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沈陽

夜晚來臨的時候,林宗哲才醒過來。四肢被幾根繩子綁着。

白汐面無表情地烤着一條魚,身邊是她從警察手裏搶到的包。

白天的逃跑,實在太大膽了。但她一點都不後悔。假如現在被人抓進去。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會不得自由。自己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情,每一天都不得浪費。

找不到傳國玉玺借靈氣。那麽,變回鈞窯海棠紅碗,不可逆轉。但她不想浪費生命在監獄裏。好歹要把自己安置在沈陽的程璋紀念館才行。那樣,就可以陪着爹爹的墳墓,爹爹的手稿,爹爹的高仿……這也是最後的心願了。

抓了林宗哲,一來要出氣。二來,她要利用這個人去沈陽。現在,謝文湛和警察都在找自己。直接出紫金山,就是撲進了天羅地網。

那麽想要安全到達沈陽,那只能利用一下林宗哲。

魚烤好了。林宗哲也醒了。他先是朦朦胧胧地問了句:“我在哪裏?”她瞪了他一眼,沒理會。林宗哲發現手腳都被捆上了。就手腳并用在沙子地上爬了一段。爬到她面前。又小心翼翼地看看自己的四肢。好像在确認自己是否健全。

白汐沒好氣道:“鬼才懶得動你。”

林宗哲尴尬地笑了笑,解不開手腳的繩子:“美女,你這是要把我抓起來。慢慢玩我?”

“不錯。”她看了一眼掉進火坑裏的魚:“幫我撿起來。用手。”

“什麽?!”林宗哲好像沒聽清楚。于是她重複一遍。并且撿起一根帶火星的枝條。湊到他臉邊:“要不然,我就燙壞你的臉!”

林宗哲只能照做了。被燙的嗷嗷直叫。她冷笑着把烤焦的魚過了一遍水,撕了下來。一條條塞進他的嘴裏。林宗哲不吃也得吃。吃完了,她拍了拍手。好了,運輸工具補充油脂完畢。到了忽悠的時間了:“我不想當賊了。”

“什麽?!”林宗哲滿嘴的魚刺,正在掙紮着吐卡。

“我說我不想當賊了。我要把我偷的東西還回去。”白汐頓了頓,目光忽然放的很遠。變得很感傷道:“你知道我偷了一只鈞窯蓮花碗吧?在濟南博物館。”

“不錯。據說那是鈞窯真品。你也真膽大。”

她還就把這只“鈞窯真品”蓮花碗拿出來了,在林宗哲面前晃了晃:“在這裏。不過,這才不是什麽鈞窯真品。事實上是程璋的鈞窯窯變後期加。就是前幾年鬧得風風雨雨的……”忽然想到林宗哲不是玩古董的:“你知道這個新聞嗎?”

“知道。是什麽董翊的事兒?我記得,我們組裏還讨論過,董家該怎麽要賠償。最後得出結論,至尊行不用賠償。”

“不錯。這就是那一只鈞窯蓮花碗。”白汐嘆了口氣道:“你也看到了,我是個玩古董的。平生最佩服程璋。程璋的案子澄清以後,我的內心感觸很大。于是想為程璋做一點好事。後來,我看到濟南博物館有這個碗,然後就……”

林宗哲露出意外的表情。點了點頭:“難怪。不過這東西不是在董家嗎?怎麽去了博物館?”

“董家入不敷出,就把這只蓮花碗賣了出去。而買主又當真東西轉手了。如是轉手好幾次。被人捐獻給了濟南博物館。”

林宗哲嘆了口氣:“這是坑人吶”

白汐弱弱道:“我不想假的東西流入博物館。所以去偷了出來。沒想到,卻惹禍上身了。但我盜亦有道。程璋的高仿,該擺在程璋的紀念館。而不是擺在博物館糊弄人。是不是?”

林宗哲連連稱是:“白小姐,假如真是這樣。那我向你道歉。不過我不明白。你也是個明白人,偷竊這種事,做了就是違法。怎麽敢知法犯法?!”

白汐無奈地笑了笑,解開自己的外套,又脫了一件襯衫。只剩下最裏面一件吊吊衫。少女玲珑的身段一下子呈現在眼前。映着火光,格外嬌嫩。林宗哲早紅了臉。還覺得口幹舌燥。白汐又湊到他的身邊。使出最後的殺手锏——把他的手,托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胸前。林宗哲直愣愣地看着她憔悴的容顏:“你……”

手掌下的心跳。簡直不可以稱之為心跳。好像很久,才波動一下。

白汐又舉起一只手。卷起袖子。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但從傷口望進去。裏面的肉居然是青紅色的。林宗哲幾乎是目瞪口呆。

白汐穿好了衣服:“我有很嚴重的病。快死了。死之前,想完成這個心願。所以不懼怕自己犯了什麽罪。你明白嗎?”

林宗哲好久沒出聲。良久,才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白小姐。我日後肯定會向媒體澄清這件事的。有什麽我能替你做的嗎?”

“沒有。”她知道這男人已經對自己産生了憐愛之情。下面,就是利用這股感情了。妖怪都是狐媚子。別小看了她們了解男人心理的程度:“我就是一個小偷,死了就算了。但是,我真的很想把這只蓮花碗,送到程璋紀念館。”

說完,淚眼婆娑。一幅我見猶憐的樣子。好像雪做的人兒,就快融化了。

林宗哲豪氣上來了:“你放心。我會替你把碗送回去的。”

白汐擠出一點眼淚:“那就拜托你了。現在,我回頭去也是死。不如自由自在地死。”說完,她割下了林宗哲手上的繩子。對方似乎要站起來扶自己。但她把他的手給揮了下去:“那,這只蓮花碗交給你了。請你幫我完成這個心願,等把東西送到沈陽,再拿出來。”說完,她就站起來走了。留給背後的人一個堅定,柔弱的背影。

林宗哲顯然想挽留她,但沒挽留住。等她走了以後。還坐在篝火旁邊發呆。手指上,那溫柔的觸感還在。但是佳人已走。

剛才看到的,聽到的,仿佛是一出女妖與書生的怪譚。

但這一只鈞窯蓮花碗,提醒着他一切是真的。想想自己,為了名譽污蔑了一名美麗純潔的女孩。還算什麽大男人,還替社會主持什麽正義?

男兒的血性,一瞬間就被激發出來了。不就是送一只碗去沈陽麽。這姑娘都要死了,還不能替她完成心願嗎?!媽的,大不了工作不要了!

于是,林宗哲拿起了這一只鈞窯蓮花碗。下定了決心。大踏步地走了開來。

當然,他不知道剛才那姑娘,現在就附魂在這一只鈞窯蓮花碗當中。

“揮別”了林宗哲以後。白汐躲進了樹林。然後摘下雲紋玉佩。化為一縷幽靈,鑽進了蓮花碗當中。這本就是她的容器。

林宗哲把她抱在手上,不久以後,就放在了懷裏。然後走出了紫金山。

接下來的幾天,她被林宗哲放進了一個小盒子裏。周圍填滿塑料泡沫。林宗哲為了完成那“将死女子”的承諾。還真是拼了。剛剛才找到的實習工作也不要了。直接拿着結算的薪水,賣了去沈陽的飛機票。幾天以後,就把她帶到了沈陽。

你騙我,我騙你。這個社會太好騙。這就是白汐現在的感受。

林宗哲耍了她。把她污蔑成盜墓賊。現在,她利用了他,免費搭飛機來到了沈陽。

白汐明白,林宗哲有頭腦。有耐心。将來必成大器。但是他過于心急成名,脫不離年少氣盛。這不,自己奧斯卡了一出戲。就把他給騙到了沈陽來。

不過沒想到,這個自稱蘇州人的大學生,居然在沈陽有家。第一天到的時候,她就随林宗哲住進了一所大房子。房子裏有許多傭人。還帶了一座很大的後花園。看起來,是一個豪華住宅。林宗哲喊屋子的主人,為“爺爺”。女主人為“奶奶”。但是爺爺奶奶好像對他很冷淡。一家人也不坐在一起吃飯,看起來很不和諧。

原來,這個“窮小夥”,有一個不錯的身家背景。這是沒想到的。

趁着林宗哲出門的時候,白汐化為了原形,取走了這一只蓮花碗。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條冰凍死魚。放進了盒子裏。林宗哲回來了以後,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妥。他在這個“爺爺家”裏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西裝。就打車出門了。

林宗哲是出門向程璋紀念館捐獻“鈞窯海棠紅碗後期加。”嗯,已經聯系了沈陽當地的媒體,要好好出一把風頭。

白汐躲在他家門口。等他出門的時候,也打車跟了上去。

等到目的地的時候。白汐發現紀念館外面鋪設了紅地毯。幾位負責人和紀念館的所有員工一臉喜氣地站在臺階上。禮儀小姐還捧着燙着金字、蓋着鋼印的榮譽證書。等林宗哲上了臺階以後。紀念館館長先握住了他的手。

“哎呀!歡迎,歡迎!早就聽說林先生有一件程璋高仿,要捐獻過來。成天盼星星盼月亮,可真把您給盼過來喽!”

“客氣,這程璋是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為了保護我國的文物而犧牲了。我們都該懷念他。我也只是做了一個中國人該做的事情。”

“來來,林先生,裏面請!”館長擺出一個請的姿勢,可見真是有恭敬了。

白汐在對面的街道上偷着笑,等他們進去了,才過了馬路。程璋紀念館是免費開放的。這天是周末,裏面的人絡繹不絕。有的是仰慕程璋的人品而來,有的是參觀那九件稀世文物而來。還有的,是來看程璋的高仿才華。

熱熱鬧鬧的人潮。讓整個紀念館充滿了活潑的氣氛。

白汐循着“程璋生平簡介”的長廊,走到了中央紀念廳。紀念廳裏立了一座程璋的半人像,黃銅鑄造。旁邊有一副挽聯。中間題了“松筠之節”四個大字。字體龍飛鳳舞,已入化境。落款是謝文湛的父親,中國古董協會副會長,謝氏集團的掌門人,號稱“中國第一大收藏家”“古董之皇”謝镛的親筆簽名。

她仔細看了看,謝文湛的字體像是林散之,而林散之是當代大器晚成的“草聖”。師法魏碑。所以謝文湛的字總帶着一些魏晉風流。再看他父親的字,在風骨,境界上更勝一籌,直逼林散之。姜還是老的辣,這話真不假。

等了一會兒,紀念廳裏面圍了不少人。都是聞訊來看募捐的。

群衆們都很躍躍欲試。等着一睹那個騙過了許多人眼睛的“鈞窯窯變程璋後期加。”

除了白汐。她東望望西望望,覺得這個程璋紀念廳真是豪氣闊綽到可以。盆栽,地磚,裝潢什麽的,都十分講究。但一點都不帶俗氣味兒。而是用梅蘭竹菊等四君子的圖案進行裝飾和雕刻。反而處處透着一種清雅高潔。

要是爹爹來這裏。他一定會很喜歡的。白汐想。

當年,家裏的屋檐那麽小。程璋進門都得低着身子。沒想到,他的紀念廳會有這麽大。

目光轉回了紅地毯中央。主持人在講話:“……感謝林先生的慷慨饋贈。下面,讓我們一起來見證這一件鈞窯海棠紅蓮花碗,程璋後期加窯變!”

話音剛落。所有人開始鼓掌,她也跟着鼓掌。

林宗哲果然是年青。一下子覺得飄飄欲仙,然後把盒子拿了上來:“感謝紀念館同志們的努力。把這件寶物放在這裏,我也放……”下面就沒詞了……因為,林宗哲把盒子打開了……打開了……開了……一條死魚。

滿室寂然。死魚的味道忽然飄了出來。正是人間六月天,頓時香飄萬裏。“喵——”連附近草叢裏的野貓都被吸引了過來。隔着窗子對這一條死魚十分垂涎。但,它更好奇的是——裏面的人,怎麽都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良久。真的是很久。館長反應過來了。他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還拉得老長:“林先生,您是不是搞錯了?!”

“我,我——”林宗哲連忙翻看了下盒子。沒錯呀,就是他放東西的那個。這,這是怎麽回事?!無意間瞥到窗臺上的貓,立即有了一個說辭:“可能是我家的貓……”不對呀,哪家貓不要死魚要蓮花碗的?!

于是,林宗哲沒詞了。紀念館館長大為惱怒,直接喊來保安,把他轟出去了。那一條死魚,扔出了窗子。被野貓銜走了。

剩下的不明所以的群衆,開始哄堂大笑!有的笑的連眼淚都出來了。有的笑的直不起腰。白汐也跟着笑。她可算出了口惡氣了。

得了,看林宗哲今天這麽狼狽。前幾日的事兒,就不計較了吧!

白汐還想到處看看。于是就到處轉了轉。紀念館內部的确做的很用心。用模型,圖畫,手稿,照片等方式,把程璋的一生都記錄了下來。他是愛國主義者,文物保護先驅,一代陶瓷大師。還是當世成就最高的丹青國手。七十年含冤地下,一朝陳雪。他一生的偉大,天才,和英雄早逝的遺憾,都凸顯了出來。

看着這些東西。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段峥嵘歲月。很高興,爹爹的平生能有更多人了解了。

謝文湛完成了她的囑托,真的很高興。

走到了紀念館的盡頭。出口處是一個種植了四君子的小花園。是給游客休息的地方。現在,這地方沒什麽游客在。白汐走了過去。坐在大理石的石凳上。沐浴着午後的陽光。覺得,好像此生都沒什麽遺憾了。可以安心走了。

她不太奢求,下輩子,亦或是一千年後,再有什麽愛戀。卻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紀念館紀念的那個人,和造了這座紀念館的人。

坐了一會兒,日光西斜,該走了……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腳步聲。一開始沒怎麽在意。等在意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白汐。”這個聲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低沉卻帶着好聽的沙啞。她以為是幻聽,腳步聲卻越發近了。接着,身體落入了一個懷抱,用力是那麽緊。她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差點就窒息了。想推開,卻失去了一切力量。還沒說什麽,耳朵就被身後之人給咬住了,輕柔地含住耳垂。又用兩只手把她的身軀,緊緊桎梏住。

她這才喊出了他的名字: “文,文湛?!”

作者有話要說: 林散之, 名霖,又名以霖,字散之,號三癡、左耳、江上老人等。生于南京市江浦縣(今南京市浦口區),祖籍安徽省和縣烏江鎮。自幼喜歡書畫,1972年中日書法交流選拔時一舉成名,趙樸初、啓功等稱之詩、書、畫“當代三絕”。

林散之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也正因為其出大名很晚,數十年寒燈苦學,滋養了其書之氣、韻、意、趣,使之能上達超凡的極高境界。他對現代中國書法藝術事業的貢獻很大。被譽為“草聖”,林散之草書被稱之為“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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