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文字

成月看着鐘尋朋友圈裏發的照片,輕輕嘆了口氣。

他已經不是那個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了,照片裏的他上身一件淺棕色格子襯衫,下身一件黑色牛仔褲,站在京都的某個商城裏,對着鏡子舉着手機,但仍然讓人心動。

當知道他當初和成月只隔着一堵牆時,鐘尋只回複了一句:“好巧啊。”也對,她的高中于他而言不過是個驿站,而她對他來說不過是個路人而已。

成月在聊天框裏陸陸續續地打了好多話,看了看,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删掉:

“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校服嗎,我覺得挺好看的。”

“你記得我們的密集跑嗎,當初可真是要命。”

“你現在過得怎麽樣,在哪裏上學。”

最後她直接打出“其實我……喜歡你。”這幾個字,準備向他坦白,最後想想還是作罷。

一種莫名的情緒突然籠罩了她,她覺得自己好像墜入了一汪灑滿星光的湖水中,有些難過,卻又不想脫身,最終她決定借此機會碼字。

母胎單身大概也只能靠暗戀時的情感寫小說了吧。

假期第三天的時候,成月終于被溫盞拉了出去,彼時成月正在碼字,溫盞直接沖進她們宿舍,拉着成月說:“成月,你跟我去我古筝老師家呗。五一假期挺難得的,你總不能一直待在宿舍裏,會發芽的。”

成月略微思考了一下,覺得這話在理,就合上電腦開始收拾東西。

溫盞的古筝老師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明明是個古筝老師,卻要求溫盞抄《大學》、《論語》,和溫盞坐而論道,還教溫盞茶藝,其實能夠學更多東西是很令人開心的,只是每周古筝老師都要求溫盞寫一篇檢讨書,這讓她非常痛苦。

成月拿起桌子上的稿紙,忍不住問她:“今天怎麽想起來讓我到你古筝老師家了?”

溫盞正坐在室友的床上玩着手機,聽了這話朝成月狡黠一笑,露出臉上的兩個小酒窩:“我老師說要在家裏做火鍋,邀請我去吃,我就想着,不去白不去嘛,帶你去還能多吃一點。”

成月把電腦收進電腦包裏,剛剛站起身準備拉溫盞起來,一聽她這話動作卻停了下來。她來到這座城市半年多,倒還從沒去別人家作過客,更別提和一個古筝老師一起吃火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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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用擔心,我老師除了有點古板外人是很好的。”溫盞見成月收拾好了東西,就收了手機站起身,拉着成月往外走。

成月一路上憂心忡忡地問:“咱們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你們老師了?”“不會不會。”溫盞安慰她。

她們兩個剛出校門口,溫盞突然就接到了一個電話,她拿出手機,看了成月一眼,眼神裏有些擔憂:“是我老師打來的,我感覺情況不太妙。”成月點點頭,示意讓她先接。

溫盞接了電話,瞬間溫順得跟只小綿羊一樣,聲音軟綿綿的,成月全程用哥倫比亞發現新大陸的眼神看着她,最後溫盞乖乖地說:“恩恩,老師您先忙吧,我們就不去啦,再見。”然後挂下電話之後她立馬愁眉苦臉地看着成月:“老師說她有事,不能和我們一起吃火鍋了,而且,她說我這周的檢讨書該交了。”

成月倒沒有多失落,她拍拍溫盞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立即提議:“那我們回去拿東西,再去找間空教室碼字吧,這樣也挺好的。”說着她指指身後的教學樓,教學樓的藍色玻璃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看起來神聖又莊嚴。

讓人看着就想要沖去學習。

溫盞順着成月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點點頭,拉着成月回到校門口,邊走邊絮絮叨叨:“感覺有點遺憾,不過沒事,總還有機會的,不過一會兒我得先把檢讨書寫完,你可得幫我!老師都給我打回了三次了!”成月被溫盞拉着快步往回走,應道:“放心吧,反正我這幾天也沒事。”

但是等溫盞在手機上點開便簽,向成月展示她的檢讨書的時候,成月看了一會兒,神色複雜地問她:“你們……平時都是這麽說話的嗎?”

便簽上寫着:

“今日份檢讨: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明德固重,親民更佳,推己心只光明及人,要用美好的東西去感染他人。

止于至善,一則止惡,二則維持原有善意,并不斷提升。止惡,不能使其妄動心念,則定心思索解法,而非深陷消極,糾結甚至報複的傷人傷己,此為定。本心安定才能靜,從而心無雜念去思索,不受主觀情緒控制,才能得真知。而這一切注定是一個過程,第一步雖小,路卻光明。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惡,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人一旦被憤怒,恐懼,好惡,憂患等諸多情緒左右,就容易陷入無意義的內心戰争及無意義的争執,無端端地使事情混亂、複雜。應跳出自我,然後能知,能正。

……”

溫盞看了眼成月的神情,突然有些心虛,慢吞吞地說:“對啊……怎麽啦?”然後她很機智地加了一句:“平時說話當然不這麽說……”

于是溫盞向成月展示她和老師平時的聊天記錄:

老師:“溫盞好!本周作業:為什麽彈琴?梳理100條,謝謝!!”

溫盞:“個人原因:求而不得的執念、孤獨、養靈性、找安寧、熱愛古風樂器……”

老師:“溫盞晚上好!明天下午有空嗎?”

溫盞:“老師,着實可惜得很,明天下午我們社團要開例會。”

老師:“(微笑)(玫瑰)”

成月看了那個微笑的表情良久,最後終于忍不住擡起頭對溫盞說:“你不覺得看着這個表情有些瘆得慌嗎?”

溫盞不解,一臉懵懂地看着溫盞:“不是微笑的表情嗎?”

成月看了她一會兒,朝她微笑:“對,就是微笑的意思。”單純點兒挺好的。

最後,這份檢讨書還是由溫盞自己解決了。成月覺得,她們之間的世界,她可能不太能插得進去。

晚上兩個人從教學樓裏走出來,成月立在臺階上,擡頭看了看天。

今晚夜色很好,月明雲暗,圓月露盤般隐沒在雲後。

身旁的溫盞也仰着臉看了會兒天,忽然用胳膊肘戳了戳成月,提議:“如此夜色,不可虛度,我們操場跑步吧。”

“好啊。”成月應了聲,繼續下臺階。

溫盞往前跟了幾步,拽着成月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興奮起來:“我給你講講我的小說構思吧。”

成月輕輕“嗯”了一聲,看了眼在廣場上玩輪滑的少男少女們。

溫盞和成月一樣也是個寫手,也是因為這點她們才漸漸熟絡起來。

“我的構思是女主全家被滅,女主去複仇但是失敗被殺,于是就重生了。重生後女主遇見了男一男二,男二怎麽說呢,他過得挺慘的……”溫盞漸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興奮地絮絮叨叨起來。

成月剛開始還能聽得進去,但後來聽着聽着就暈暈乎乎地走了神。終于,在聽到溫盞嘆息着說“其實二師兄這個人也不壞,就是過得太慘了所以報複社會……”這句話後,成月确認自己已經走了很久的神。

“等等,”此時成月正和溫盞正并排走在跑道外圍散步,身邊陸續經過了幾個慢跑的人,溫盞聽到她這話停了聲,轉頭看她。

成月整理了一下語言,頓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說:“你所說的情節我覺得我都能猜到,對我來說沒有什麽吸引力。”

“成—月—”溫盞朝她咬牙切齒,作勢要去掐她的脖子:“你這也太直太紮心了吧。”

成月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悶聲說:“我認真的,你想想你的文和別人的相比有什麽特別的?”

溫盞聽了她這話,松開了放在成月肩上的手,繼續和她并排走着,看在草坪中踢足球的人。思考了好一會兒,她才有些喪氣地說:“好像真的沒有,但特別不特別的,又有什麽關系呢?”她扭頭看着成月,繼而她看到了成月眼裏的決絕。

“既然不特別,既然別人已經表達過,那為什麽還要寫。”成月定定地看着她,斬釘截鐵地說。

溫盞有些錯愕,她看着眼前成月在陰影下的臉,過了一會兒才說:“你這話……何意?為什麽別人寫過我就不能寫了?”

“我沒有說別人寫過的我們不能寫,而是,我想我們筆下的文字總要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而且越多越好,不然總是千篇一律,那為什麽要寫。”成月邊想邊表達,但總覺得說不清楚,最後她說:“我想要和別人不一樣。”

溫盞沒有說話,她們繞着操場走了大半圈,期間成月成功躲過一次朝她襲來的場中的足球,最後溫盞說:“成月,我覺得你對文字有種執念。”

成月愣了愣,然後輕輕笑了:“對啊。”

“但我就沒有這種執念,”溫盞仰頭看了看藏在雲裏的月亮,也輕輕笑了:“文字對我來說,可能并不那麽重要,文字對我來說可能更像一個玩具吧,閑下來就玩一玩,我對它并沒有太多情感,或者說,是我不敢通過文字表達我的情感,我怕他們發現。”

“為什麽。”成月停了下來,拉着溫盞走到欄杆旁:“文字不就是用來表達情感的嗎?”

溫盞搖搖頭,有些迷茫地看着欄杆旁的樹林:“我不敢表達,所以就像你說的,我的文章總是假大空,美則美矣,沒有靈魂,何況它并不美。”

“我和你剛好相反,”成月靠在欄杆上,也有些惆悵:“我太想表達自己了,恨不得每一個文字都帶上自己的情感,那些辭藻華麗的東西,我反倒寫不出來。”

“我也想試着在文字裏表達自己。”溫盞看了會兒眼前黑綠色的樹林,突然這樣說,她轉過頭看着成夏:“你要幫我看文。”

“恩。”成月剛應了一聲,就迎來了溫盞拍在她肩上的一掌:“那就這樣說定啦!”

氣氛突然就不那麽沉悶了。

成月下意識地扭頭,看着夜色下溫盞臉上的小酒窩,也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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