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風波(下)
教室裏的人都走光了,成月坐在階梯教室裏的某個座位上,和鐘尋打電話。
“他們怎麽能這樣!?”鐘尋在電話那頭怒吼,他的聲音又隔遠了一些,不過成月還是聽到了,鐘尋罵了句髒話。
“都過去了。”成月平靜地說了這麽一句。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鎖鏈碰撞的聲音,成月忙回過頭,原來是一對情侶拿着奶茶進了教室,他們看見她,有點不知所措。
成月拿着手機出了教室,走到走廊比較寬闊的地方,那裏有個窗子,透過窗戶成月剛好能看到一輪滿月挂在天上。
“不過真正讓我難過的其實不是我沒有得到獎學金,而是我清清楚楚地看着一切就在我眼前發生了。”成月頓了頓,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我清清楚楚地看着導員用一種不合适的方式選出獎學金獲得者,我清清楚楚地看着我的同學們按照人際關系把票投給了我們,我清楚地看着,”成月說到這,笑了一聲:“我和導員,和我班上同學關系相處的是什麽樣子。”
“最讓我難過的是,”成月接着說了下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自己心裏的陰暗面。這兩年來,我其實沒怎麽在我們班刷什麽存在感,但是該幫的忙我都幫了,該做的事我都做了,我的确不喜歡與人交往,得到這樣的結果的确是我應該的,但我仍然不甘心。”
成月說着,鐘尋在電話那頭靜靜聽着。
“說來也好笑,我不甘心什麽呢?是我一門心思全在學習上,沒去打好關系。但我就是不想像,恩,她一樣,這個人我不說了,像她一樣的做派。像她一樣,給我們班幾個人莫名其妙地買奶茶,對待別人忽冷忽熱,對待老師格外殷勤。我不希望成為她那樣的人。但我很羨慕她,”成月又笑了一聲,說:“我羨慕她,鐘尋。”
鐘尋嘆了口氣,問:“是那個學委嗎?”
“不是。”成月沉默了一會兒,也嘆了口氣:“這些事,我只是想找人說說而已,我不想找溫盞,因為這樣,好像總有些在诽謗他人的嫌疑,因為她在我們班嘛,但有些事情真的需要說出來。謝謝你,鐘尋,我好了。”
鐘尋沒多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俏皮地問:“要不要聽歌?”
“恩?”成月有些疑惑,嘴角卻忍不住彎了起來:“什麽歌?”
“你想聽什麽我就唱什麽,”鐘尋說完又補了一句:“不過你知道的,我五音不全。”
“沒事沒事,你唱什麽歌我都愛聽。”成月客套了一下,接着試探性地問他:“要不你唱自己最拿手的吧?”
正說到這,教學樓的保安大叔來趕人了,成月只好逃回教室,和那對情侶一起背着書包沖出了教學樓。然後,在前面的一對情侶正你侬我侬的時候,成月戴上耳機,聽鐘尋給她唱歌。
鐘尋唱歌總跑調,但還好他本身聲音好聽,成月又沒聽過原唱,所以最後雖然成月聽出鐘尋跑調了,但還是覺得好聽。
成月慢慢發現,鐘尋其實并不是那麽完美,比如他有時候也會犯拖延症,讀書筆記一定要到最後才寫,再比如,他有些時候不切實際,但成月願意接受這樣的鐘尋,這樣的鐘尋,在人間,她能夠抓到。
“好了,今晚小鐘點歌臺将要為成月女士獻上最後一首歌,”鐘尋故意裝腔作勢的語調把成月從思緒中拉了回來:“當當當當!《老鼠愛大米》!”
成月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她看看街上走着的男男女女們,覺得實在不好意思這樣大笑,于是就強忍着悶聲笑起來,笑着笑着她停不下來,覺得肚子有點疼,就蹲下了身繼續笑。
經過的幾對情侶用一種詫異的眼光看了她一會兒,又走開了。
鐘尋很耐心地等她笑完。
成月好不容易笑夠了,才直起身子說:“你知道嗎?這還是我當年第一首會的‘流行歌曲’,那時候我還很得意地上臺給大人們表演呢。”
“真巧,我也是,我還以為我們這代人就我聽過這首歌呢。”鐘尋有些興奮,似乎想要繼續就這個話題延伸下去,但他還是停了下來,正正經經地說:“那我要開始唱啦。”
鐘尋說着,清了清嗓子,開始唱:“我愛你,愛着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倒是很抒情的旋律,但成月聽着還是想笑,她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邊笑邊走着,等走到宿舍樓的時候,歌也唱完了。“開心點了沒有?”鐘尋最後這樣問她,仍然是正正經經的語氣,好像對他來說成月的開心是無比重要的事。
“恩。”成月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意識到鐘尋看不見,又補了一句:“很開心,謝謝你。”
“開心就好,”鐘尋似乎嘆息了一聲:“別想那麽多,別拿別人的錯懲罰自己。”
“恩。”成月笑着回應:“我知道了,和你說了這些心裏好受了很多。”她站在宿舍樓下,看正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纏綿的“鴛鴦”們,掃了一眼,又迅速別過頭,說:“我到宿舍了。”
鐘尋停了一會兒,說:“那我們先挂斷吧,早點睡,晚安。”
挂斷了電話回到宿舍,成月照常洗漱、上床睡覺,白玉音和樊星雨像往常一樣和她聊一些有的沒的。成月撐着和她們聊了一會兒,然後鑽進簾子裏,不再說話。
第二天早晨成月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一看手機屏幕,是班長打來的電話。然後她趕忙穿着睡衣下了床,走出宿舍接了電話。
天色還早,樓道裏沒有人,成月找了一處寬闊的地方,站定之後按了接聽鍵。
“喂,”成月接聽電話後先開口:“抱歉,我剛起床,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邊的班長似乎很着急,他說話的語速很快:“成月,關于昨天的省部級獎學金,學工辦老師對李秋雨的成績不滿意,她要求我們班把你們三個參選人員的相關信息給彙總好,讓她們來選,你快點填一下我發給你的表格吧。”
“好,我看到了,那我一會兒填完發給你。這麽早,辛苦你了。”成月鎮定地說着,她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她翻了翻QQ,果然看到班長給她發了一個表格。
“不辛苦不辛苦,那你叫一下白玉音,我就不打她電話了,我再給學委打一下電話。”班長急匆匆地說着,聽電話裏的聲音他似乎已經在撥號了。
成月挂斷電話之後放輕腳步回到宿舍,把白玉音叫醒,提醒她填表格,然後自己坐在凳子上也填了表格。
她一點點地把自己的信息填到格子裏,那些信息是前兩年申請獎學金時她早已填過無數次的,這次填這些信息她卻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帶着些欣喜和僥幸。
填完表格之後,她是再也睡不着了,坐在凳子上發了會兒呆,她一看時間才六點半,又重新爬回床上換衣服,慢吞吞地換好了衛衣,這下她是真的沒什麽事可做了,就安靜地坐在床簾裏看着外面熹微的晨光,突然覺得心裏放松了很多,這些日子以來心裏的那些細密的心思全都變得敞亮了。
這樣挺好的,她想。
又過了幾天,結果出來了,最後學工辦定的班級推薦結果是成月,成月聽到通知之後,準備好了一切材料,把材料交給了學工辦。
導員倒沒就這件事在班裏解釋過什麽。
只是有一節由導員上的課結束後,成月走得晚了一些,聽見導員用一種很隐秘的語氣對班長說:“你說為什麽我們選出來的人不是學工辦那群人想要的呢?”
班長尴尬地站在那兒,什麽也沒說。
導員于是又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還是成月明智啊。”
倒是白玉音很為學委憤慨不平,在結果出來之後的第二天晚上,成月坐在床簾裏忙自己的事,白玉音和樊星雨提起獎學金推薦結果變了的事,憤憤不平地說:“不是說好民主投票的嗎?這樣學委肯定很傷心。”
樊星雨倒沒說什麽,默默聽白玉音在吐槽最後的評選結果。
成月卻忍不住插了一嘴:“可這是獎學金評選,又不是三好學生那些,即便是要民主投票,也要看成績科研,把這些東西擺在明面對比吧。”
白玉音不說話了。
在獎學金風波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有天晚上溫盞和成月在路上走着,談起這件事,感嘆道:“我那個時候特別擔心你,但是看你就跟沒事人一樣,甚至第二天還和樊星雨他們說說笑笑,就覺得你可真厲害,要是我可一定氣死了。”
那個時候她們選修了學校的跆拳道課,但都覺得自己基本功不行,需要多加訓練,于是晚上約着去體育館練跆拳道。那天晚上她們正走在去體育館的路上,那條路沒有多少路燈,兩個人差不多是摸着黑在路上走着。
成月聽溫盞說起這件事,不由得笑笑:“哪有,我那個時候也快要氣死了,但是好像我身邊的人就跟一切都理所應當一樣,就覺得,如果我表現出來,是不是太矯情了,獎學金又不一定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啊!”溫盞停下來,搖搖成月的肩膀,讓她正視自己:“論成績,論科研,再看獲得的獎項,你怎麽可能不得省部級獎學金。”
成月看着暮色裏溫盞一副篤定的神情,覺得感動,她攬着溫盞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要是那時候,你能跟我說這些話就好了,當時我抱着和你一樣的想法,獎學金怎麽可能不是我的呢?但是我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人這樣認為。”
除了鐘尋。
溫盞默默聽着,她看了看前面不遠處若隐若現的燈光,那是體育館的燈光,接着,她一字一頓地說:“以後我一定會說出來的。”這話有些突兀,她又扭頭看着成月,補充道:“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說出來的,我會問,成月,獎學金最後不是你的,你為什麽不生氣?你生氣為什麽不表現出來?為什麽不和我說?”
“成月,但你也要學會表達自己。”最後她這樣說。
她們慢慢走着,前面不遠處的燈光漸漸明亮起來,是體育館到了。他們學校的體育館設施倒還挺齊全,不過溫盞和成月除了跆拳道館哪裏也沒去過。向體育館裏的值班人員出示了校園卡之後,她們到更衣室換上了跆拳道服,然後回到了跆拳道館。
他們的跆拳道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面牆那麽大的鏡子,再然後才是沙袋這些硬件設施。班上的一些同學往往練着練着就會情不自禁地欣賞起自己的美貌。
成月和溫盞卻沒空欣賞自己,她們的任務可重着呢,先是基本功訓練,再是腿法訓練。不得不說,跆拳道是一門消耗體力的運動,只過了一個小時,成月就有些累了,她坐在地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和溫盞,突發奇想:
“你說這個鏡子會不會倒下來啊?”
溫盞正在專心致志地練橫踢,聽了她這話一個踢不穩搖搖晃晃地走了好幾步才站定,然後瞪了她一眼:“亂講,呸呸呸。”
“說真的,我有一個腦洞,”成月坐在地上,看着面前鏡子裏的自己和溫盞:“大體是這樣的,跆拳道館裏的鏡子倒下裂成碎片,兩名少女剛好被倒下的鏡子砸中,她們被困入了鏡子中的世界,又因為鏡子裂成了碎片,所以她們的靈魂,或者記憶,或者別的什麽也變得殘缺,于是她們在鏡子世界中漸漸摸索……”
“我怎麽聽你講的感覺像是個鬼故事。”溫盞也坐了下來,覺得有些冷,就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也看着自己面前的鏡子,接着說:“不過聽你這麽一說,我也有個腦洞,就是,你記不記得咱們以前看的哆啦A夢鏡子中的世界,裏面的世界和現實世界是相反的,那我們也可以試着寫這種,用鏡子世界來反襯現實中的一些事,比如鏡子中的世界是完完全全正當的世界,沒有那些暗箱操作,如果有人妄圖暗箱操作會被全社會指責這種。”
“這個想法很棒啊!”溫盞還沒說完,成月就不由得拍了拍她的肩膀,誇贊起來。
“對吧對吧。”溫盞得意地昂起頭,然後站起身,拉起成月:“不過現在呢,當務之急是在鏡子沒倒之前我們把腿法練熟。”
于是成月苦哈哈地繼續和溫盞一起練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