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四篇:(22)

劍将一只對她撲來的死靈斬成兩段,緋衣女子足尖發力,便是向陰氣最重的聖湖底下奔了過去,轉瞬也被濃厚的飛灰湮沒。

“阿靖!”站在神殿裏看下去,一直冷定的聽雪樓主臉色也變了。

“咔噠”,輕輕一聲響,天心月輪已經被轉到了最後的第十二宮。聖湖底下的水閘完全打開,湖水瘋了一樣的洶湧洩入地底,方圓不過一裏的小小湖面轉眼幹涸。

湖底下露出了累累的白骨,縱橫鋪就,在漫天劫灰中看去,是黯淡的慘白一片。

那些圍着迦若噬咬的惡靈們,敏銳的感覺到了有什麽外人進入聖湖,瞬間有些微微騷動起來,在外圍的一些惡靈無法搶上去撕咬大祭司,登時轉過身來、向着那個居然敢大膽闖入禁地的緋衣女子撲過去。

灰白色的內核被這樣一擾,渙散了一些,迦若的身影顯露出來。他的身側,劫灰飛散的空氣奇異地凝聚起來,虛空裏居然出現了一只饕餮——

虛空中的幻獸戀戀不舍,雪白的眼眶裏流下淚來,幾度想走近主人的身側,卻幾度被迦若揮手驅趕開來。“可依陀洛阿梵密托安谛。” 耗盡了僅剩的靈力,将咒語從口中合着血吐出,迦若念動禁忌之咒,将饕餮永久的封印回遠古洪荒中。 “朱兒,朱兒……回去。回大荒去,等你…你的下一個主人。”白衣祭司揮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吩咐他的幻獸,眼裏有淡漠的笑意,“別這樣,啊?別這樣……回去,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召喚你了,你會有新的主人。”

大祭司全身的白袍已經變成了血紅色,肩、背、手、足上到處都是咬着他血肉不放的兇靈,一口一口咬下去,帶着無比的怨毒和興奮。他顯然已經耗盡了力氣,眼看着湖底水閘黑洞洞的門就在面前不遠,然而再也沒有前進一步的力量,只是任憑那些惡靈噬咬,用手支撐着鋪滿白骨的湖底,不讓自己倒下去。

此刻,也看到了緋衣女子驀然的闖入,轉瞬被卷入蒼茫的劫灰——大祭司黯淡的眼裏陡然閃過焦慮的光,幾次要站起來、然而力量已經不夠。

“蕭憶情!”陡然間,他想到了唯一相托的人,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大聲呼喚着這個名字, “蕭憶情助我!” 遠處的神殿裏,聽到祭司呼聲的白衣人手指猛然一震,忽然間長長吐了一口氣——

毫不猶豫地,蕭憶情忽然出手、青碧色的刀光從袖中如閃電般劃出,冷冽如蒼穹雷霆。聽雪樓主用盡了一生的武學造詣,一刀就将神殿上供奉着的天心月輪斬為齑粉!

“轟”的一聲巨響,大地猛然間為之震顫。

地底下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垮了,将整個靈鹫山都震得微微晃動。

聖湖底下,那道由巨大玉石做成的水閘閘門失去了控制,顫了一下,猛然開始沉沉下落。

“迦若!迦若!——外面怎麽了?你在幹什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紫檀木的門裏,拜月教主的聲音已經因為震驚而變得絕望,拼命嘶喊着,卻因為筋脈被封而無力做任何反應,只是在那裏一遍一遍、撕心裂肺的問。那聲音裏的急切和擔憂,讓聽雪樓主一貫冷漠的眼裏都有了微微的動容。

“蕭憶情助我!”劫灰漫卷,白骨累累的湖底,那個白衣祭司被惡靈纏繞着,喚他的名字,聲音在靈鹫山空曠的天地間回響,“——蕭憶情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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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聲音交纏着進入耳內,聽雪樓主眼裏的光如同冷電。

一刀劈碎了拜月教數百年來供奉的聖物,他再不遲疑、隔空揮手,指風破空處紫檀木門被震開,門裏蒼白着臉嘶聲大呼的女子、看到站在聖殿裏的聽雪樓主,猛然間呆住,意外的說不出一句話。

“神殿要塌了,快往遠離聖湖的方向走!”蕭憶情隔空解開了明河被封的穴道,冷然扔下一句話,轉身就向着幹枯的聖湖底掠去,身形迅疾如電。

他的身形剛離開最後一級神廟臺階,那些遍布空中的惡靈也同樣察覺到了,瞬忽間雲集過來,想撕咬開他的軀體——然而,仿佛感到了這個人身上有什麽懼怕的東西,那些惡靈嘶叫着,卻一時間不敢撲過來。

他知道,那是他體內那一半所謂的“月神之血”。

聽雪樓主的腳步絲毫不敢停頓,提起了一口真氣直奔湖底那一片灰白色最濃厚的地方,那裏,翻騰纏繞的怨靈們正在歡呼着享用百年難得的血肉盛宴。

“樓主!”沖下湖岸的時候,他聽得阿靖在叫他,聲音裏帶着深切的欣喜和震驚。

然而,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死靈羁絆着,緋衣女子不停拔劍刺擊,卻一時間無法走出半步,然而看到他安然的從神廟中出來,她的眼神卻是極度的欣慰和喜悅,脫口:“你沒事?我還以為……太好了!——”

蕭憶情甚至來不及看她一眼,腳步也不敢有絲毫停頓,掠過她身邊,急促的向着被死靈們圍攻噬咬的白衣祭司方向奔去,眼裏的光芒凝重冷定。

那是他答應過迦若的事情——無論如何,今日他一定要竭盡全力做到!

他不敢再看阿靖喜悅的眼神,當此時、她這樣難得流露出的感情反而如針般刺痛他的心,連手指在剎那間都有些顫抖……她就在這裏、她就在這裏看着!看着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一切!——迦若、迦若,即使何其殘酷,但我答應你的也必無反悔。

“蕭憶情……”看到聽雪樓主掠過來,那些惡靈們紛紛有些畏懼的退避,白衣祭司回頭看着,眼神裏陡然有輕松欣慰的光。血從他的每一寸肌膚裏洶湧而出,身上很多地方露出了森森的白骨——雖然感覺到了有人逼近,還有很多惡靈張開嘴咬着他的血肉,不肯松口。

迦若卻是一動不動的任憑那些惡靈群起撕咬,仿佛一個沉入池底的誘餌。

在蕭憶情過來的時候,他掙紮了一下,想站起來——然而連這樣的力量都已經不夠了,血流滿他的白衣,祭司的手指衰弱無力,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

湖水已經完全被排幹了,晨曦淡漠中,可以看見黑洞洞的湖底閘門就在前方不遠處,宛如地獄張開了大口,吞噬着什麽。天心月輪已經被砸碎,閘門失去了控制,在本身的重量下沉沉下落,發出令大地震顫的聲音,一寸寸重新合攏。

然而,他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蕭憶情,助我一臂!”迦若回頭,對着身後趕來的聽雪樓主請求,擡起手。指尖的血如同葡萄般一滴滴下落,殷紅可怖,“助我!”

蕭憶情閃電般掠到。兩人目光交錯,陡然間,聽雪樓主眼裏泛起晶亮的光芒。

“好。”在漫天的劫灰中,聽雪樓主眼色冷冽,猛然間一聲清喝,已經搶到了他身側,在紛紛驚起嘶叫的惡靈中,夕影刀宛如清風卷起,迅疾無比、一刀斬落!

刀鋒如電,帶着淡淡青芒劃過迦若肩頭,腔子裏的血忽然飛濺而出,頭顱被這一刀削斷、至飛而出,落向不遠處那個黑洞洞的地底閘門內。

“樓主!你——!”緋衣女子瞬間驚呆,甚至忘了繼續拔劍護衛自己,手上的血薇铮然落地,喃喃脫口驚呼了一句後,猛然省悟過來,“青岚!青岚!——”

一刀斬下,毫不容情。

迦若的頭顱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沖天的血噴湧而出的剎那,聖湖上雲集的惡靈們陡然感覺到了無上的吸引和誘惑,沸騰起來,連圍繞着阿靖的那些惡靈都顧不得繼續留戀,紛紛一擁而上,追逐着那顆頭顱,搶奪那對于它們來說具有無上靈力的珍寶。

頭顱不偏不倚地落入正在下墜的湖底閘門,後面那些惡靈洶湧追來,擠擠攘攘的叫嚣着追逐噬咬,一直窮追不舍,灰白色越聚越濃,如霧般紛紛湧入那個地下閘門內。

“青岚!”眼睜睜的看着聽雪樓主揮刀斷首,白衣祭司的頭顱脫離身體飛出。緋衣女子驀然發出了一聲嘶聲,那是一個靈魂穿越地獄入口時發出來的聲音。她瘋了一樣的追過來,然而已經是來不及。

眼看着那顆頭顱墜入了漆黑的深淵,想也不想、她便也向着快要阖上的閘門踴身一躍!

“回來!”然而,手臂陡然被用力拉住。下意識的回頭,眼前是一雙冷漠如冰雪般的眼睛,冷酷鎮定,厲聲一字一字,“他已經死了!徹底死了!”

阿靖猛然呆住,仿佛聽不懂對方這樣簡單的話一般,怔怔看了眼前的人,只是一瞬。

“他已經死了。”看着緋衣女子這樣空洞洞的眼神,蕭憶情重複着,聲音卻已同樣空洞。神思同樣的恍惚了一下,那個剎那,他覺得死掉的不是迦若而是他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神,就仿佛看着一個正在死去的人。

忽然間,她揚起手,用盡全力一掌打在他臉上!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劇烈的變化,緋衣女子仿佛崩潰般的對着眼前的人嘶聲大喊,眼神淩厲可怖,“你就這樣殺了他!”

退了一步,聽雪樓的女領主铮然拔劍,一劍反擊。

那一掌打在頰上引起的刺痛、忽然間清楚地提示他依然活在這個世上。從恍惚中重新凝聚起神志的他一時間竟毫無還手之意,直到血薇劍雪亮的劍鋒刺破皮膚,他才驚醒般的後退。然而已經來不及,那一劍刺入他胸口,随着他的退開,劃出橫貫胸膛的長長劍傷,鮮血淋漓。

然而蕭憶情蒼白着臉看着她,眼神冷漠如死。

他始終沒有還手,只是點足退開,閃電般的退到已經下落了一半的水閘旁,看着最後一縷灰白色也已經追逐着祭司的頭顱進入地底,他忽然再也不管背後的血薇劍,回身背對着阿靖,用盡了全力橫掌擊在閘門巨石上!

“轟——”大地猛然再度顫抖,巨石被那樣一擊也是震了震,轟然間迅速掉落下來。

“青岚!青岚!”緋衣女子心神欲裂,撲過去,嘶聲呼喚。然而她手指接觸到的、已經是死死封住地底的萬斤閘門,上面密密麻麻雕琢着奇異的符咒——那是先代拜月教主寫下的、鎮壓禁锢一切陰魂的咒語。

永閉地底。

她的青岚。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就這樣随着所有聖湖怨靈一起,永閉地底!

緋衣女子終于沒有一絲力氣,手指扣着巨石,把全身的重量靠在上面緩緩跪了下去,頭抵住石頭的封印,沉默之間,忽然用頭猛烈的撞擊着、用手捶着石門,失去控制的痛哭。額上流出了血,順着雕刻滿符咒的巨石流下,縱橫可怖。她肩後縛着的匣子散落,輕輕一聲響,那個少年的頭顱滾落出來,依然是保持着溫和淡定的笑容。

十年未變。

一直以來都那樣冷漠驕傲的女子,就這樣在漫天的白骨劫灰中,毫無掩飾地失聲痛哭。

轟隆的巨響繼續從高處傳來,巨石沿着臺階滾落下來——那是天心月輪被摧毀後、引起的神殿全面倒塌。一切都摧毀了……無論神力還是惡靈。今日,是清算所有罪孽的一天吧?

蕭憶情有些怔怔的順着那巨大轟鳴的聲音回頭望去,忽然間眼神凝滞了一下——他看到了明河。

那個從神殿裏奔逃出來的絕美女子完全沒有聽從蕭憶情的警告、往遠離聖湖的方向奔逃,反而徑自沖到了湖邊。目睹了方才極端慘烈的一幕,癱坐在聖湖邊上。顯然也已經沒有一絲力氣,明河甚至沒有哭,只是眼睛空空洞洞的看着前面的湖底——

幹枯的聖湖一片雪白,那是無數的骷髅和骨架鋪滿了地面,帶着幾百年來不見天日形成的幽暗,那些骷髅帶着黑洞洞的眼窩、張大了口靜默地仰對蒼天,那凝固了幾生幾世的怨毒終于在一刻的盡情宣洩之後永遠平靜。

最盡端處、那一道萬斤閘門死寂的封在那裏,阻斷了陰陽兩界。

神殿還在繼續坍塌,不時有碎石落到她身上,然而明河毫不閃避,眼睛空空蕩蕩。

湖底,累累灰白色的骸骨中,祭司沒有頭顱的軀體橫在那裏,然而腔子裏卻沒有多少血流出——仿佛身體裏的血、都已經被那些惡靈撕咬殆盡。離那個新倒下的屍身不遠,是少年溫和微笑着的人頭,面容一如十年前。

一顱一軀,就這樣隔了十年的歲月、在這樣黯淡的黎明裏靜默地躺在枯竭的湖底。

那一個長的可怕的夜終于逝去,天色已經微微透亮。淡藍色的天光透過薄雲散落下來,那些蒼白的劫灰在光裏飄轉着,消弭毀滅。

看着眼前這一切,仿佛也終于筋疲力盡,聽雪樓主蒼白着臉咳嗽起來,手指用力捂住嘴角,然而暗紅色的血還是淅淅瀝瀝灑落。

迦若…迦若。我答應過的,總算還不負所托。如今,那些積累了幾百年的怨氣、已經随着你一起永閉地底,永遠的消弭了禍患,杜絕了惡之根源——那,也是你的願望吧?

我們都是能狠下心來的男人,彼此都能為了自己的想要的東西而不惜一切——但是,唯一牽挂的就是那些會為你哭泣的人。知道她們即使能洞徹過去未來、擁有舉世罕匹的力量,卻依然是個女子、無論如何無法接受這樣慘烈的計劃——所以,你才會先下手制住了拜月教主吧?不讓她親眼看見這樣的一幕,那便是你所能做的最後的回護。

然而,終究這一切、都還是不得不在我們最不希望看見的人的眼前進行——如今青冥這樣的痛哭、明河這樣的死寂,在幽冥那一邊的你、還能感覺到麽?

你的心底,是否也會感到一絲的歉疚和絕望?

原來,就算盡了全力,還是有些東西終究無法守護。

混亂初起的時候,孤光下意識的和緋衣女子一樣、往神殿方向奔過去——然而空中彌漫的惡靈們在叫嚣,盤繞在半空,一陣歡慶之後便蠢蠢欲動的開始攻擊起最末一些還停留在月宮內的拜月教子弟。

天色剛剛蒙蒙亮,蒼白一片,天光穿透了那些漫天的劫灰射下來,在光影中,仿佛那些惡靈有些畏縮,但是幾百年的禁锢剛解除、它們依舊在狂歡中沸騰着,四處尋找可以吞噬的對象。

弟子們四散奔逃,然而哪裏是那些百年惡靈的對手,在漫天劫灰中,不停地有呼號聲響起,空氣中有看不見的惡靈纏繞過來,肆無忌憚地噬咬。那些奔逃不及的弟子跑着跑着,血肉便已經消融,最後只餘下白森森的骨架撲然倒地。

看着眼前慘不忍睹的一幕,青衣術士凜然住腳。

為了獲得力量,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然而此刻面對這樣的境況、身為拜月教的左護法卻無論如何不能扔下自己的子弟們不管。因為他擁有着比眼前這群人更大的力量,那麽,此刻他就要擔起更大的責任——

“往日出方向跑!去青龍宮門!”肩後的滅魂劍跳出了劍鞘,躍入他手中。青衣術士驀然攔在一群慌亂奔跑的弟子面前,一劍割斷了那些追上來的惡靈,厲聲大喝,“不要回頭看!不要在陰影裏!快跑,去青龍宮!”

滅魂劍一出鞘,仿佛感知到了這個人身上靈力的強大,漂浮的惡靈們陡然都被驚動,瞬間向着孤光撲了過來。

“快走!”弟子們都已經奔逃盡了,孤光看到了不遠處的烨火——這個紅衣的女子因為手腳上還帶着鐐铐,行動艱澀。青衣術士探過身去,手指劃落,不知道念了什麽樣的咒語,嗑啦一聲,沉重的鐐铐完好無損的從烨火手上脫落。

“快走!——趁着人多慌亂,回山下的聽雪樓去。”烨火還沒有回過神來,耳邊聽到了這個拜月教左護法低低的囑咐,然後,她的肩膀就被猛然推了一下——耳邊,一個惡靈正呼嘯而過,一口咬空。

烨火擡頭震驚的看着這個青衣術士,然而孤光已經來不及再囑咐什麽,那些漫天漫地的死靈撲了過來,白森森的牙齒咬向他的身體,轉瞬間将他湮滅在灰白色的灰塵中。

風裏那樣巨大的陰邪力量,讓學過術法的烨火不寒而栗。

——那是、那是什麽樣可怖的兇靈被釋放了?那種力量居然彌漫于整個天地之間,足夠打破這個陰陽界的平衡!

“快走!”纏身的灰白色中,滅魂劍努力劃開一道口子,孤光回頭看到烨火還怔怔站在那兒不走,不禁厲聲大喝,同時一連串的劈殺那些洶湧而上的惡靈,“還不快走!”

然而,只是一個分神,他左腕就被一只乘虛而入的惡靈咬住,森森白骨都露了出來。

“我來幫你!”烨火猛然一頓足,擡手從路邊的菩提木上折下一根枝條,念動咒語,指尖彈出之處,樹枝頂端登時燃起一點碧熒熒的火光,“金華沖碧!”

龍虎山女弟子清叱一聲,手腕劃出。那一點碧火刺入濃厚的白霧裏,忽然間激起了半空中莫名的動亂。那些圍繞住孤光的死靈們被灼燒着,驚叫着散開來。

烨火趁着這個空檔一個箭步搶入,和孤光背向而立,面對着身周立刻去而複返的惡靈。

“喂,你留在這裏也沒用!你會成為累贅的——”雖然感到背後的壓力大減,然而孤光看着眼前無邊無際圍上來的惡靈,眼神卻是憂心忡忡。天,難道張真人座下的弟子都是如此單純的近乎傻?這個烨火,居然和弱水那個丫頭一樣的脾氣!

“誰說我一定會成為累贅?”菩提枝劃出,噗地一聲刺穿了一個撲上來的惡靈,然而文靜的烨火眉目間卻是少見的執擰,她手腕不停頓的刺出,瞬間身前猶如樹林婆娑,菩提木織成了重重屏障,将那些死靈阻擋在外,“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拜月教放了這些東西出來?這是——”

她沒有精力再說下去,因為那些呼嘯而來的惡靈已經讓她分心乏力。

“喂,你得先走——”半晌的纏鬥,面對着鋪天蓋地的陰毒力量,靈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被惡靈們咬傷的地方痛入骨髓,然而孤光強自支持着,對背後并肩作戰的紅衣女子道,“聽見了沒?你給我先走!我答應了蕭樓主讓你返回聽雪樓……”

然而,說出話後半晌,卻沒有聽到烨火的回答。

孤光一驚,奮力一劍逼退自己身前那些惡靈,不顧它們再度尖嘯着撲上,轉過身去拍了一下烨火的肩膀:“喂,我和你說話呢,快走!”

烨火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眼神是直直的,然而手上的枝條卻是毫不停頓的刺出,迅速無比,竟然不因長時間的劇戰而有所停滞,看得拜月教的護法都暗自稱奇。

然而,在他的手接觸到烨火的瞬間,那個紅衣女子忽然仿佛失去了平衡,瞬間委頓。

“喂喂!”孤光猝及不防,連忙伸手挽住她,然而烨火身子雖然倒入他懷中,眼神直直的,出手卻居然一絲一毫都不受影響!依然是那樣迅捷無比的一劍劍刺出,在身前織出一片青色的帷幕,阻擋着那些想要撲過來的惡靈。

“七返閉心術?”看到眼前烨火的情狀,青衣術士臉色大變,脫口低呼。天,這丫頭…這丫頭瘋了嗎?!居然為了保持鬥志、不懼任何傷痛,封閉了自己的五蘊六識?

為了讓自己不成為累贅,這樣勉強而戰——這個丫頭瘋了麽?青衣術士的眼前一個恍惚,陡然間閃過的是藍衣少女同樣明媚的笑靥、和那一朵純白的夢昙花。

短短一剎間的震驚,然而孤光背後那些惡靈已經洶湧而來,咬住他的後頸。孤光扶着烨火,一時間居然騰不出手來。然而,忽地感覺到了什麽,那些惡靈有些驚懼的松開了口。

孤光抱着烨火,手指下意識的攀上自己頸中,有什麽冰冷的東西硌痛他的掌心。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将脖子裏挂的那顆寶石握在手裏——

月魄。對了,還有這顆月魄,他居然忘了。

是你麽?迦若?……這些惡靈是你放出來的麽?你到底要做什麽?

然而,青衣術士已經來不及思考,他把月魄佩在烨火身上,一手扶着失去知覺的女子,一手提劍站了起來,一天劫灰紛紛揚揚而下,他眼裏忽然有了決斷的光。

“嗯……我們一起殺出去罷!”對着已經聽不到的烨火輕輕說了一句,孤光嘴角有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握緊了手裏的滅魂劍,“我把你送回到那個叫弱水的丫頭身邊去。”

在兩人起身的時候,青龍宮門邊忽然也是一陣騷動——仿佛有什麽人居然逆着奔逃的人流、反而向這個充滿了陰邪惡靈的月宮內部沖過來!

“啊!師妹!”沖入月宮的是一青一藍兩個男女,當先沖入的藍衫少女一眼看到他懷裏的烨火,脫口歡呼出來,然而眼睛随即看到了他身上,欣喜的意味層層泛起,簡直是跳躍着奔了過來,“啊,是你!——你救了烨火,你多好啊!”

那樣明豔照人的笑靥,看得孤光瞬忽間又是一個恍惚。青衣術士一直陰郁冷沉的眼裏,也有浮現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那個笑容仿佛是明燈、瞬間照亮他長年灰暗的心境。內心仿佛有什麽一直不解的問題豁然開朗——原來,枉他這麽多年來心心念念的追逐最強的力量,即使有一日真的能夠獨步于天地間,然而又怎能及得上眼前這純白夢昙花般的笑靥?

“蕭樓主在哪裏?!”然而,一起殺入月宮的碧落,卻在此時急急冷漠的詢問,将孤光瞬間恍惚的神志重新拉回,“我要殺了迦若!”

“在神廟——”想起蕭憶情和舒靖容,孤光眼裏陡然雪亮,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是什麽樣不祥的預感。他回頭看着神廟方向,忽然間、聽到了隆隆的低沉響聲,仿佛地底有什麽東西突然崩塌了,整個靈鹫山都顫抖了起來!

“天!”孤光脫口驚呼,發現不知何時空氣中那些飛散的惡靈都舍棄了他們,迅速的往聖湖方向雲集,密密麻麻的、在湖上方織成了濃厚驚人的白霧,雲霧最濃的核心裏,仿佛有什麽不停地移動着,帶動那些惡靈往前走去。

碧落已經展動身形,向着聖湖方向掠了過去,渾不以那些可怖的惡靈為意。

―一切都忽然沉寂下去了,天光從雲層後透出,絲絲縷縷照射下來,籠罩天地。

那些劫灰依然在空中飄浮着,然而不等落到他們衣襟上,就紛紛在半空的光與影中湮滅了蹤跡。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蕭憶情站在聖湖底上,四顧白骨累累,一眼望不到邊際。

眼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恸哭的阿靖,身後是失去了魂魄的明河——而他一個人站在這茫茫的白骨荒原之間,陡然間仿佛有什麽極度悲涼辛酸的利劍,一分分刺穿他的心髒。驀然感到說不出的痛苦,聽雪樓主捂着心口彎下腰去,卻依然不說一句話。

當所有的語言都已經無能為力,他已不求再在她的面前分解一言一語。

在靈鹫山頂聽到迦若合盤托出最終的計劃,并開口請求他的援手時,他內心瞬間的震動無以言表——對于一個已經操控天地、俯仰古今的人來說,有什麽還能值得他為之付出這樣放棄永生、永閉地底的代價?或者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然,那是佛家的慈悲,卻不料卻在這樣操縱邪術的大祭司舉止中真正的實現。

那一刀,是他對于那個不知道是青岚還是迦若的大祭司的允諾——那樣毫不遲疑毫不留情的絕決,正是出于對這個最強對手最由衷的尊重。

揮刀斬首的瞬間,頭顱脫離身軀飛出,聽雪樓主聽到了他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多謝。”

然而,那一句話,和迦若臉上最後如釋重負般的微笑,只有他一個人聽見和看見。迦若…迦若,想不到,在這個世間,最了解你的,到頭來竟然還是我。

只是,又如何對她說明這一切。抑或,說了也無濟于事——已經是在她面前親手砍下了那個人的頭顱,将她的青岚永閉地底、永世不得超生。她眼睜睜的看着他動手,看着夕影刀齊肩掠過那個人的身軀,看着人頭如同流星般劃落!

她即使了解了真像,無法再責備他什麽,但是心裏那樣的陰郁卻永遠不會再散去。

——那将是他們之間永遠無法再逾越的鴻溝。

阿靖,阿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樣毫不掩飾的痛哭,放下了一切刺人的驕傲和自衛的矜持,就像一個迷途小孩一般的恸哭。你的真性情,從未在我面前這樣的流露過。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迦若對我說過、那日你沒有下靈鹫山,是因為得知了“青岚”十年前的死訊而神志潰散;然而,現在為了“迦若”的死,居然還是能讓你這樣崩潰般的失态——

到底,在你內心裏,也從來沒有法子将“青岚”和“迦若”兩個清楚地區分開來吧?

——和那個大祭司一摸一樣啊。

心裏的痛苦仿佛一把利刃,慢慢将胸臆切成兩半,聽雪樓主劇烈的咳嗽起來,俯下身去用手緊緊捂着嘴,然而暗紅色的血還是從指間淅淅瀝瀝灑下,滴入地上的森森白骨。

“站直了,孩子。”陡然間,仿佛有清風吹來,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輕柔聲囑咐,恍惚而溫婉,猶如回聲,“好孩子,別對任何事低頭啊。”

蕭憶情驀然擡頭,四顧,然而滿目白骨,哪裏有半個人影。

“斬下我的頭顱吧,蕭樓主。我會把你母親的遺骸懷給你——所有的惡靈都會追逐着它而去,然而,令堂的魂魄卻決不會……因為她看到了你,必不會為任何東西而離去。如果你感到有清風繞你三匝而去,那麽便是令堂魂魄歸來,再入輪回。”

陡然間,記起了迦若的話,聽雪樓主臉色再也忍不住的改變,脫口叫出聲來:“母親……母親!是你麽?是你麽!”

沒有聲音回答他,只有清風緩緩拂面而來,溫柔的吹去散落在他臉頰上的亂發,然後,果然如迦若所言、繞他三匝。

風裏不再有那個溫柔的聲音,只是漸漸遠離,消失無蹤。

蕭憶情失神的站在湖底中,眼前白骨森森,卻不知道那一具才是生母的遺骸。即使他獨步天下、翻手為雲覆手雨,如今站在這裏,母親的屍骨就在眼前,他卻依舊無法為她收斂!

然而,他依舊站直了身子,雖然肺腑中的苦痛如同刀一般絞着,他劇烈的咳嗽着、卻絕不再彎腰。

“樓主!樓主!”出神之際,耳邊忽然聽到了人聲——這一次,是确确實實的有人在叫他。熟悉的聲音,那是——?

蕭憶情不自禁的循聲看過去,一襲青衫入目,看到了聖湖邊上佩劍攜琴的劍客。

微微意外,聽雪樓主不禁苦笑了起來——是碧落?居然碧落會不聽他最後的安排、為了他一人一劍殺回月宮來?……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要知道,在他以往的判斷來看,這個為了諾言而勉強俯首為自己所用的天才劍客,本該對自己忠心有限,更何況、他畢生要尋找的那個女子已經死于幻花宮水底神殿,他內心早該毫無羁絆——這次逢到他大劫難逃,這個人十有八九該趁機離開聽雪樓才對……可如今,完全和他意料的想法、碧落竟然生死不顧的單身闖入月宮來!

他難道不怕拜月教大祭司那樣可怖的術法?要知道、一人一劍闖入這個月宮,分明是有死無生的事!難道……是自己一直以來都錯了?

看見地上橫倒的白衣祭司的屍體,再看到蕭憶情擡頭看過來,仿佛終于确定了樓主安然無恙,碧落長長舒了一口氣,眉間積聚着的殺氣陡然消散,微笑起來,單膝下跪抽劍駐地:“恭喜樓主手刃強敵、一統南疆!”

那樣的恭祝,卻仿佛一柄利刃陡然插入蕭憶情心中。胸口沸騰翻湧的血氣再也壓抑不住,他身子微微一傾,“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那一口血方濺落地面,聽雪樓主的身子卻驀的挺得筆直,眼神冷凝,忽然,右手中刀光一閃,左腕中已被割了一道,殷紅的血一滴滴急速滲入聖湖地底的泥土,蕭憶情仰頭蒼天,一字一字對着天地說出誓約:“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蕭憶情在此立誓:有生之年,聽雪樓人馬不過瀾滄、絕不犯拜月教一絲一毫——如違今日之誓、永世不得超生!”

碧落驚住,此刻才看見遠處的緋衣女子——他的臉色裏有無法掩飾的震驚:靖姑娘…靖姑娘居然在痛哭?這個那樣驕傲、那樣能幹犀利的女子,居然在痛哭?!

眼前白骨森森,天高地廣,然而聽雪樓的大護法忽然間不知該說什麽。

拜月教之戰·同歸·大結局

“孤光,我負你。”天色已經黃昏,站在月神殿坍塌的廢墟中,手指觸摸着橫倒的巨大石柱,慢慢将這個巨大變故的前因後果給同盟者講述了一遍,聽雪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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