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前
事實上,成月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網上交友了,社交軟件于她而言是學習和工作的工具,而不是為了娛樂和放松。畢竟,她網上沖浪的時候大家的聊天還僅限于:
“你是GG還是MM?”
“我來你空間踩了一下,記得回踩哦。”
“有空去QQ游戲的聊天室玩嗎?”
她明明才十九歲,卻感覺自己已經跟着九十年代的那批人多活了十年。
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鐘尋這個“網友”。
直到迎來了五一小長假。
成月窩在寝室裏碼字,偶爾刷刷朋友圈,看看同學們出去玩時發的照片,突然她注意到之前的同學群裏有人發了個消息,說離高考只有一個月了。
于是原本安靜的高中同學群裏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大家想起過往種種,都十分感慨,開始說起自己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比如他們班主任調到了高一的某個班,比如他們中的某某同學在沿海某城市上學。
原本一起讀書刷題的人,就這樣天各一方了。
成月也有些感慨,就發了朋友圈,說一年前的自己一定沒想到現在她會在時州,說她還是喜歡商州的春天。
她放下手機繼續碼字,等過了半個小時她再次拿起手機的時候,就看到了鐘尋的回複:你家也在商州嗎?
他們的第二次談話就是這樣開始的。
鐘尋家在商州的主城區,而成月則在商州的一個小縣城裏。鐘尋追問是在哪個小縣城,成月說,是在青時縣。
鐘尋停了好一會兒才回複:我就在那兒複讀。
複讀,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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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字眼聯系起來,成月心裏突然很緊張,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屏幕,心裏卻浮現出了一張少年的臉。她僵在座位上好一會兒,才顫着手打字:“你是青時二高的嗎?”
“恩,你怎麽知道?”鐘尋很快回複。
他根本不記得她。
成月終于安定下來,低垂着眉眼打字:“我聽說過你。”
高三那年剛開學,成月就聽班裏的女生說隔壁班轉來了個複讀生,人長得特別帥,他來的那天幾乎整個樓道的女生都出去看他。成月第一次聽說有這麽個男生存在的時候,正在埋頭鑽研自己的數學題,聽到周圍女生叽叽喳喳地在議論他,只是感嘆如今真是一個看臉的社會。
他只來了半天,大家就不知道怎麽的打聽到了他的一些信息。據說他是個藝術生,本來報考的是編劇,已經考上了,但他不想上那個學校,就決定重考。
編劇,成月的心裏動了動,是文字工作者呢。
又過了幾天,她又從周圍人的口中聽說了很多關于他的消息,比如他家住在商州,比如他走讀。再比如,有節英語課,隔壁班的人起哄讓他唱歌,他害羞,站在講臺上背對着大家唱。
這些關于他的消息是她從別人口中零零碎碎拼湊起來的,拼湊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少年輪廓。
再後來,她見到了他。
那時天已經漸漸轉涼,周圍女生對他的熱情也漸漸沉澱下來,只是偶爾課間講題時會提上一兩句,久而久之,成月會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過,
有一天早晨,上完早操後成月買了早餐,坐在食堂邊發呆邊吃飯,邊吃邊想一道數學題的解題思路,吃完了也剛好想出來,她急着回去驗證自己的思路,把碗筷放回回收處就跑出了餐廳。
跑着跑着她突然就覺得胳膊涼飕飕的,想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把校服外套忘到食堂的座位上了,然後她轉身就往食堂跑,等上了二樓走到原來的座位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遠遠地,她就發現自己的座位旁坐着一個男生。
男生背對她坐着,她只能看到這個男生的背影,是很幹淨的背影,學校夏季校服的短袖是白色的,成月皮膚有些黑,很不情願穿這件校服,但雪白的短袖套在男生身上,卻格外順眼。
成月猶豫了一會兒,才往自己的座位上繼續走了幾步,看到校服外套還在座位上,安下心來。但她又瞥了一眼男生的背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她停在男生身後一會兒,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男生先扭頭看向她,她先看到的是一雙清澈的眼睛,然後急忙低下頭,臉頰紅得像火燒,她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現在想來他具體的長相她已經忘了,只記得他那雙眼睛,是很好看的眼睛,眼窩深邃,睫毛長長的,眼睛很亮,眼角眉梢都帶着些笑意。
後來成月看電影《情書》時,看到站在窗簾旁低着頭看書的柏崇原,心頭微微一動,覺得這個場面太過似曾相識。
他和柏崇原長得很像呢。
男生指了指旁邊座位上的校服外套,朝她微笑:“這是你的吧?”
成月低着頭,輕輕“恩”了一聲,她覺得自己的心不像是在胸腔裏跳動,而是在整個身體裏跳動。
“下次可要記得帶好。”男生的聲音帶着一絲笑意,他順手把校服外套遞給她。
成月接過校服外套,輕輕道了聲“謝謝”,然後轉身就往食堂二樓樓下走。她悶着頭走着,腦子亂成一片,剛好遇到了班上的一位女生,女生拉着她悄悄往男生的方向指:“看見了沒,那個複讀生,帥吧?”
成月下意識地點點頭。
從那以後,也不知是怎麽的,她每次出去上廁所路過隔壁班,都要從隔壁班的後門往裏面偷瞄一眼,複讀生就坐在最後一排,很醒目。他總是端端正正地坐着,低着頭在一個很厚的本子上寫些什麽東西,不怎麽和人交流,自成一道風景。
成月每次從後門望過去,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但即使是這樣,她也覺得安心。
她最喜歡的時刻是每周一早晨升國旗的時候,大家擠在國旗下,她就在人潮湧動中尋找他的身影,他就站在她旁邊的這一列,這樣想想,她就覺得很開心。他個子在男生中還算突出,所以她五次中能有兩三次看到他。
這個幾率已經夠大了,很多人一見鐘情之後,很難見到喜歡的人第二面。她很幸運。
有次晚自習下課回寝室時,她在樓梯口碰到了他,他正低着頭下樓梯,她在後面跟着,屏住呼吸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身影,明明平時她恨不得教室在一樓,此刻她卻希望樓梯能再長一些。
她就這樣偷看了複讀生整整一年,卻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班裏的女生提起他,總是“複讀生”“複讀生”的叫,這話沒有絲毫惡意,只是用來和其他人作區分,有時她們也稱他為“二班的帥哥”。
畢竟雖然二班的男生長得還可以,但能稱得上是帥哥的只有一個。
高三上學期快期末的時候,成月突然注意到,他坐的那個位置空了,一連好幾天他都沒再出現過。于是她課間時狀似無意地問身邊的女生他哪兒去了。
女生正在整理錯題集,聽到這話先是調侃成月:“原來你也這麽八卦啊。”然後再抛過來一句:“聽說是去準備藝考了。”
“還會回來嗎?”成月有些急切,她手中的卷子被她撕開了一道小口子。
女生放下手中的卷子,狐疑地盯着她看:“成月,你今天好奇怪啊。”她打量了一會兒成月才又不确定地說:“不知道,應該不會了吧,畢竟都藝考了嘛。”
成月沒再說話,繼續看手裏的錯題,心卻沉甸甸的。
他不見了将近兩個月,成月繼續着沉迷題海,三點一線式的生活,雖然有時也會想起他,但想一想也就過去了,那時候她覺得,他大概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高三的第二學期,剛過完年回來,成月上廁所回教室,猛然發現二班的前門門口坐着一個端正的身影。
是他,他穿一件靛藍色的棉襖,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口的位置看書。
他好像黑了一些,門口的風很大,他坐在門口,會不會覺得冷,成月這樣想。
他一直坐在他們班門口的那個位置,有次成月一眼瞥過去只看見一片烏泱泱的頭,有幾個學生正好奇地盯着她看,她低頭紅着臉走過去,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偷看了,畢竟一看就是一個班。
因為他的存在,成月盡力考試考得再好一些,因為年級前十會被老師在表彰大會上念出名字,她希望他能聽到她的名字。一模時她考得很好,考了年級第五,早操時段長開了個簡短的表彰大會,他們剛上完早操,渾身汗津津的。聽到臺上的段長念到她的名字時,成月扭頭往隔壁班看去,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突然周圍人推搡着讓她上去領獎,她就被一下推出了班級的隊伍,她沒站穩,險些摔倒,扭頭看時,隔壁班有幾個女生正抿着嘴笑着看她。
她不知道他看見沒有,悶着頭上去領了獎。
再後來,到了高考。他們的教學樓作為高考考場,在考前一周就要清理出來,他們搬到了科技樓複習,隔壁班就這樣和他們分開了。
她悶着頭複習,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是在考完英語,大家神色平靜地走出考場時。很奇怪,明明高考前幾周大家都在想着高考後要怎麽瘋怎麽玩,考完之後大家卻都安靜下來。
她走着走着,遇見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就喊住她寒暄了幾句,最後她鼓起勇氣問:“你們班那個複讀生呢?”
“他一周前就走了,他要回商州考試,你不知道嗎?”女生錯愕地看着她:“你怎麽會突然問起他?”
成月心裏有種意料之中的釋然,她扭着頭,眉梢眼底盈滿了溫柔,朝女生微笑,聲音無比輕柔:“因為我喜歡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種心情,對一個幾乎是陌生的人,說出,我喜歡那個男生。
大概是想要告別吧,她太懦弱了,喜歡一個人不敢大聲說出來,連告別也不敢,只敢躲在一個小角落裏偷偷地說一聲:
我喜歡你,再見。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見過他,他就這麽消失在了歲月的洪流中,但那雙眼睛時常在成月的夢裏出現。
成月想着想着,漫無目的地往前翻他們的聊天記錄。
原來他們不是初次見面,而是,久別重逢。
原來他叫鐘尋。
成月看了屏幕一會兒,接着打字:“我叫成月。”
“恩,我知道,你之前和我說過。”
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