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季安年和文斐進了曾公館的舞廳。自前清曾國藩李鴻章那些老臣們大開師夷風氣以來,全國上下學習洋人可是愈演愈烈,連生活也夾雜着一股崇洋媚外的味道在裏面。好好的祖宗流傳的東西,偏要說是人家洋人的好。學洋人學的也是不一樣,有學英法的,有學日本的,還有些有學俄國的,無非是看着哪個國家厲害就學人家一點皮毛充充樣子。到哪個國家的留學生多了,就說明那個國家最近挺厲害。至于美國,這個國家太年輕,沒有那麽多的講究讓你去學。再說了,美國的那一套,不也是基本上從英國搬過來的?曾先生雖不是個喜愛享樂的人,卻也是要面子的。因此舞廳雖是比不上季家奢華,卻別具一番歐式的風格。
說是舞會,其實大家也是心照不宣,曾太太給上海有頭有臉的太太小姐們都親自下了帖子,不是為了曾青恺的親事是為了什麽?季安年與文斐無意,但曾青恺是曾先生唯一的孩子,于一些太太小姐們還是有幾分吸引力的。曾青恺一向腼腆,在舞廳中只和幾個相熟的少爺們站在一起聊天,一些太太小姐們只得圍着曾太太說話。
文顯明從另一邊門匆匆進來,正欲穿過舞廳出去,見到季安年與文斐,臉上倒是露出一個驚訝的神色,随即又是笑得溫良無害,轉了方向朝她們走來,對着文斐道:“我以為你今日是不來的。”
“在家裏悶得無聊,便來了。”文斐道,“你不是請了客人麽?怎麽來了這裏?”
文顯明只是一笑而過,對季安年道:“前些日子因為季叔叔的事情,你在家裏怕是也悶壞了,今日既然出了門,就別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
季安年點點頭讓他寬心。她再怎麽說也是和文斐手帕交的姐妹,還有着十六年的情分。有些事情既然和季先生說開了,文斐小女孩脾性,季先生可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情她見得多了,也不會因為那個人是文斐就動什麽別的感情。在她的認知裏,愛情是個你情我願的事情,既然季先生沒有那個心思,文斐也只是個可憐人。文斐不對他們講,他們就裝糊塗,這麽多年的姐妹她也不願意就因為文斐的單相思給毀了,否則她今天也不會和文斐一塊過來。只是她和文斐,再不會向之前那樣的交心了。
文顯明見狀,微笑着點點頭,神情輕松了不少。他果然很忙,說了幾句話後便離開了。今日是曾青恺為主,因此文顯明穿的也是随便,不願去搶主人風頭,可他就是随便穿穿也是風流挺拔,西裝剪裁得體,舉止又是文雅,哪怕是不認識他的也能猜出幾分他的身份來。
幾個少爺見到文顯明離開,走過來邀請季安年和文斐上舞池。季安年與文斐正猶豫着,曾青恺走了過來,把手伸到季安年面前:“季小姐可否賞臉?”
曾青恺今日做東,又親自來邀,無論如何季安年也不會駁了他的面子。在場的少爺小姐們也不好說什麽,論身價才貌誰比得上季安年,曾青恺的意思大家都明眼見着,可這季小姐的意思……
曾青恺今日穿着可是講究,黑色西裝顯得他較之平日沉穩許多,發油在他頭上閃閃發亮,連口袋裏都別了一塊格子方帕。因為是在自家的聚會,神情什麽自是沒有那日在季公館的拘謹;又因為舞伴是季安年的緣故,他今日的興致頗高:“能夠請到季小姐,是青恺的榮幸。”
季安年只“撲哧”一笑道:“下一句話,是不是就好說‘蓬荜生輝’了?”
曾青恺一愣,笑了,她怎知他正在搜腸刮肚的想着怎樣贊譽她來他府上?她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兒啊,曾青恺心裏感嘆,有什麽心事都想要和她去說,說話間情不自禁的就帶了一絲惆悵:“家父有意讓我跟着他管理工廠,下學期……我便不能去念書了。”
曾青恺是曾家唯一的少爺,曾先生一向看重實利,要不是現在的年青人都明着暗着拼學歷,曾青恺在大學裏三年都待不成。季安年驚奇他怎麽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不知如何接下去,只微笑着做出傾聽的樣子。
“旁人只羨慕着曾家少爺是獨子,偌大一份家業遲早是我的,可是……”曾青恺在跳舞之前是喝了幾杯的,雖然沒有醉,此時也是趁着酒意恨恨道。“他們哪裏管你是否對它有心!”
季安年聞言只是心中想到,都說慈母敗兒,曾太太是個舊式人物,曾青恺是曾家唯一的少爺,她怎麽能不寵着?曾先生是個脾性急的,恨鐵不成鋼也不知道恨了多少年,眼見着曾青恺被曾太太婦道人家式的管教弄的實在不成樣,這才一聲令下讓曾青恺跟在他身邊歷練着。三歲看大五歲看老,曾青恺心思不在生意上,連季安年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曾先生他們?曾青恺的身份重,身上的擔子自然也是重的。
季安年笑道:“曾伯父也是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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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容易,他不容易……”曾青恺嘆氣,“誰容易呢!”
曾先生是上海商人中不太一樣的,誰有錢了不是忙着享樂,曾先生對男女之事從不放在心上,也沒什麽燒錢的愛好。他這一輩子目的似乎只有一個,就是往上爬再往上爬。錢不嫌多,權不嫌大,做人也是有兩下子的,該吝啬的時候一毛不拔,不吝啬的時候慷慨的讓人瞠目。不過,他倒是養了一個和他脾性截然不同的兒子曾青恺。
季安年勸道:“要是你舍不得學校,你就和曾伯父好好談談,他會理解你的。”
曾青恺唇角原有一絲苦澀的笑意,此時聽到季安年這番話重重點頭,似乎受到極大鼓舞:“我會的!”
曾青恺是有自己的愛好的,他喜好西洋油畫,曾拜在教過季安年一段時間的某位名家門下,論起來,也算是季安年的師兄。季安年才氣過人,畫畫是有靈性的,連随手畫個蘋果曾青恺都覺得比旁人畫的要大要圓要紅要漂亮。季安年嫌油畫氣味太大,不如素描畫的簡單順手,曾青恺便又向老師提出他也要學學素描。曾青恺對季安年的愛慕,除去她落落大方他不能比的社交能力,也有兩人的共同愛好在裏面。無需曾先生暗示,他也是真心的喜歡季安年,可他也是有自知之明,季安年是看不上他的。
他沒有過過苦日子,在曾先生的□□管教下頗為喜歡現代派的畫作,在畫中帶了十足的叛逆。若是曾先生不管他,他也想去法國。
“這夾子……”曾青恺聲音有些顫抖,“可是我送你的那個?”
季安年回憶了一下,似乎還真是的。今日是曾青恺的好日子,她不願太過吸人眼球,只着了一身簡單得體的綠色西式連衣裙。耳朵上戴着小巧的珍珠耳環,發飾便從梳妝盒裏挑了一個淡綠色綴着小珠子的綁着喬其紗的夾子,無心之舉竟讓曾青恺如此激動。
“這是曾少爺托文斐給安年帶的送別禮物吧,安年還沒有謝過曾少爺呢。”季安年笑道,“只是安年後來又不去法國了,這禮物倒是受之有愧呢。”
“不愧,不愧的!”曾青恺忙叫道,“你戴它好看,真的好看!這發夾就是用來特意襯美人的!托文小姐帶給你時,我心裏還惴惴的,生怕你看不上——你眼光那麽高!”
曾青恺打小見過的好東西也不少,又受西洋文化熏陶的眼光刁鑽,他千挑萬選的發夾怎麽會錯了?季安年只笑道:“那在此安年謝過曾少爺了,安年很喜歡這個發夾。”
曾青恺本以為季安年要把發夾摘下來,急得額上都有汗了,聽到季安年說喜歡他送的發夾,面色一喜,忙道:“季小姐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曾青恺見到她後的反應和對待其他女子不同,季安年怎會覺不出來?她只是笑笑,寬慰曾青恺的緊張心情。曾先生打什麽主意她是知道的,季先生是什麽态度她比曾先生清楚。
一曲結束,季安年借口累了便下了舞池,曾青恺雖然想多和季安年呆一會也不好強留。他剛剛陪着季安年下舞池,那邊曾太太便找他過去。季安年目送曾青恺離開,轉頭看到文斐與文顯明在舞池上跳着,果真是剛才和曾青恺說話說的走神了,連文顯明回來都沒瞧見。她婉言謝絕幾個想要邀她跳舞的公子哥,轉身剛想去端一杯果汁,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你倒是會忙裏偷閑。”
這聲音像是熟悉的,一時想不起是誰,季安年轉過頭去,面色驚喜:“顧大哥,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來上海找顯明兄,被他帶來了這裏。”顧化傑伸手端了一杯橙汁遞給季安年,“我對舞會興趣不大,這舞廳裏滿是銅臭氣。你若是現在沒有別的事情,陪我去外面透透氣可好?”
季安年點點頭,挽着顧化傑伸來的胳膊離開了舞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