不是什麽壞事。”

高彥秋畢竟不傻,心頭一震:“太舒,你是說……”

夏太師咳嗽了聲:“咱們還是先出宮吧。”

***

且說鄭谷進了養心殿,把雲液宮發生的事跟皇帝一一說了。

鄭谷又說道:“門口的幾個宮女都給迷暈了,幸而給裏間那小宮女及時發現,那宮女雖給掐死了,但臨死一推,把他推在柱子上撞破了頭扭斷了脖子,這才化險為夷了。”

正嘉斂着袖子坐在龍椅上,微微合着眼睛,直到聽鄭谷說完才問:“刺客身份呢。”

鄭谷道:“回主子,讓人認過了,說是雲液宮原先伺候的一個小太監,原本沒什麽可疑的,不知怎麽居然竟生了這樣的歹心,其他的也已經交給了慎刑司。”

正嘉道:“朕怕和玉出事,才叫你派人守着雲液宮,又留心她服用的湯藥等物,沒想到仍是防不勝防。有意思,這動手的人可是有恃無恐。”

鄭谷忖度着,飛快地看了皇帝一眼:“主子,這件事,可要詳細去查嗎?”

正嘉眉頭一揚,道:“當然要查,不但要查,還要查的仔細,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朕的人。”

鄭谷道:“是,奴婢遵命。”心中卻仍有點兒疑惑。

“既然動手未遂,未必沒有下次,下下次,”正嘉卻又道:“大張旗鼓點無妨,但是……內裏行事要謹慎,把那只手找出來,朕要砍掉這探過來的手,讓他們再不敢碰和玉一根指頭,也沒能耐再碰。”

鄭谷細品他的話,終于咂摸出一種滋味來:“奴婢明白了,主子放心。”

正嘉瞥他一眼,卻并沒有再開口,只過了會兒,才又問:“和玉的情形怎麽樣,受驚了沒有?”

鄭谷道:“太醫說只是體虛,醒過來就沒有大礙了,此後多多仔細的調補,便能恢複。”

正嘉嘆了聲:“早朕就說了,讓她到這裏來住着。哼……偏偏說什麽不成體統。罷了。”

先前鄭谷跟薛翃說過,皇帝想叫她到養心殿,但是因為怕病人挪動不好才罷休,其實并不完全因為這個,還有一個原因,是太後說,讓一個女冠子挪到皇帝的寝殿住着,大不成體統,會贻笑于臣民。

別人的話皇帝可以不聽,太後的話,當然不能不理,雖然心裏不大高興,面上還是遵從了。

皇帝只是淡淡說了這句,也沒說別的,只對鄭谷道:“對了,這幾天田豐在忙什麽。”

鄭谷問:“聽張相說,近來他不大在這宮裏,往永福宮跑的倒是挺勤快。”

正嘉哼哼地笑了兩聲:“好。”

沉吟片刻又問:“你方才回來的時候遇到了他們吧,他們怎麽說?”

鄭谷道:“高大人等自然是憂心的,倒是顏公子頗有些不以為然,說了兩句不中聽的,給首輔大人攔下了。”

正嘉颔首道:“顏璋到底不如他爹,且讓他幸災樂禍一陣兒吧。”

***

就在鄭公公回複正嘉的時候,永福宮內,太監田豐惶恐地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上頭的顏太後。

太後吃了一口茶,瞥他道:“你慌什麽?有人追着你?”

田豐道:“這倒沒有。”

太後說道:“本來以為你是個能幹的人,才把這件事兒交給你,沒想到你也是不中用,殺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還這樣費事,如今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敢到哀家面前求饒。”

田豐忙道:“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是十拿九穩的,可到了裏頭,竟然好好地就死了……太後,先前鄭公公已經去過了,多半此事會派給張相或者江指揮使來查明,這兩個人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奴婢實在是害怕……”

太後輕聲笑笑,慢慢道:“你怕會查到你頭上?查到你頭上的話,你只管說是哀家指使你去殺那個小賤人的。”

田豐眼珠一動,才忙低頭道:“奴婢當然不敢!奴婢、對太後忠心耿耿,只望太後看在奴婢這樣盡心的份上,拉扯奴婢一把。”

顏太後才說道:“我自然知道。你放心,這會兒不是沒事兒嗎,若真的有什麽,哀家自有主張。”

田豐稍微松了口氣,只聽顏太後才說:“只是你派出去的這人到底是怎麽死的,是他自己慌了手腳而死,還是有別的緣故,你也給我留心,查個明白。”

見田豐答應了,太後又吩咐道:“近來你沒事兒少往這裏跑,免得皇上看着礙眼。你畢竟還是皇上身邊的人。”

田豐磕頭領命,轉身去了。

太後見田豐去了,臉上才浮現一絲愠色:“沒用的奴才!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都殺不得,誰知他是不是故意的,這種兩面三刀的奴才最靠不住。”

旁邊的嬷嬷上前來說道:“多半也是那和玉命不該絕,奴婢看那田豐,不像是個不盡心的。”

太後略消了消氣:“唉,羊肉沒吃到,倒是惹了一身騷。之前和玉來了永福宮一趟,回去後就吐血昏迷不醒,哪裏有這麽湊巧的事,那小賤人離開的時候可是得意的很,但對皇上來說,這筆賬自然是在哀家的頭上了。”

嬷嬷寬慰:“皇上未必會這麽想,太後不必多心,若皇上如此想法,怎麽會一聲不言語?”

太後哼道:“這才是皇帝的厲害之處,他絕不會讓你摸到他在想什麽,但哀家畢竟是他的母親,很明白他那記仇的性子。他心裏的賬本兒清楚着呢。”

嬷嬷不知要說什麽好,只得說道:“那以後找個機會,娘娘跟皇上把這話挑開了,只說自己那天沒怎麽為難和玉,皇上自然諒解。”

“糊塗,”太後冷笑,“這樣的話,豈不更是此處無銀三百兩,何況,顯得哀家像是向那和玉低頭了一樣。哼。”

嬷嬷只得低了頭。太後默默地出了會兒神:“不過,這會兒倒是有個好機會。讓皇帝解開心結。”

“太後說的是什麽?”

顏太後問道:“那個放鹿宮的道士,叫蕭西華的,最近怎麽樣了,為什麽聽說他要離宮?”

嬷嬷忙道:“奴婢也打聽過了,據說他想要回貴溪龍虎山去。”

太後下了決心:“哀家是時候親自見一見這蕭西華了。”

顏太後說完,便對嬷嬷道:“派人去看看他現在何處,叫他來永福宮一趟。”

這貼身的嬷嬷出外,找了個內侍,低低吩咐了幾句。

太監離開永福宮,徑直前往放鹿宮去,到了地方,卻撲了個空。

忙打聽蕭西華何在,管藥材的弟子木心道:“師兄方才出去了,雖然沒說去哪裏,想必是往雲液宮去探望我們小師姑了。”

太監聞言,便折身而出,來至雲液宮門口,卻并不敢擅自入內,只在外頭靜靜地等着。

雲液宮內,先前寧妃跟莊妃兩人陪着薛翃,說了半晌的話,卻又怕勞了她的精神。

莊妃便先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

寧妃也随着起身,望着薛翃,似還有話要說,但眼神閃爍,也沒說什麽,只俯身拉了拉薛翃的手,輕聲說道:“務必好生休息,我晚間再來。”

薛翃瞧着她的眼神,覺着似別有深意,于是只答應了聲。

兩位妃子往外走的時候,正遇到蕭西華同一名年輕的女道士走了進來,兩人退在旁邊,讓莊妃跟寧妃先行。

莊妃目不斜視,寧妃在經過蕭西華身邊的時候卻停了停,因問道:“聽說,道長要離京了?”

蕭西華垂着眼皮:“是。”

陪着蕭西華的卻是綠雲,因知道這位寧妃跟薛翃關系不錯,便也含笑說道:“只等小師姑身子好些,我們就啓程了。”

寧妃說道:“也好,将來仙長怕是要長留宮內,兩位早早地回山修道,也是正理。”

蕭西華眉峰一動,并沒言語。莊妃在那邊兒道:“咱們走吧。”寧妃才看他一眼,同莊妃去了。

見兩人出了雲液宮,綠雲悄悄地對蕭西華道:“師兄,你看看,小師姑的人緣兒多好,這兩位娘娘都是宮內管事的,據說代理的是皇後的職權呢,她們既然這樣照顧小師姑,咱們回山,你也該放心了。”

蕭西華面無表情,也沒說一個字兒,便邁步進了內殿。

這會兒有兩個宮女伺候着薛翃在喝湯藥,又有幾個內侍,在仔細收拾地上殘留的痕跡。

蕭西華目光從周圍掠過,卻見那柱子上依稀還有一點殘紅。

他轉頭,看向榻上的薛翃,當望見她慘白的臉的時候,就像是有人拿了刀子,在他心頭上劃了一刀。

綠雲卻早先一步走了過去:“小師姑,你怎麽樣了?”

薛翃正喝了藥,把碗遞給宮女,道:“沒事。”看一眼西華,卻見他在距離床邊五六步遠就站住,也不做聲,只是僵立着。

薛翃心中一嘆,便只對綠雲道:“放鹿宮的衆人如何了?”

綠雲回答:“都好,只是沒有小師姑吩咐,大家按部就班地念經修習而已,丹爐卻是放下了,大家也都很擔心小師姑,如果不是師兄攔着,只怕每天都要跑來探望您呢。”

薛翃瞥了一眼蕭西華,便“嗯”了聲。

綠雲也回頭看了一眼西華,見他不言語,也不看這邊,就道:“小師姑,你昏迷的時候,師兄也來看過你好幾次。他還親自制了‘龍血鹿胎丸’給你……”

話未說完,西華喝道:“綠雲!”

薛翃也吃了一驚,轉頭看向蕭西華。

西華皺皺眉,卻不看她,只盯着旁邊的那張椅子道:“我只是來告知小師姑一聲,等你好了後,我就回貴溪了。”

他說完,跺了跺腳,下定決心似的轉身走了。

剩下綠雲焦急地叫道:“師兄等等我!”卻又回頭對薛翃道:“小師姑,你別看師兄鬧別扭,他對您是極好的,為了煉制龍血鹿胎丸,手腕上全是傷……我看着都……”綠雲的眼圈發紅,淚光閃爍。

薛翃當然知道,這所謂的“龍血鹿胎丸”,需要割生人的血,還得是青年健壯男子的血來入藥,才最有補氣補血的功效,因為這種方式太殘忍,她從來不做,卻想不到蕭西華為了自己,竟然肯用這種方式。

綠雲匆匆說了幾句,叮囑薛翃好生保養,才起身追了出來。

她才出雲液宮,擡頭看時,卻見前方有一名太監陪着蕭西華,卻不是往放鹿宮的方向。

***

且說先前田豐在永福宮碰了軟釘子,愁眉苦臉,惴惴不安地退了出來。

原來田豐心裏有鬼,加上郝宜換了鄭谷回來,田豐自覺就像是秋天的蚱蜢,有些不祥之感。

他雖然自诩比郝宜聰明許多,但伺候了正嘉這麽多年,皇帝也的确當他是心腹使喚,可是田豐卻始終摸不透皇帝的心。

比如這次郝宜被貶,他自以為可以一步登天了,誰知才高高興興了沒多久,鄭谷突然就神兵天降似的出現在養心殿。

這種事他居然是最後才知道的。

田豐倒也明白,整個宮內,沒有人能奈何皇帝,只除了一個人。所以田豐轉而投向永福宮,想要抱住太後這條大腿,在關鍵時候,可以救自己一命。

只是田豐沒想到,太後叫自己做的,竟是這樣一件事兒,本來田豐是不敢也不肯答應的,但他在皇帝面前已經失寵,如果再得罪了太後,那豈非就萬劫不複了。

更何況太後畢竟是皇帝的母親,也是唯一能克制皇帝的人,于是索性放手一搏。

可偏偏居然派出的人橫死。

田豐百般的想不通,自己安排的人明明是心腹靠得住的,怎麽居然會出這樣的纰漏。

又想起太後說叫他不要總離了養心殿,于是就折了回來。

不料,在經過宮門口的時候,突然聽有人道:“這刺客來的好怪!死的也有些蹊跷。”

又有人道:“最近宮內着實事多,之前那位蕭道長闖宮,我還當真的是行刺呢,真是令人驚心。”

先前那侍衛道:“說的是,只是另有一件怪事,當時江指揮使不是也在嗎?也不知指揮使是怎麽得罪了那位道長,竟那樣折辱他,仿佛還說江指揮使對那位仙長……”

“噓!還不住口!”旁邊一人忙喝止了,“這種胡話可是能随便說的嗎?紅口白牙的,是要害人害己的!”

兩名侍衛悚然警覺,忙緘口不言,自己去了。

田豐是個狡詐之極的人,将這兩句話聽在耳中,猛然間心頭一震:“江恒……跟和玉?和玉、江恒……難道!”

田豐本正糾結于自己的人為何橫死雲液宮,因為侍衛的這一番話,心底靈光閃爍,好像一切都突然有了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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