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季先生打開琴蓋,在琴凳上坐下。手指從琴鍵上劃過,他又想起了白輕蘇。
她彈鋼琴的時候,他會一直坐在她身邊看着她,目光癡癡的。她受不住,只彈了一會便不彈了,臉上有些泛紅:“你這樣看着我,我怪不自在的。”
“那有什麽辦法?”琴凳很長,季先生走到她身邊坐下,對她輕輕耳語。“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看你。”
白輕蘇的臉更紅,別過臉去,別扭的嬌嗔了一聲讨厭,越發讓人覺得可愛了。她初為新婦,還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樣,季先生忍不住在她臉上輕輕啄了一下,然後把臉偏到一邊,用手去亂彈琴鍵:“嗳,這個應該怎樣彈?看你彈的那麽輕松,我彈的笨,而且還不好聽。”
白輕蘇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小手如柔荑,握住季先生,讓人的心癢癢的:“好啊,你叫我一聲‘先生’,我便教你。”
……
她說,這曲子是個叫莫紮特的奧地利人寫的。他的曲子總是能讓人想到開心的事情,那一年他第一次自己照着琴譜彈下一首曲子,彈完後發現她就站在門外,沖他笑着:“看樣子,我這個先生還算稱職。”
他對她笑得竟有些不好意思,像小孩子偷偷吃糖被大人發現了一般:“大夫說這叫做胎教,對寶寶有好處,我想給你個驚喜。”
“我很開心啊。”白輕蘇笑起來眼睛微眯,很甜蜜的樣子。“等以後寶寶出生,也要他向爸爸學習,以後用這種招式追女孩子,一定是手到擒來。”
“我倒情願是個女兒。”季先生握住白輕蘇的手,“兒子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我希望她是個女兒,特別像你,我要讓她做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就像你講的那些什麽生的童話故事,我會給她找一個最帥氣最疼她的王子。”
“礫林……”白輕蘇靠在他的懷裏,低低喚着他的名字。“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
“爸爸。”站在玻璃屋門口的季安年叫了一聲。
“恩?”季先生從回憶脫身,對季安年微笑。“小年。”
“好久沒有聽爸爸彈過鋼琴了。”季安年道。
“你彈得那麽好,我要是當着你的面彈,豈不成了班門弄斧?”季先生招手示意季安年過來,“昨天聽你彈得好聽,今天心血來潮,所以彈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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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安年走上前去,在季先生面前蹲下,把頭伏在季先生膝上:“爸爸……”
“怎麽了?”季先生語氣溫柔。
“你相信愛情會長長久久麽?”季安年問。
季先生撫在她頭發上的手頓住,臉上卻仍是微笑着的:“怎麽這麽問?”
“會不會有人,愛到最後,就成了不愛了。”季安年說,“世上薄情的男人那麽多,即使是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蘇轼,也是續了弦的。”
季先生笑容和煦:“前幾日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你還不承認。若是沒有,怎麽會懷上了這樣小女兒家的心思?”
季安年搖頭,看着季先生:“我只是不懂,喜歡一個人為什麽不能全心全意,元稹詩裏寫的多好,‘取次花叢懶回顧’、‘曾經滄海難為水’……可是他,和多少女人糾纏不清?”
“他的妻子離開很久,他很寂寞。”季先生嘆息。
“爸爸你,很寂寞嗎?”季安年擡起頭,淚水盈盈。
季先生微笑,伸手撫着季安年的頭發:“有你陪在爸爸身邊,爸爸怎麽會寂寞?”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季安年沒有放棄這個問題。
季先生笑容一滞:“小年,你是想告訴爸爸什麽麽?”
季安年笑容苦澀:“爸爸,我想告訴你的,不是你以為我想告訴你的。”
“哦?”季先生笑容依舊,“那是什麽。”
“是小斐。”季安年盯着他的眼鏡,一字一頓的說。
季先生一愣:“她對你……說了什麽?”
“爸爸希望,她對我,說什麽?”季安年笑容有冷意。
季先生心中苦笑,果然是關心則亂,他在乎的,其實只是季安年會怎麽想。可他這副神情,季安年大概會以為,他很在乎文斐。
他伸出手去,把季安年臉上的淚滴用拇指刮去。望着這張與白輕蘇六七分相似的面龐,他嘆息,輕蘇,你希望我怎麽解釋?
“我這一生,只愛兩個人,只會愛兩個人。”季先生說,“一個是你媽媽,一個是你。”
那一年,就是在這裏,小小的季安年在鋪了地毯的客廳亂爬,一邊爬一邊咯咯地笑着。他半蹲着手中拿着一個可愛的小鴨子玩具沖季安年揮着:“寶寶!寶寶!爸爸在這兒!”白輕蘇跟在季安年身後,以防她跌痛了。白輕蘇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叫她叫那小黃鴨爸爸呢。”眼見季安年爬到了自己跟前,伸手去抓那玩具,季先生嘿嘿一笑,一把将小安年舉起,沖白輕蘇道:“若現在寶寶真的開口叫了爸爸,做那小黃鴨我也願意。”白輕蘇才出了月子,身體清瘦的厲害,夏天又穿的單薄,倒不像是個剛生了孩子的母親,卻像是個未出閣的美麗姑娘。季先生見天色晚了,怕她着了涼,把季安年放回了地毯,去給她取了一件外套披上。白輕蘇身上披着季先生的外套,低着頭,臉上發燙:“瞧你,又在說胡話了不是,寶寶才多大!”季先生抱住白輕蘇,笑容滿足:“我老想着她能叫我一聲爸爸……我……我終于做爸爸了……輕蘇……我……我恨不得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部給她……”
……
季先生閉上眼睛。那是什麽時候,發現文斐喜歡他的呢?
文斐極少叫他叔叔,這并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他只是當文斐女孩家不太喜歡和大人打交道罷了。也許是那一年,文斐來找季安年,正巧季安年新找了老師學習素描。他見快到了飯點,于是道:“法租界那邊新開了一家西洋餐廳,我今晚帶你們去嘗嘗。”
餐廳離季公館不遠,街上的人太多汽車不好過去。季先生征求了文斐的意見之後,讓司機去接季安年,自己則和文斐步行過去。文斐和他說話一向不多,只在他旁邊低頭默默走着。他二人不喜人多,走的是小路。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只狗,“汪汪”的叫了兩聲,把文斐吓了一跳,一把抱住身邊的季先生。季先生輕聲安慰道:“沒事,別怕。”
那時的文斐已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季先生覺得被她抱着也不像是那麽回事,見她平靜下來之後想要把她放開,文斐沒有放手,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怕黑,抱我過去。”
這一段路停電了,難怪剛才沖出一只狗也能把文斐吓一跳。季先生當時并未多想,伸手圈住她的胳膊,半扶着她走過這一段路。待到有光亮的地方之後,他松了手,文斐也恢複了常态:“謝謝。”
在餐廳吃飯時,季安年也到了,說起學畫畫的情況,文斐與她說笑打鬧,沒有異常。
只是商人特有的敏銳讓他留了心思,文斐到底還是孩子,藏得再好也會讓他有所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心驚,原來,在文斐的眼中,并不只拿他當做叔叔來看。她不說,他便當做不知道,依舊和從前一樣禮貌客氣待她,她也和從前一樣禮貌客氣回他。她是友人之女,是女兒好友,他是不會對她動心思的。何況,他的年紀大她這麽多,她應該會有更好的歸宿。
“如果你不是我爸爸,也許我會祝福你們。可是爸爸,被人愛上,不是你的錯;愛上了你,也不是小斐的錯,可是我……我知道我自私……我不會祝福你們……”季安年輕輕抽泣,“我知道,你們不會有什麽,可是我……”
季先生在她眉間落下一吻:“小年……”
他把她抱在懷裏,竟分不清自己面對的是季安年還是白輕蘇,只道了一聲:“你放心……”
這話卻不知是對誰來說。
上次他中彈醒來,睜眼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文斐。她就那麽毫不掩飾的癡迷的望着他,臉上淚痕猶在,面色憔悴,難掩驚喜。
他開口道:“好好的,哭什麽?”
文斐見他開口,忙用手去拭淚,淚卻是越擦越多。
他嘆氣,喚她:“小斐,別哭了。”
她俯下身去,貪戀的把臉貼在季先生胸前,雙肩一顫一顫。
“沒事了,”他伸手撫着她的頭發安慰她,“小年呢?”
“她沒事,和哥哥有事出去了。”文斐緩緩起身,“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恩。”季先生點點頭,只一心看着自己手上的白□□用膠帶。藥瓶裏的藥液一滴一滴的向下滴着,沿着長長的輸液管子下來,他仿佛能感到它們滲入了血液,冰涼冰涼的。
文斐看着他,目光已不像剛才那般放肆熱烈,但仍是掩蓋不住愛意的。她張張嘴,又咬咬唇,兩行淚又留下來,打在季先生病號服的袖子上,仿佛也打在季先生的心頭。
季先生重複道:“別哭了,小斐。”
文斐嘴角勉強彎了一下道:“我原是不喜歡‘喜極而泣’這個詞的,也不信。”
文斐掏出手帕,把臉上淚痕擦幹,突兀問道:“你懂麽?”
季先生心中嘆息,怎麽會不懂,他沒有法子回應她,只好裝作不懂。文斐剪着學生式的短發,穿一件講究的黃色西洋裙裝。她好看,善解人意,可她,不會是他的女人。季先生沉默半晌,對上她的眼睛:“我一直都懂。”
……
季安年伸手貼在季先生臉上,描摹着他臉部的輪廓:“爸爸……別怪我自私……”
“自你媽媽離開後,我從沒有續弦的心思……”季先生哄着她,“所以……”
季安年只是抱着他:“爸爸……”
“現在外面世道這麽亂,若是你要出去,就找人陪着你一起,小心些總是好的。”季先生道。
“我心裏有數。”季安年點點頭,對着季先生嫣然一笑,“上海大世界新上了電影,那裏的經理送了兩張票來,電影聽說還不錯,今晚陪我去看看吧。”
季先生的手撫着季安年的頭發:“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