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四篇:(9)
冷得仿佛是亘古不化的冰雪,蓋住了他平日朝氣勃勃的眼睛。
從此,他的心也将被冰封在這千年的冰川之下了。
風砂離去之時,沒人看見那滿眼的淚水,在她轉過身後才如雨而落。這一剎間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五年前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她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這樣心痛了。
“告訴靖姑娘一聲罷,我也該走了。”在轎內,風砂輕輕嘆了口氣。
暮色已降臨了。當風砂推開阿靖卧室的門時,卻發覺她并不在室內。風砂正準備退出去,突地聽到密室中傳來一絲歌聲。女子的歌聲。
阿靖從來不唱歌,那麽這密室之中的女子又系何人?阿靖不是說過,這密室只有他與蕭憶情才能進入嗎?風砂不由想起了近日樓中私下的傳言,關于樓主另納寵姬、蕭靖不和的傳言。
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毅然轉身進門,推開門,進入了密室!
室中一舞方休,一襲白衣蝶舞如天鵝般俯身伏在毯上,柔順光亮的黑發,披滿了整個背部。身着白狐裘的蕭憶情,卧在軟榻上,手中托着一樽美酒。
見她突然進入,他神色一絲不動,反是地上的蝶舞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讓她出去。蕭公子,我有話跟你說。”風砂靜靜指了指蝶舞,對蕭憶情道。口氣不容反駁。蕭憶情這才擡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對蝶舞道:“你先出去。”
蝶舞吃驚地看了風砂一眼,退了出去。她不明白,居然有人敢以這種命令語氣對樓主說話,而樓主居然也服從了!這個女孩……似乎和靖姑娘一樣兇。
門合上之後,室內只剩下了兩個人,只有爐火在靜靜燃燒。
“你說吧”,蕭憶情開口了,語氣溫文而又霸氣,他微微眯起了眼,目光更加冷銳,“若你說的我認為不值得一聽,你便會為方才居然對我這樣說話而付出代價。”
風砂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下,直視着他,冷冷道:“你有痨病,本活不過二十歲。”
蕭憶情點頭:“是。但我今年已經二十四了。”
“那你也一定忍受了相當的痛苦,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來延長你的生命。”風砂淡淡道,作為一個醫者,她對于此了然于心,“而且你一定日日夜夜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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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憶情臉色不變,然而嘴角卻有了一絲不以為意的冷笑,看着窗外,淡淡道:“可笑,你還是第一個把我看成一個可憐的病人的人……你說錯了——我不畏懼任何事,包括死亡。”
“不!你怕的,你怕死!”然而,不等他說下去,風砂的口氣卻驟然一變,第二次截斷了聽雪樓主的話,一字字,“或許以前你不怕,但是遇到靖姑娘以後你還能說你不怕麽?——是不是正因為這樣,你才不敢直面自己真正的感情?”
蕭憶情手一震,目光驚電般地落在她臉上——那一瞥之間,有震驚,有疑慮,還有惱怒和殺氣!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仿佛是抓住了袖中那一柄令天下震懾的夕影刀。
風砂不懂武學,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蕭憶情只要一念之間,便能将自己斬殺當場。然而她心中也不由一凜,只覺在他冷峻迷離的目光之下,竟有些退縮。
“誰讓你來說這些?又是誰允許你說這些?你究竟有什麽目的?”蕭憶情冷冷地問。
風砂吸了口氣,挺直了腰,繼續道:“我的确沒資格過問你們的事。但靖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曾給了我和高歡相互解釋的機會……所以,我也不想再讓她痛苦下去。”
她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蕭憶情,毫無懼色地說:“我明天就離開這裏了,我想在離開之前與公子好好談談;也好為你們消除彼此的隔閡與誤會。”
“你的朋友?”蕭憶情似乎是忍不住的,微微冷笑了起來,“阿靖會有朋友?誰能配的起當她的朋友……她又怎麽會承認那個人是她朋友?”
他冷漠的笑着,然而目光已有一絲迷惘,定定看着手中的酒:“她一向與我只是契約關系——我們甚至不是朋友。”
“契約?以靖姑娘的為人,豈是一紙契約能綁得住的?若不是聽雪樓中确有她為之割舍不下的東西,她會一直在這兒盡心竭力嗎?”風砂冷靜地一句句反問,口氣不容置疑,“蕭公子,我雖然不明白究竟是什麽顧慮,讓你們變成如今這種局面,但我可以肯定地說一句,你們本是這世上唯一配得起對方的人。”
“是麽?人人都這麽說。”蕭憶情嘆息了一聲,“說得多了,差點連我自己都相信了……”
風砂不理會他說什麽,她心中有一股力量支持着,讓她一口氣說了下去:“近日來公子仿佛又有了新歡,但我也明白只是寂寞之故罷了。但靖姑娘對公子的成見會越積越深……終至無可挽回。所以,我勸公子一句,去找靖姑娘好好談一談,也許會明白彼此真正的想法。”
蕭憶情沒有說話。目光游移而煩亂。但他顯然并沒有反感或惡意。這個話題他從不曾與任何人談起過,他本來認為這是他永遠的隐痛和禁忌。如今被一個陌生的少女大膽而直率地觸及,他不知怎的竟沒有怒意與殺氣,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恨我的……當年我下令追殺雷楚雲時我就發覺了。這次我告訴她我殺了李珉,她雖沒有說什麽,但她眼睛裏面有恨意。”蕭憶情自語般喃喃道,臉色有些蒼白,“她沒信任過我,從來不曾……她愛的是另一個人,那個人才是無可取代的。”
風砂并不知她與他之間有如此多的隐情,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只是讷讷道:“也許是有另外一個……可每個人一生不可能只愛過一個人。”
“是麽?”蕭憶情笑了笑,放下酒杯:“而我卻是。”
這一次,他笑的時候冷漠的目光中竟有了神采,不似平日的孤高。
那是一種苦澀、自憐、傲氣的混合。
風砂一時又不知說什麽才好。她有一次發覺,這個不可一世的蕭公子實在是很可憐。
只是一剎間的軟弱,蕭憶情的眼中迅速又恢複了平日的高傲與淡漠,旋轉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淺碧色的美酒,淡淡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風砂點頭苦笑,她這才承認要開導這個深不可測的人,她實在是太不量力。
“很天真……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蕭憶情的目光又一次流露出溫暖之色,有些落寞的輕笑,“無論誰要在我面前說這種話,都需要很大的勇氣。”他頓了一下,又問:“你明天就走?那麽你不求聽雪樓給小高自由了?”
風砂點頭,驀地擡頭直視他,一字字道:“你主宰了他的命運,我沒有辦法。既然已不可能一起離開這兒,我就要做到永遠不拖累他。”
蕭憶情看了她很久,突然笑了笑:“你真的有些象她。”他頓了頓,“你可以走了。不過,既然你好心說了這一番話,你走時我會派人送你一程。”
“多謝。”風砂斂襟行了禮,默默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拍拍手,蝶舞重新從門外走入,馴服地倚在他腳邊。
蕭憶情似乎還在出神,突然奇怪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會送她去哪兒?”不等蝶舞回答,他自語:
“我會把她送到小高身邊去。”
“可高壇主不是出去執行任務了?”蝶舞不解地問。
“他是已經出發去殲滅神水宮了。”蕭憶情點頭,微笑,“為葉姑娘的師兄複仇,向來小高會盡心竭力。我現今把風砂也送到那邊去——任務一完成,我便給小高自由,讓他帶風砂走……”
“她大概不曾想到,今晚這一席話,換了她一生的幸福。”沒有看美人詫異的神色,聽雪樓的主人只是嘆息,然而唇邊卻有難得一見的溫和笑容,讓他蒼白的臉色都有了某種光彩,“知道麽?我要讓阿靖高興一下……她如果看到小高和葉姑娘一起回來,然後一起并肩走出樓去攜手天涯,她一定很高興。——我很少做能讓她開心的事情,也很少有事情能讓她高興起來。”
聽雪樓主的眼中,居然有某種溫柔的光芒,仿佛那一剎那有什麽急流在他平日如同冰原般的心中流動,他半閉着眼睛。許久,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旁邊的舞伎,有些憐惜般的嘆了口氣,垂手撫摩她烏亮的柔發:“至于你……我是該把你送回揚州了。我會好好安頓你。”
十天後,消息傳入聽雪樓。
出乎意料的,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聽雪樓主看到那道文牒,卻居然失聲驚呼出來:“什麽?死了?——竟然會…會都死了?”
各位領主和壇主面面相觑,他們不知道、不過是區區一個吹花小築殺手分壇壇主的死訊,居然會讓蕭樓主驚訝失态到這樣。
坐在軟榻旁的靖姑娘似乎是瞥了一眼文牒,然而臉色居然也是出人意料的蒼白下去,根本顧不得什麽舉止失措,一把就從樓主手中拿過了那張文牒。
十月九日,神水宮被滅。負責此次行動的高壇主,表現的令所有人吃驚,幾乎是不顧性命的揮劍,最後直入神水宮水底聖殿,一人一劍與宮主對決交。雖然明顯不敵,卻不許樓中子弟援手,憑着一股驚人的狠氣纏鬥到千招開外,最終同歸于盡。
此時,洛陽總樓派人護送的葉風砂姑娘剛剛星夜兼程的來到水鏡湖邊——然而,剛下轎的藍衣女子只來得及收斂高歡的遺體。
十月十二日,進攻神水宮的行動終于徹底完結,聽雪樓人馬全程返回洛陽。
然而,帶回的棺木中,卻有兩具一起擺放的靈柩——在親手收斂安葬完高歡後,那個從洛陽千裏迢迢趕來的藍衣女子,不知服了什麽藥,伏在戀人的屍體上再也不曾起來。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一對人中龍鳳;驚訝的看着蕭樓主的臉色因為莫名的驚懼而蒼白;驚訝的看着靖姑娘的手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
“嗤”,阿靖的手用力握緊那一張信箋,一直到紙張發出輕微碎裂的響聲。
“阿靖。”極低極低的,蕭憶情喚了身邊的女子一聲,仿佛想說一些什麽,然而,阿靖似乎沒有聽見,只是定定的看着手中的信箋,面紗後的臉色蒼白。
“阿靖。”看到她的臉色,蕭憶情再也忍不住的叫了她一聲,同時在案下握住她的手,發覺緋衣女子的手冷的如冰。然而,在他手指觸到皮膚之時,阿靖驀的回過神來,抽出了手。
“你好!”幾乎是咬着牙,壓低了聲音,緋衣女子眼睛冷冽如刀,一字一字,“好一個借刀殺人——蕭樓主……你就這樣一并處理了他們兩個人?好手段!”
她的手,在袖中按住了劍柄,然而手卻在微微顫抖,不知道因為憤怒還是失望。
然而,畢竟是血薇的主人,雖然如此,卻沒有燃燒完所有的理智。
“阿靖,你要在聽雪樓主廳裏、在所有下屬面前對我拔劍?”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殺氣,不由微微咳嗽了起來,然而,聽雪樓主人的聲音卻依舊能保持着平靜,他看着身邊女子的眼睛,“那不是我的本意。那不是我安排的——相信我。”
“我沒有相信過你——再也不想相信你。”緋衣女子的手一分分松開劍柄,然而,她的眼睛裏卻結起了嚴霜,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她內心一分分的封閉,“其實我不該動容,不該意外——你這樣的人,無論做出什麽事情來我都應該想得到才對!”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聽雪樓女領主的聲音壓制不住的高了起來,引得底下聽不見兩人對話的下屬都有些疑慮不定的看過來。然後,阿靖站了起來,淡淡道:“樓主,各位,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緋衣女子的身影沒入內堂,大廳中,忽然氣氛就有些凝滞——聽雪樓衆人從來未看見過樓主和靖姑娘之間有如此大的沖突,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個個還是屏息不敢說什麽。
“既然高壇主亡故,咳咳……那麽、那麽吹花小築殺手壇壇主之位暫時懸空。”只是停了片刻,微微咳嗽着,聽雪樓主人卻翻開了宗卷,開始平靜地處理起樓中事務。然而,說不了幾句,卻掩嘴劇烈的咳嗽起來,半晌方止。
“我決定,暫時由任飛揚來接替這個位置,如何?”終于能說出話來,帶着幾分疲憊,蕭憶情看着階下衆人,問。沒有人反對,從來很少有人能夠指出樓主決定中有何錯漏。
“好,如果證明任飛揚的表現符合壇主的要求,我再讓他正式取代高歡的位置。今日……咳咳,今日如若大家無事,就先到這裏為止吧。”公布了這個決定之後,看着下屬們紛紛散去,聽雪樓主不易覺察的嘆息了一聲,靠入軟榻。
眼前,交替着閃過白衣殺手和大紅披風少年的臉。
去的盡管去了,來着盡管來着……生死悲歡,就是如此。這只是江湖滔滔洪流中的一浪而已。
蕭憶情将手中的絲巾放下,凝視着上面方才咳出的黑色血跡,眼神微微一黯。
他想起了日間,剛剛去吹花小築檢查出關的任飛揚的情景——依然是紅衣披發,手執淚痕劍的英俊少年接下了他五十招。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訓練,任飛揚的進步已經是在他的意料開外。
這是個将會非常優秀的的下屬,這個少年,不日便要名動江湖……聽雪樓主想着,眼睛裏面有贊許的神色。然而,他看見了少年的眼睛。
那樣的平靜,那樣的淡漠。甚至,在微笑着收劍稱謝的時候,對着聽雪樓的主人,少年的眼睛依舊如同冰封的原野,沒有一絲表情。
那是又一顆被冰雪封凍的心,而那顆心,在幾個月前,還曾經那般的鮮活熾熱。
蕭憶情陡然間有些說不出話來——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改變了這個少年?
然而,十多年了,又是什麽樣的力量改變了他自己?
或許有人說、那便是江湖。成就有些人的夢,卻同時破滅另一些人的夢。然而,卻讓所有人的心,如同冰雪厚重的落下、掩蓋住了曾經生機勃勃的原野,将往日重重疊疊冰封在雪下。
白樓裏面一片空空蕩蕩,只有午後斜陽透過镂花的木窗、将影子斜斜的投進來,在地上留下斑駁昏黃的花紋——仿佛是看不見的奇異的屏障,重重疊疊。
最高的樓上,位高權重的聽雪樓主卻将目光透過木窗,看向外面。
那裏是湛藍的天空和青翠的樹木,然而不知為何,看上去卻仿佛在極其遙遠的地方。
——地上的影子随着日影西斜,在緩緩的移動,一寸一寸的向着聽雪樓主人的座前逼近。
蕭憶情霍然一驚,下意識的往後坐了坐。
随即,知道逼近的不過是影子而已,他唇角就有隐約莫測的苦笑。這樣的桎梏,無形中無處不在。雖然看不見,卻存在于人與人之間的每一寸空氣中。
那就是他們心裏的那道牆——終其一生,可能也永遠無法逾越的藩籬。
拜月教之戰·夢幻空花篇(1)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香燃盡的時候,如果你還沒有回答我,那麽就準備着‘訣別’吧……”
“以瀾滄為界,勒住你的戰馬!如果非要強行吞并整個武林的話,請想想你将要付出的代價——如果你不想她成為月神的祭品的話。”
只聽得到話語,然而,努力地看着四周,他卻無法看到任何清晰的東西。一切,仿佛是虛幻而不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層袅袅升起的水霧——他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是無數穿着白袍的人影,一起一伏,不停止地做着機械的膜拜狀,奇怪的誦唱之聲如波濤般傳入耳膜——
“在巨屋中 在火屋中
“在清點一切歲月的黑暗中
“請神——
“告知我的本名!
“當月自那一處升起
“衆神一一說出他們的名字
“但願 但願此時——
“我也能記起自己的本名!”
聲音帶着奇異的音韻和唱腔,如潮水一樣慢慢漫進人的耳膜,從耳至腦、至心……讓他漸漸有昏昏沉沉的感覺,一時間,似乎時間都已經靜止——只看見唯一一點清晰的火光:那檀香的光,在慢慢移動、黯淡下去!
他無法回答,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時辰到了……祭典開始!”
那個聲音毫不留情地宣布,忽然間——四周變成了血紅!火!是四處燃燒的火!
他看不到她——然而卻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沒了!她在火裏……她在火裏!
“阿靖!阿靖!”他終于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用力地撥開迷霧,四處尋覓着,對着那虛空中的聲音厲聲喊,“——住手!快滅火!放她出來,放她出來!——我答應你們!”
“遲了……已經遲了……”
“焚燒一切的紅蓮火焰一旦燃起,将燒盡三界裏的所有罪孽……”
“住口!讓她出來!”他想斬開重重的迷霧,卻發現那卻是如水一般地毫不留痕跡……他不知道她在哪裏,然而,他知道她在火裏……在烈焰的焚燒裏!“放她出來!快讓她出來!”
他開始失去了控制,一直往火焰的深處沖去——
“施主請止步!”
忽然,有什麽清冷如水的東西滴了下來,徹骨寒冷,讓他神志忽然一清!
──“大哥!大哥!快醒醒!……快醒醒!”陡然間,旁邊有近在咫尺的真切的呼喊,同時感到有人用力地晃動着自己的雙肩。他睜開眼睛,是熟悉的書齋裏的擺設,然後,看見的是三弟南楚焦急擔憂的臉——
“大哥……你被魇住了。剛才你的額頭和全身忽然象火燒一樣的燙!”南楚沉靜的眼睛裏,也有掩飾不了擔心和失措——“靖姑娘料的不錯,果然是有邪魅入侵!”
“哦?”他卻只是淡淡回應了一聲,想着方才假寐時候的夢,心裏也有異樣的不安。
“幸虧明鏡大師及時喝破,大哥才醒過來——”順着南楚的目光,他看見了旁邊正合十默誦着的老僧——僧人的手上,還有一個淨瓶,方才自己額上的水,只怕也是這位彈上去的。
“……心無挂礙,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颠倒夢想……”然,聽老僧不停誦着的,居然是那部號稱所有經文之“心”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許久,等老僧念完了以後,他們才看見開眼後的老僧眼睛布滿了血絲——仿佛火一般的血絲!
“施主……方才你被困在那人的用靈力結成的‘界’裏頭了。好厲害的術法……這一次是僥幸,對方沒有出全力,要是——唉,只怕貧僧也不能抵擋啊。”
“世上果然有所謂的術法和幻力嗎?”蕭憶情啜了一口茶,滋潤了喉嚨,更加驚訝地發覺喉嚨裏居然真的有火的氣息!但是,他只是靜靜地問,“拜月教的術法,是佛、道、儒中的哪一流派?——中原可有能壓制它的方法?”
老僧緩緩搖頭:“不瞞施主……拜月教不屬于任何流派,傳說是以道教為主,結合了遠自西域東瀛的術法和苗疆的巫蠱之道,以月為最高神明,以教主為凡世最高領袖。自開創出來後,流傳于兩廣雲滇之地已有一百多年,教徒無數,勢力龐大。
“不過據老衲所知,雖然在苗疆信教之人衆多,但是大部分人卻只是信奉教義的一般教徒而已,連教主都是不修習術法而潛心研究教義之人——真正懂得術法的,教中不會超過十個人,再加上地方偏遠,所以,在中原一帶,對于拜月教的所知很少也不足為奇了。”
蕭憶情微微颔首——看來自己一開始就派阿靖去大理,果然沒有錯誤啊……本來是想借助風雨組織的力量,先除去拜月教裏最棘手人物的,但出乎意料的秋護玉居然拒絕了。
“那麽,大師可知道‘迦若’這個人?”他問。
“迦若?”老僧身子一顫,手裏的淨瓶不自覺的一傾,水濺出了少許。
“就是拜月教的大祭司。”南楚在一邊輕輕補充,“苗人的傳言和教徒的描述并不可靠,我們搜集來的資料裏,卻沒有絲毫他的過去歷史和師承來歷。我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樣厲害的一個人物?”
“枝上繁花,天心明月。”驀然間,明鏡大師手執念珠,默誦,然後開口打斷了南楚的話——“錯了,他已經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一時間,連蕭憶情的臉色都沉了沉,但是,還是不說什麽。
“難道他還真的是神不成?”南楚揚眉冷笑,手按上了腰畔的劍柄。
“阿彌陀佛……或許是。”老僧合十,淡淡答道,“靈力如此,看破紅塵生死,超出三界五行,他的修為已經到達了飛升之境——在凡人眼裏,已經是神了。”
“就是說……以凡人之軀,是根本無法和他相抗衡的嗎?”聽雪樓主終于發問,目光深沉莫測,“用武之道,根本不能和術法相對抗嗎?”一邊問,他雙手開始不自禁地微顫起來,有無法掩飾的恐懼預感傳來——
阿靖!……
“撤!”眼看着手下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鐘木華知道這個破廟中的神秘人實在是太厲害,立刻下了命令,“我來斷後,快回去禀告靖姑娘!”
顧不上收拾同伴的屍體,聽雪樓殘餘的子弟立刻往外沖去——
“鐘老!門、門不見了!”陡然間,先到門邊的一名幫中子弟發出了駭然的喊叫。
“蠢材!莫吓破了膽、看花了眼!——聽雪樓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白發老人一邊全身心地戒備着破廟中那個不知隐身何處的神秘人,一邊呵斥着屬下慢慢往外面退去。
“老天!門、門呢?門真的不見了!”然,身後樓中弟子人的叫更加衆多,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驚訝恐怖的呼喊,他終于忍不住回頭往門口看了一眼。
他的臉忽然因為恐懼而抽搐!——果然,門沒有了!在原來進來的地方,門沒有了!
“擅闖神廟者——死。”
昏暗破爛的廟裏,某一處忽然傳來了冷冷的聲音,宛如空谷回聲般萦繞。
聲音方起,鐘木華閃電般地飛身往聲音傳來的地方一刀砍了過去!
“啊!……”慘叫聲響起,刀砍中的是血肉之軀。然而,定睛一看,刀上面容扭曲的,卻居然是自己手下的一名子弟!“鐘老……為什麽、為什麽……”
白發老人駭然抽刀,死屍撲倒,血流了一地。
身後子弟雖然悍勇,但是看見如此詭異的局面,也不由驚呆在當地!
“快逃啊……不管了,把牆砍倒吧!”終于,有人無法忍受這樣的氣氛,然後瘋狂般地動手開始抽刀往黃土牆上砍去。然,奇怪地,刀落之處,感覺居然是軟綿綿的。
“噗!”忽然間,牆裏噴出了鮮血!
“為什麽……為什麽砍我?……”牆問,帶着震驚和不敢相信,然後緩緩癱倒——倒地後,卻竟然化成了并肩作戰的聽雪樓的同伴!
在死人倒下以後,那一道黃土牆還是在原來的地方。
拿刀的子弟駭然尖叫,神志昏亂已極,只顧拼命揮刀亂舞,護住周身——“妖怪!妖怪!”
“以汝之血肉,為祭獻月神之美酒……”廟裏又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話,撲簌簌一聲輕響,角落裏忽然飛出了一群五彩的蝴蝶,如幽靈般飛向剩下活着的子弟。
滇中氣候溫暖,本來就多蝶類,大理更有著名的蝴蝶泉——但是在這樣恐怖的夜晚,看見那些美麗不可方物的蝴蝶,每個人心裏都冒起了寒意……可是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所有人只是又恐懼又沉醉地站在原地不動,看着那些美麗動物的翩然靠近。
鐘木華全身冷汗,心裏雖然在告訴自己要立刻拔刀,但是偏偏身體卻仿佛在沉睡。
蝶在一些子弟身上落下了,然後,從容優雅地展開卷曲的針狀尖管,刺入脖子上的動脈……一個子弟,兩個子弟……慢慢地,所有人都帶着驚懼交加的神色倒下了。
妖怪!妖怪!他一遍遍在心底駭極而呼,可是沒辦法挪動身體……只有眼睜睜地看着一只絢爛無比的彩蝶,緩緩飛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吸管慢慢展開——
“唰!——”
忽然,他覺得剎間有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氣破空而來,直斬向他!他不由閉上了眼睛。
“快帶子弟們走!”陡然,身邊有人伸手推了他一下——一推之下,他登時發現身體重新可以移動了——“靖姑娘!”
他驚喜地脫口呼了出來,只看見緋色的劍光如同閃電一樣在破廟裏四處回翔,一只只絢爛的蝴蝶在劍光裏被斬為兩段!——
然,蝴蝶落地後,卻居然化成了一片片紙灰!
還沒有死去的弟子都恢複了知覺,每個人都低聲驚呼:“靖姑娘!靖姑娘來了!”
陡然間,似乎戰意重新燃起。
“鐘老,快帶他們走!”斬落了最後一只蝴蝶後,一身緋衣的女子落在破廟堂中,靜靜地執劍凝視着某一處虛空,頭也不回地對屬下斷然吩咐。
“可是屬下怎麽可以讓姑娘一個人……”鐘木華知道那個神秘人的厲害,不由擔心。
“你們在這裏也是送死!以你們的能力,又如何能抗拒術法?”阿靖解釋了一句,已經不耐煩起來,厲聲道,“快走!這裏我來對付就行了!——我替你們破開了迷障,快走吧!”
鐘木華和聽雪樓衆弟子回頭,赫然看見廟門已經重新在原來的位置上出現!
一行人不敢多耽擱,立刻從那個神秘的廟裏魚貫而出。
門外正是滿月時分,月華如水,繁星滿天。在呼吸到野外清新的空氣和感受到拂面的微風時,所有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立刻回去告訴樓主:對手的實力比預先想的要強很多!請他立刻加派人手過來!——記住了,一般的武林高手沒有用,要派術士和陰陽師過來!”
在退出廟門的時候,鐘木華聽見了靖姑娘用傳音入密吩咐。
──“這種撒豆成兵的小伎倆,也只能對付一般人。——既然我們碰上了,祭司大人就不要用障眼法躲躲藏藏了,不妨拿出一些真功夫給阿靖看看罷!”空蕩蕩的廟宇中,緋衣少女負手握劍,輕輕揚眉冷笑,對着空空如也的月神龛說着話,。
話音未落,神龛上忽然隐隐約約地現出一個人來——仿佛是煙霧的緩緩凝聚,幻化出了人形。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白袍如雪,漆黑的長發不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際,等到他緩緩轉過頭來的時候,有寶石的光輝在他發間閃動。
他右手輕輕擡起,淩空畫了一個奇異的符號——忽然間,神廟的地上有烈烈的火焰分兩路燒了過來,把她圍在了火焰中間!
“稍微厲害了一點……不過還是障眼法!”她揚眉繼續冷笑,蓮足輕擡,安然從火上踏了過去, “這不是真火——只是幻象而已……” 腳步剛踏出火圈,忽然間頭頂勁風襲來!——她縱身飛出,半空中如飛燕回翔般淩空一個轉身,輕輕巧巧地避了過去,只聽一聲巨響,一塊大石從天而降,已經落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揮劍輕觸,完全是金石交擊的聲音,不是假象。
“飛來石?”她終于颔首,微微笑道,“五行搬運大法……閣下終于露了一點真功夫了。”
“你就是聽雪樓的舒靖容?”白衣男子終于開口,聲音如同空谷回聲一般缥缈,目光驚電般落在廟中那個緋衣的女子身上,帶了一絲詫異。
女郎微微點頭:“迦若公子,幸會了。”
然而,語氣驀然一轉,聽雪樓的女領主冷冷道:“方才閣下竟用術法殺我聽雪樓子弟!——祭司難道不知,用陰陽術殺害不會術法的普通人,是觸犯法家大忌的嗎?!”
似乎被她的責問弄的怔了一下,迦若輕輕擡手,用右手食指撫摩着額環正中的一顆寶石,淡然道:“——既然你懂得一點術法的皮毛,就不該不自量力地來向我挑戰。”
“聽雪樓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中原武林已經在他囊中,蕭憶情卻居然連滇南漠北之地也要染指……身為拜月教的祭司,我只有把對月神不敬的人全部殺死!”
淡淡地說着話,陡然間,他頭頂出現了三尺靈光!那是修行極深之人才擁有的無上法力的象征——那幾乎接近于神的力量!
阿靖的手指暗中用力握緊了劍——她再次發覺面前的人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即使是她當年的師傅,也未曾在術法修為上達到這樣的境地啊……
“術法有巨大的反噬作用,施用的法術越高明,那麽反過來作用在你身上的也越厲害——要殺我,你自己也一定要付出相當代價的。至少,你要用分血大法那樣的陰陽術才能夠制住我吧?”
雖然掌心裏已經有微微的冷汗,她還是站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