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篇:(3)

一片不停翻湧的灰色。

奇怪的是,不等弱水跑出去叫人進來解救,只是剎那間,那充滿了怨念翻湧着的灰色就平靜了下來,慢慢散開。

弱水的眼睛,終于能看見濕婆神像前令她驚栗的一幕。

濕婆神像片片碎裂,露出了石雕層裏面的內坯。

石像裏面,用作內坯的,居然是一個真人。

那是一個穿着紅衣的苗人女子,然而美麗的臉上卻已是慘白毫無生氣。

那樣潮濕的水下聖殿,奇異的是,那個顯然已經死去多日的女子屍體,竟毫無腐爛的跡象。

蒼白的女子,就這樣被封在代表了“死亡”的濕婆神像內,保持着雙手交疊着放在胸前的姿式、頭微微上仰,半張着嘴巴,無血色的臉上凝聚了最後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懼,仿佛無聲的祈求着上蒼。

然而,有一朵奇異的花,從她胸前的錦囊中蜿蜒生根,開放。

根須密密麻麻,繭一樣包裹着她。蛇一樣蜿蜒游走在女子周身,甚至沿着血脈紮入人的體內,仿佛從以身軀為養料,盡端處開出了一朵淺碧色詭異的花來!

那朵踯躅花,不知道凝聚了什麽樣的念力,居然硬生生的在石的封印上鑽出一條裂縫來!

“小妗、小妗……”那一剎間,碧落的臉色忽然寧靜起來,仿佛怕驚醒什麽一樣,輕輕的喚着,走過來。弱水壓抑住了驚呼,因為她看見了:本來那些四處彌漫、蠢蠢欲動的怨氣,在碧落的腳步踏過之處,紛紛都如煙般的淡薄散去,消于無形。

阿靖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看見青衣男子上前來,下意識的退開了一步。

然而,她忘了松開手中拈着的踯躅花,一退之下,那蒼白的女子身體就這樣順勢被她拉了出來。

“小妗。”在屍體倒下的剎那,碧落伸出手,抱住了她,“小妗,是我。”

剎那間,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弱水看見死去女子那蒼白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然而,那一朵帶着絲絲血跡的踯躅花,卻在瞬間綻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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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弱水沒有提醒靖姑娘小心——沒有怨氣,沒有陰森,那朵花綻放的時候,滿殿竟似有光芒微亮、馨香浮動。

“靖姑娘,大護法他根本不聽勸告,每日都喝得不省人事——可怎麽好?”石玉的神色是焦急的,然而,緋衣女子聽了,卻只是輕輕一嘆,沒有說什麽。

當碧落抱着小妗的屍體走出水面,不知為何,一接觸外面的空氣,那蒼白的軀體忽然間就化為了腐土灰塵,令人不忍目睹。連着那朵絕世的花兒,也一并枯萎——什麽都沒有留下……

那根支柱已經塌了……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找不回那個叫小妗的女子。

其實,本來碧落未必會這樣的看重那個女子——因為他從一開始,便是個游戲風塵慣了的人。如果跟他說什麽堅貞、什麽永恒,這個男子或許只會嗤之以鼻。

他對着每個遇到的女子承諾“永遠”,然而他心裏不相信有永遠的愛情;那個癡情的少女也對他傾訴過“永遠”,但是那個才十幾歲苗女未必真正明白什麽是永遠……永遠的相愛,在這個瞬忽如浮雲的世上,本來就是極其不可信的。

然而,不等時光褪去謊言鍍上的金色,讓他們親眼看到那個“永遠”的破滅,她卻死了。

死亡在剎那間、就把她對他的愛凝固了在那一刻、嘎然而止成了永遠。

那個承諾不再是一個謊言!她對他的愛便是永遠的,釘在了他的心裏——

永遠無法再否認、永遠無法再抹去。

小妗,小妗……如今,蒼茫海裏的踯躅花已經開了一年又一年,然而,上窮碧落下黃泉,山長水遠,天地茫茫,恐怕是再也相見無期了。

原來,人這一生中,唯獨“離別”,才是真正的永遠。

洛陽。北邙山。

初夏,清冷的山風吹來,北邙山上的長草青青,一片片的起伏如波浪。

所有素衣白冠的人,都在山下停駐,跪地相送。那拖地的白袍和高高的素冠,如同雪樹一般林立,幡幢在風中飄飄轉轉,梵唱和祝頌的聲音氤氲蔓延,缥缈虛無的召喚着去往彼岸的靈魂。素衣白冠的聽雪樓子弟中,不是有人壓抑着低低的哭泣。

送葬的人們都停下來,跪送着那兩臺白石的靈柩。青色的刀和緋色的劍交疊着置于靈前,白石的靈柩并排放在一個檀木的肩輿架上,由四位護法擡着,沿着小徑擡上北邙山。

沒有立碑,沒有築墓,甚至,送葬的人都在山腳停住,不許上山。

那白石的靈柩,最後埋葬在青青碧草下的何處,只有親手下葬的四位護法知道。

——而他們,從一開始就已經立過誓約:上北邙山以後,結廬守墓,終此一生不再下山。都是經歷世事過的人,看破了塵世聚散如泡影之後,失去了效忠的對象,那還不如就這樣隐居在北邙山上、了此一生。

到了選好的墓穴邊,四個人默不作聲地輕輕放下靈柩,看着黃土一寸寸的湮沒兩臺白石的靈柩——湮沒了那一段衆口相傳的武林傳奇。

曾經有過多少激蕩的風雨、指點江山的淩厲,然而,如今剩下的只有這一片碧草、一抔黃土、和黃土之下沉默相伴的孤獨靈魂。

寸寸光陰如握不住的流沙,從指間轉瞬滑落——人中龍鳳……那樣驕傲而敏感的兩個人,卻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的走入對方的生活,只是那樣隔着看不見的屏障遙望了彼此多年,到最後依然相互猜忌、相互傷害,一至于同死。

——希望,在所有一切都平靜以後,他們能靜靜地相守于這一片青青的碧草下罷?

紫陌輕輕拉着黃泉的手,想起種種過往,只覺悲歡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們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山風越來越大,吹拂起每個人的長發。從山上回看,山下白雲茫茫,白雲盡頭、洛陽仿佛在極其遙遠的地方。遙遠得猶如那回不去的昨日。

黃泉。紫陌。紅塵。碧落。

原來每一種,都是一種幻滅。

【指間砂·完】

荒雪原·二稿(上)

前言:

荒原雪這一篇,其實是多年前的手稿,承蒙zcaty(野百合)MM熱心,幫我輸入到電腦裏(如果她不幫忙,可能這一篇就永遠無法讓大家看見了喔~~因為……嘻嘻,滄月是很懶的)

但是,由于是多年前手稿,所以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故事還算好看吧,雖然那時候的文文還殘餘着一些摹仿名家橋段的跡象。但是最要命的是造句遣詞,行文節奏乃至人物性格刻畫,都已經和目前已有的聽雪樓有着一定差距,蕭靖二人的性格和以血薇為首的系列裏面有偏差……我汗(要知道,三四年前,在偶心中活着的蕭靖,他們可是和現在很不一樣呢,笑。随着我的長大,他們也在成長)

總是覺得,如果這部手稿就這樣湮沒了非常可惜,畢竟當年還是費了那麽大心力一個子一個字寫下來的。所以MM的輸入工作完成以後,我一直也在陸續的進行着潤色修改的活兒————好辛苦的阿,哭。對我這種向來寫文速度狂快,文不加點完成後、再也不會看稿子一眼的人來說,這次修改荒原雪甚至比新寫一篇還痛苦,也算是一種修行磨練吧~~~~~~:(((所以,大家要多多體諒偶的辛苦工作喔,即使…嗯,即使你們覺得這一篇水準和其他聽雪樓系列相比有不及,感覺因為削筆其間導致氣脈有所凝滞,也不許罵偶!橫橫~~~~偶可是一直整理修改的很辛苦的:^

荒原雪

臺州府。太平鎮。石塘村。

這是一個東海邊上的一個小漁村,當地居民大都以捕魚為生,此時正是漁季,壯年勞力早成群結隊地出海去了,留下的婦孺老弱也紛紛出去趕海,挎着籃子去近海的灘塗上撿拾一些貝類海藻,也好補貼一下家用。

小村子一下子變得很寧靜,只有一些從遠方趕來收海貨的商人不時在村子裏踱着,喝喝茶。

風緩緩地吹着,帶來大海的濕潤氣息和腥味。

“海瓜子!新鮮炒好的海瓜子!”尚書坊下,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女孩蹲在那裏,在初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守着一籃子海貨,用怯生生的聲音叫賣,“先嘗後買,不鮮不付錢!”

平日的集市人卻不多,她在那裏蹲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幾個人過問。

“小丫頭片子……”周圍忽然暗了下來,有人輕笑,小女孩驚訝地擡頭,看見旁邊忽然圍上了一群穿紅衣的少年,個個嬉皮笑臉。中間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衣少年,黑發披肩,英挺的臉上卻帶着邪邪的谑笑,紅的炫目的披風,仿佛有鮮血在往下滴。

紅龍。在太平鎮裏,就是連八歲的小孩子都知道,這是紅龍的老大,任飛揚。

這個無父無母的浪子,正是小城裏人人頭痛的地頭蛇。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裏學來的拳腳,居然連衙門裏的官差大爺都遠遠不是他對手,領着一群放浪的無業子弟,在當地游來蕩去,什麽事——無論大善大惡,都做的出來。

“兄弟們,來嘗嘗看,到底鮮是不鮮?”籃子裏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腳地搶了一空,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小臉都紅了。

“不鮮!一點也不鮮!”

“就是……這種破爛,吃了怕是要鬧肚子呢!”

“不鮮不付錢——可是你說的哦!小丫頭!還有,你的東西我的兄弟吃了要鬧肚子怎麽辦?

你可要賠錢的!“紅衣少年笑了起來,看着小女孩着急的樣子,作勢要揍她。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來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麽都不會說,任飛揚這才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銀子,看也不看地扔到女孩的竹籃裏,拍手大笑而去。

那些游手好閑的少年們也一哄而散,擁着他向前走去:“頭,咱們今天去哪裏?”任飛揚把手一揮:“去美春樓玩他一天!銀子我出!”幫閑的少年們齊聲歡呼,紅衣少年揚眉,神采飛揚的臉上一派的不羁輕狂。

任飛揚正待舉步,忽覺有人拉了他一下,一個聲音輕輕的叫:“任公子!”低頭,看見扯着他衣襟的正是方才那個小女孩,不禁沒好氣:“什麽事?是不是嫌錢不夠阿?真是欠揍!”

小女孩又急了,分辯:“不是的!剛才那些海瓜子是家裏姑姑自己炒的,值不了多少錢。請把多的錢拿回去吧~”她用力踮起腳,手心托着那一把碎銀子。

任飛揚有些發呆,過了許久,嘴角才浮起一絲微笑,俯下身,從懷裏另外拿出一錠銀子,再放到了孩子手心:“小丫頭很懂事嘛!這銀子就算是大爺賞你的好了。”

他轉身要走,小女孩卻不依:“不行!姑姑說了,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公子若是嫌錢多了,何不去打發你周圍那些幫閑叫化子?”她的聲音很大,稚氣的話語中有孩子中少見的堅決。

此語一出,任飛揚周圍那些少年勃然變色:“這個丫頭居然把咱們比成叫化子?”“撕了那張嘴,看她還敢亂說話!”一個個摩拳擦掌,圍了上來。

任飛揚笑了,拍拍女孩的頭:“看見了嗎?兄弟們都生氣了那。小丫頭,快拿錢走,免得惹別人揍你!”

小女孩被那些人的氣勢駭的退了一步,但仍倔強的伸着手,把銀子遞給任飛揚。

任飛揚臉色也是一變——這丫頭的倔脾氣讓他也有些懊惱了。在這個太平鎮,從來還沒有人敢不聽他任飛揚的話!

周圍的一群惡少早按捺不住,叫嚣:“頭,別和她羅嗦,我們替你教訓教訓她!”

任飛揚抱臂而立,淡笑不語。他也有心要給這丫頭片子一個小小的教訓。

小女孩雖然倔強,但畢竟年紀幼小,吓得“哇”地哭了出來,轉眼之間,已被惡少們團團圍住!拳落如雨。

但在拳頭快要落到孩子頭上時,衆人只覺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經不在圈中!

“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小孩,太不象話了。”少年們詫然回頭,只見三丈開外,一個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們。衆人竟然連方才他是如何來去都沒有看清楚!

任飛揚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确是他在這個小城裏從小到大僅見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緩緩道。他不過二十七八的光景,臉色有些蒼白,眉毛很濃,眼睛很亮,五官的輪廓及其俊美,但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優秀卻缺乏溫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過去:“姑姑!我怕!”街角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女子,伸手将女孩摟入懷中,溫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什麽也不怕。”年輕的女子牽着小琪的手,走到了白衣青年面前,斂襟深深一福:“賤妾葉風砂,多謝大俠相助之恩。”

“不必客氣,路見不平而已。”白衣人的口氣卻是極端淡漠的,伸手托起了她。

那女子擡頭:“請問俠士貴姓大名?”

白衣青年遲疑了一下,淡淡道:“姓名無所謂……你可以叫我高歡。”然後,他微微對她點了點頭:“告辭。”目光掃了一下一邊的任飛揚,陡然冷了起來。然後,徑自走開。

葉風砂牽起孩子走開,但是瞥見他的眼光,也驀然心中一驚。

那樣……那樣冰雪般冷酷的目光!如果真是一個路見不平而出手的俠士,又怎麽會有這樣深沉而冷漠的目光?

“頭!那個家夥要走了!”在任飛揚出神之際,冷不丁旁邊一個同伴推了他一下,衆人都不服氣,又知道對方身手實在太好,只有撺掇頭領出去挑戰。

高歡正轉身,忽見面前紅影一閃,一個高大的少年已經站到了前面。高歡打量着眼前這個身披大紅披風,黑發披肩的英俊少年,眼睛裏有奇怪的神色,淡淡問:“閣下是——”

任飛揚揚起下巴,傲然道:“在下任飛揚,這位高大俠的身手還真是讓人佩服。”

在說到“高大俠”三字時,他語音中有難言的譏諷,不知道為何,連高歡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任飛揚的手一揮,火紅的披風飛揚而起,在陽光下極為耀眼:“在下何幸,能遇到如此高手!明晚三更,願與高大俠切磋武藝與此地——如何?”

高歡看了他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麽,終于緩緩道:“定當奉陪!”一語方落,他點足飛掠,一如鷹隼般沖向天際,身形之詭異不可描述!

─“哈哈~~喂,今天那個丫頭的姑姑是誰阿?還真俊!”從美春樓裏出來,醉醺醺的少年們勾肩搭背地大笑,忽然有個人大着舌頭問。

“這你也不知道?就是天後娘娘廟裏住着的那個阿!聽說邪門的很哪……”

“是阿是阿!鎮上有多少漢子想占那個美人的便宜,可從來不見有誰得了好處——而且從她住的地方回來後,個個象見了鬼一樣,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聽說她養了不少沒父母的孩子……真不知道是什麽用心!”

“噓……你沒聽過有些人吃了小孩心肝,據說可以長生不老嗎?”

衆人一路走去,一路議論着,人跡漸漸少了起來,店鋪也關門了。到了城南,忽然一個少年說了一句:“那邊就是天後娘娘廟了!”

衆人想起平日關于這個地方的種種傳聞,不由心頭一凜,連忙加快了腳步。

這時,月光慘淡了起來,天後宮那邊忽地傳出了一陣哀哀切切的女子哭泣聲音,若有若無,随風飄來,聽的大家毛發直豎。

“頭,快走吧!別聽了!”衆人拉着任飛揚急急離開。

趁着酒意,任飛揚立足,醉醺醺的揚言:“怕什麽?大爺我今晚就要進去看看,看那個女人是什麽樣的鬼!你們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少年們面面相觑,酒都醒了一大半,個個答不上話來。

“哼,都還是男人嗎?”任飛揚不在意地揮揮手,紅披風一甩,人已沒入了夜色。

在掠近天後宮時,他聽到了那哭泣聲似乎在哽咽着說着什麽,斷斷續續。

任飛揚悄無聲息的到了牆邊,牆角沒有樹,只種着一種矮矮的圓葉小灌木。他足尖輕點,人已輕巧的翻過了丈二高的圍牆。

牆內是一排樹木,他隐身樹後,之間幾丈外的空地上,居然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大師兄,大師兄……”墳邊種着一種美麗的藤蔓,爬滿了墳頭。一個素衣女子低聲哭泣,邊哭邊哽咽着呼喚,反反複複的訴說着,聲音哀傷欲絕。

“姑姑,夜很深了,不睡嗎?”這時,屋子裏走出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正是日間的那個叫小琪的孩子。葉風砂抱住了她,低低啜泣着,但是哭聲也漸漸停了。

任飛揚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哭,他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沖了出去,跳到兩個人面前:“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是人是鬼!……”

風砂和小琪都明顯的吓了一跳,小琪更是叫了起來,風砂一把攬過孩子,淡淡問:“任公子,你半夜忽然闖進來,想作什麽?……還是請回吧,再多走一步的話,對公子就沒什麽好處了。”

任飛揚不屑的冷笑,立刻往前大大跨了一步:“那好,我偏走給你看……”

話音未落,鼻中忽然聞到一陣奇異的香氣,眼前的一切登時全部變了形,扭曲的異常恐怖!

那些花草樹木,人物樓宇,全部化成了詭異之極的形狀!

他大驚之下想拔劍刺出,但是手剛接觸到劍柄,一雙冰冷的手已經按在了他的手上,葉風砂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任公子,還是請回吧!”

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任飛揚只覺得頭痛欲裂,仿佛昨夜喝了幾十缸烈酒一樣。他還沒有睜開眼睛,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他不是躺着的,二十被倒吊在了半空!

沒有什麽比這事更糟糕了。他——無所不能的紅龍老大,居然被一個女人吊在了半空?!事情如果傳出去,他恐怕以後不用在太平鎮上混了。

任飛揚恨恨在心裏罵了一聲“妖女”,睜開眼睛四處查看——他被吊在集市的尚書牌坊上,還好,天還沒有亮——四周黑沉沉的沒一個人……

幸虧幸虧,還沒有丢臉。

他松了口氣,然後想辦法怎麽下地。

忽然間,他的全身都繃緊了——有人!有人在附近窺視!

“怎麽,你準備這樣吊着和我動手?”

高歡。靠着牌坊的柱子,高歡施施然的擡頭問,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任飛揚的頭頓時變得有兩個大,看見高歡這種神色,他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牌坊上。

“比試還在明天晚上吧?你今天急什麽?”沒好氣地,他問。

“是今晚。”高歡眼中古怪的神色忽然變成了笑意,帶着幾乎要大笑的表情,說了一句很要命的話——“閣下已經吊在這裏一天一夜了,不知道嗎?”

“我可是守諾言的人,為了等閣下醒來比試,足足等了二個時辰。”

他的話語雖然很溫和,但是任飛揚卻象一條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臭妖女!”驀然,他半弓起身子,張口對着腳上捆綁的繩索一吹。——在一吹之下,有如利劍切過,繩索居然紛紛而落!任飛揚氣急敗壞的落地,還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紅披風和亂發,眼神不羁而驕傲。

“好一個凝氣成劍!”身邊忽然有疏疏落落的掌聲,他回頭,就看見靠着柱子的高歡在鼓掌,眼睛裏雖然有驚訝的神色,但是眉宇間卻有另外複雜的神色。

任飛揚劍眉揚了揚,恨恨說:“今天懶得和你動手了!我要先去找那個妖女算帳!”

真的是面子掃地……一想起今天自己被人圍觀的樣子,他登時痛不欲生,一把把垂落至肩頭的長發甩到背後,大步朝天後宮掠去。

白衣一動,高歡居然跟了上來,淡淡道:“我和你一起去。”

任飛揚看了看他,忽然腳下加力,如一只紅色大鳥一般飛掠而起。

他用劍,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而用劍的高手一般也是輕功的高手,所以他一向對于自己的輕功很有自信。正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卻看到高歡在身側對他笑了笑:“任公子好高的輕功。”

他一直與任飛揚并肩而行,沒有落後半步,不僅如此,居然還若無其事的開口說笑。

任飛揚哼了一聲,好勝心起,盡力施展身法閃電般飛掠,足尖只沾着地面的草葉。風馳電掣,他一頭黑發飛揚起來,大紅的披風更已在凜冽的夜風中獵獵作響。

兩人并肩飛掠,誰也不落後誰,閃電般向前奔去。

任飛揚正奔的起勁,忽然右手一緊,已被高歡拉住。

“快退!”高歡果斷的低叱一聲,硬生生将奔馳的身形頓住。任飛揚向前沖了一步,回頭惱怒的問:“你又有什麽毛病?”

“別靠近圍牆……”高歡神色嚴肅,看着牆角的幾盆蘭花,“這是素心蘭,有麻醉作用。”

目光四掃,又指了指牆上攀爬的碧綠藤蔓——“曼陀羅!”

任飛揚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昨晚一進去就天昏地暗!媽的,這妖女居然用毒!”他憤憤然,但是看了看那幾盆蘭花,又頓住了腳步,有些詫然:“但我昨晚來的時候,這些花盆還沒有放上去啊——難道她是料到了我要回來報複,所以又加了料來對付我?”

高歡卻低頭思索,輕輕道:“那葉姑娘是用毒的高手阿……素心蘭,曼陀羅——難道是……”

任飛揚有些沉不住氣了:“我們屏住呼吸沖進去吧!”不等高歡回答,他已經如箭一般地沖了出去。

高歡卻撕下衣襟包住了口鼻,又挽起袖口,等一切迅速結束妥當,才沖向門口。在沖過去的過程中,他的全身都處于高度的警惕狀況中。

他的一舉一動,都非常之冷靜鎮定,顯示出及其敏銳的觀察力和快捷的決斷能力!

但無論是輕率的還是警惕的,他們兩個人都無恙地沖到了門邊。

任飛揚正待舉手推門,高歡執劍的右手忽然閃電般翻出,“啪”地一聲擊在他手腕上。

任飛揚對他怒目而視,卻只見高歡的右手迅速收回,劍柄“當”的一聲敲在門上。一接觸大門,劍柄居然“吱吱”作響!高歡急忙縮手回視,劍柄上木質的護手居然焦了一大片!

“好險……”任飛揚心下雖感激,但是臉上卻仍然一派傲氣,心想:“看那家夥如何開門!”

只見高歡略一沉吟,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屈指一彈,一道淩厲的指風破空而出,擊在門上。

“嗤”的一聲,鐵皮包的門上居然出現了一個淺淺的坑!

好厲害的天魔指!——任飛揚臉色又變了——只是,這麽邪門霸道的武功,這個看起來是名門正派的“大俠”又怎麽會的?

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任飛揚往門中一看,天女祠黑沉沉的一片。

他少年心性,天不怕地不怕,反手拔劍護住周身,緩緩走了進去。

他沒看見,在他抽出劍時,高歡的目光閃電般地落在了劍上——那的确是一把好劍,清光冷徹,淡青色的劍脊上,用篆書刻着“問情”二字。驀然間——不知為何,高歡目中殺氣湧現!

這時,任飛揚已進了院子,回頭沖他招了招手。

高歡在一剎間已把殺氣消于無形,也随即跟了進去。

門內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得似乎有些令人忐忑不安。

不但不見了葉風砂,也不見了她身邊那一群孩子,甚至——

連空地上那座墳也不可思議地不見了!

“天!”任飛揚也不禁失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歡卻處于極其警戒的狀态中,在黑夜中,他突然感覺到了什麽,低叱:“快護住全身!”喊聲中他亦已極快的速度反手拔劍!

兩道劍光幾乎同時閃出,随即化為漫天銀光,罩住了兩人周身上下。

只聽黑夜中傳來如悶雷般的鳴聲,滾滾而至,包圍了兩人。

“是蜂!”任飛揚道,一邊信手揮灑,淡淡一層劍光灑下來,護住了周身。兩人自保均無大礙,可這一來,要求脫身卻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高歡雙眉已皺起,沉思。

突然間,一聲輕哨,蜂群的轟鳴頓時寂然。

兩人停手,同時望向前方。

兩丈開外,一位素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她長發及腰,眉目清麗如畫,可仿佛又是個一口氣就能吹散的美麗幽靈。葉風砂。。

“你們來這兒幹什麽?”她語氣有些急促,但然沉靜如故。

任飛揚心頭火起,沖口正要大罵,高歡卻一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用目光示意同伴安靜。然後,轉頭向那個素衣女子,道:“葉姑娘設下重重埋伏,莫非另待有人前來?”

葉風砂似乎怔了一下,但終于點頭:“不錯,今夜有人要來殺我——兩位還是請快走,免得卷入是非之中,無故受牽連。”

任飛揚哼了一聲,忍不住道:“原來你也會怕別人?”

葉風砂也不理會他,淡淡道:“我已道明了苦衷,請兩位快回吧。”她轉頭對任飛揚道:“如果任公子有什麽事,也請改天再來。如果我還有命在,一定好好給個交待。”

她語音堅定而誠懇,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讓任飛揚也不由收斂了一貫的輕浮和狂妄,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

“喂,你一個女子要對付那些人,很不安全啊!”任飛揚好管閑事之心又起,看了看眼前這個嬌柔似不禁風的女郎,抱劍大咧咧地道,“我幫你一把吧!”

葉風砂略帶驚詫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于這個紅衣黑發的少年也會拔刀相助,但她仍淡淡道:“心領了。但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決。”

任飛揚還待再說什麽,高歡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身形一側,伏倒在地,貼耳于地細細傾聽——過了許久,他才從地上跳起,神色極為嚴肅:“東南方十裏之外,有水流崩堤,還有大批人手走動。”

話音未落,風砂的臉色已經蒼白。

“孩子們都在綠楊堤!他們居然找到了那裏!”她幾乎是絕望地嘶聲道,反身已向門外奔去。

紅衣閃動,任飛揚已攔住了她。

“那些人一定是引你去送死的,”他凝重地說道,平日始終漫不經心、邪氣十足的眼中已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而變得象劍般淩厲,“你在天女祠,他們沖不進來,可一到外邊,你只有任由他們宰割了!”

風砂沒聽他的,頭也不回地往門外奔去。

只聽耳邊風聲一動,她登時覺得自己全身飛了起來。風砂還未回過神,任飛揚的聲音已經傳來:“你這種速度,只怕跑到堤上時早已水漫金山了。”他的聲音,突然又恢複了平日的戲谑。

風砂俯身看着腳下的樹叢、土地在飛快地倒退,又側過頭看看這位攜她飛掠的少年。大紅披風襯着他黑色的長發,他整個人充滿了生氣和活力,仿佛一輪初升的紅日。

這時,她突然覺得右手一緊,飛掠的速度加快了許多。

剛回頭,她就看見了右側的白衣青年。高歡。

“你再不拉她一把,我遲早會累死的。”任飛揚笑道,一邊腳下加力。

高歡和任飛揚一左一右,攜着風砂風馳電掣般地掠去。

──還未到綠楊堤,遠遠地就聽到了嘩嘩的水聲和孩子們的哭喊。

“姨姨快來呀,發大水了!”“姨姨救命啊!” 稚氣的哭喊聲象針一樣地刺在她的心中,風砂的焦急已再也掩飾不住。

堤已被人炸開了一段一丈寬的口子,河水急劇湧入,整個堤岸邊的土地已成一片汪洋!一群十來歲的孩子擠在一堆,蹲在一個小土丘上,六神無主地哭喊着。水漸漸漫了上來,眼看已要淹沒土丘。

高歡與任飛揚拉着風砂掠到了堤旁的山坡上。一落地,任飛揚開口了:“我去堵住堤口,你去救孩子們!”話音未落,他已消失。

高歡似乎有些遲疑。風砂焦急地看着他:“你還不動手?”她心急如焚,因為迅速湧進的水流,已在急速地吞沒着土丘上的孩子!她等不及,不顧一切的準備涉水沖過去。

“你別動!”高歡一聲喝止,終于動手了,但不是沖過去救孩子,而是閃電般地掠進了山坡上的樹叢。風砂正在奇怪,只聽一連串的慘叫聲已在林中響起!

慘叫聲未落,高歡已風般在她面前出現。風砂看到了他衣襟上的血和出鞘的劍,嘆了口氣——原來,高歡是殺了埋伏在附近的殺手們,才好放心地去救孩子。這個男子做事,從來都這麽周到。

高歡沒說一句話,已掠過了水面,輕輕落在土丘上。然而那些孩子卻一個個驚疑不定的看着他。

“高叔叔!”驀然,孩子中一個聲音歡呼,“這就是救過我的高叔叔!”孩子們一下子歡叫了起來,個個伸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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