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夜之後
位處東萊城西北方的京城,當朝尚書唐如見刻意避開耳目,連夜密見皇上姬懷安,聲稱有要事禀奏。
唐如見一身紫色官服,頭戴烏紗,跟着皇上的心腹太監李公公,穿過九曲回廊,廊外一夜飛雪。李公公停在一扇透出明暖燭光的雕花镂空門前,恭敬彎身,尖聲細氣:“皇上,唐尚書唐大人來了。”
“準進。”
唐如初低首而入,緩緩而跪,肅容沉聲,“微臣唐如見,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書房正中一爐火靜靜燃着,将屋子烘得暖融融,偶爾發出一兩聲火花霹靂聲。爐子後一方矮桌旁,姬懷安身着龍袍,盤腿而坐,手邊一杯熱騰騰的茶正向上冒着熱氣。
唐如見許久聽不到回應,忽然聽“嗒”一聲玉棋落盤的清脆之音,姬懷安聲音極其惋惜,“朕輸了。”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向人認輸,唐如見心中震驚,卻不敢擡頭看是誰在與皇上弈棋。
“皇上,唐尚書還跪着。”弈棋之人聲音淡漠,聽不出情緒。
唐如見聽到這把淡漠聲音,心中猛然一凜,再拜,“臣唐如見,參見浮淵王爺!”矮桌旁一襲藏青色祥雲繡服,身姿華貴,面容淡漠。
姬懷安從棋盤上擡頭,先是看了姬九淵一眼,才轉頭道:“唐愛卿快快請起。”笑容明朗,“朕年紀大了,糊塗!這裏并無外人,不必拘禮,前來賜座。”
“謝皇上!”唐如見起身,踱步于矮桌一旁,端坐。
姬懷安再次把目光移到棋盤上,棋局厮殺,竟是黑子一邊傾軋之勢,毫不留情,他笑道:“愛卿,你看你的好孫子,朕身為堂堂一國之君,他竟然一子不讓,步步緊逼,你說,該怎麽處置他好呢?”
開玩笑的熟稔語氣,唐如初卻聽出兩重意思,一是弈棋上步步緊逼,二……豈不就是在朝廷權勢上……他雖然心裏想說最好削減權力,當着姬九淵的面,道:“皇上氣量恢弘,堯舜禹與,想必淵王爺也是考慮到此,才無所顧忌。”
“哈哈哈,”姬懷安聽唐如見維護姬九淵,龍顏大悅,“淵兒,給你外公上茶。”他把“外公”兩字咬重。
姬九淵奉命上茶後,道:“皇上,臣告退。”
姬懷安剛剛凝起的笑漸漸消褪,一臉無奈,“淵兒你總是掃興……好吧,陪了朕一天你也應當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唐如見捕捉到姬懷安眸底下的一抹寵溺,心中一嘆,準備今晚要說的話,似乎時機不對,難道天也要亡我天*朝?關于姬九淵,他的外孫,所做所為……他一想到便覺得不寒而栗,一句“罪大惡極”形容,已是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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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姬懷安聽完,良久才吐出三個字。
“皇上,微臣有證人。”
“休要再胡言诽謗。”姬懷安擺手,“你退下。”
“皇上,微臣有證人!”唐如見肅然叩首。
唐如見從宮門出來,夜深沉寂,轎子等在不遠處。風冷,他緊了緊身上紫色朝服,忽然目光一凝。前方十步遠,一襲藏青色祥雲繡服落在茫茫夜色裏,身姿筆挺,雍容清貴,沉沉若水。
他轉身,“外公。天寒,注意保暖。”
唐如見眼神複雜,心下不是滋味,“嗯。”了一聲,卻見那人已緩緩而離,溶于夜色裏。
皇上要求呈上證據,那人做事怎麽可能留有證據?唐如見出來的時候想了很多,上了轎,轎子一擺,去往衛門方向。除了讓衛門幫忙查找證據以外,據探子來報,他聽聞姬九淵最近終于把天下第一財閥司徒家拉攏,形式越來越不妙,他得找衛門門主衛長風商量對策。
司徒家曾提出與百年高門望族的衛門聯姻,然而當時流行的風氣是“擇門第,問家法,不問富也”,也可惜衛門小公子年紀尚小且病軀羸弱,那個僅僅挂着一個虛名卻從不見蹤影的衛門大公子,也在十三年前那場饕餮之亂銷聲匿跡,一直未能尋回。
距離帽峰山上那一夜,轉眼過去三天。
清晨陽光從木窗外斜斜照進床頭,一直昏迷不醒的藍白終于緊了緊眉,眼皮沉重睜不開,躺了一會兒,靜谧中聽見耳邊傳來輕淺呼吸聲,初時以為是自己的,但節奏對不上。
他艱難地撐開眼皮,眼角餘光掃向一邊,微微轉了頭,看見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身上纏滿繃帶,四肢用木板固定着,想來景一傷得不輕。景一外頭,黑衣的羽伏在床邊睡得正沉。
藍白收回目光,擡起手,緩緩而吃力,撫了撫脖子處。空蕩蕩。他拉高棉被,把整個臉埋進去。黑乎乎的。有些窒息。
翌日斜陽晚。
“呵呵。”羽手端一碗熱氣蒸騰的藥,笑得有點壞。
景一醒來,動彈不得,喉嚨不暢,對着賴在他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藍白,瞪眼瞪了一天,期間不停地眼神示意羽:把藍白弄走!
羽假裝沒看見,笑了。
當夜。
“小一不要生氣,睡在一起方便我照顧啊。”羽好言哄完,吹熄燈,爬上床,把景一往藍白那裏擠,把藍白往牆裏面擠,被子一抱,側身睡死。
天未亮,羽睜開眼睛,感覺是被一道目光瞪醒的,果然一扭頭,景一睜着一宿未合的熊貓眼死死盯着他的後腦勺。羽頓時不樂意了,把景一的頭一扭,對準藍白的後腦勺,掖起被子笑得一臉滿足,開開心心睡回籠覺。
天亮,晨曦斜照窗臺。
景一睜着眼躺在明亮的光線裏,出神地望着天花板發呆。那一夜,星者一族為何不取他性命?明明兩百年來,一直趕盡殺絕。還有那個名叫古荇拾的人,總覺得有點說不上來的熟悉,可是同時又有種陌生的感覺……叛徒?是指那個人吧?好像……有什麽不祥大事即将發生。
羽在一旁安靜洗漱,卻一臉不安分,唯恐天下太平,忽然靈光一閃,轉頭:“小一!”
景一從思緒中猛然回神,眉輕皺。
“你有潔癖!要不就是獨處癖!”羽篤定道。
景一無奈嘆氣,這人的腦袋結構是怎麽長出來的?在想什麽!
“嘿嘿。”羽扔下手中毛巾,忽然壞水充腦,一副惡霸調戲民女的表情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笑,一會兒摸摸景一的手,一會兒摸摸臉,一會兒拿去蹭蹭躺屍的藍白,親昵昵地一聲聲地惡心他:“小一美人,小手好滑呀,小臉好白哇,小嘴唇好誘人嘎--”
景一眸中匆匆閃過說不清的情緒,閉上眼假寐。
“吵死了,姪羽。”藍白翻了個身,睡夢中呢喃出一個名字。
“咦?”羽忽然停下來,一臉震驚地看向藍白,呆愣了一會兒,才喃喃低語,“說什麽呢。”轉眼又勾起嘴角,笑起來,“呵呵。”變臉真快!景一腹诽。
午時,一勺藥被羽送到嘴邊,景一緊緊咬牙,睨了喝完藥又繼續昏天黑地會周公的藍白一眼,表示抗議。
“不喝就不喝,我不逼你。”羽放下藥碗,笑着出去了,不一會兒屁颠屁颠地肩扛了一把生鏽的大鐵鉗回來,說是用來撬開某人的嘴。話說羽這種人,什麽事都做得出。大鐵鉗還沒張開爪牙,景一主動張嘴,那乖巧模樣,哎……
景一決定一旦恢複行動,第一件事就是把惡作劇到沒有下限的羽打飛到天涯海角。而且,經多日相處,他越來越懷疑,羽到底是不是男子……
又過去數日,藍白已經可以活動自如,于是走到另一個房間去睡了。
兩天後,羽如往常一般端來一碗藥,推開門,看見景一下了床,正坐在床沿給自己套上淡灰色外衫。他神情認真,把右手慢慢伸進袖筒裏,擡頭輕輕瞥了羽一眼,無視,繼續穿。
世界上有秋後算賬這回事。
“謝謝。”景一聲音沙啞,裹了木板的雙手顫抖着從羽手上接過藥。
羽因為太聰明,所以護着胸口那道未痊愈的刀傷,笑嘻嘻地落荒而逃。此後整整三天,景一和藍白沒再見過羽。
傷好了一點,藍白準備上帽峰山。剛走到客棧門口,迎面走來多日不見的羽,雙手背在身後,一步并作兩步蹦蹦跳跳走過來。
藍白移開目光。
“秦無思養傷去了,讓我轉交給你。”羽笑着遞給藍白一封信。
讀罷,良久,藍白道:“你們先回谷。”
“你還有事?”景一滑着木輪椅出來,問道。
“丢了東西。”
景一上下打量藍白,确實缺了什麽東西。
一雙手從身後露出來,上面整齊疊放着一條洗得幹幹淨淨的雪白色圍巾,散發出陽光獨有的味道。羽笑道:“是這個?”
藍白猶豫了一下,拿過來左看右看,道:“正是師父送我的圍巾。”他把圍巾圍上,頓時身心舒暢,他忽然擡眼……羽消失了三天,不會是去找……
“去,去!”羽似乎看穿他的想法,連忙擺手,“老子才不幹這種又累又苦又沒人感激的活兒。那個……呃……”羽一指帽峰山,“是那位秦大叔……”
藍白沒作多想,大師兄一直待他很好,于是道:“那就一起回谷。”
“我先回房間。”羽笑着轉身,不料迎面撞上一個人,憑他身手,竟然“砰”一下側腰磕在桌子邊角上。“哈,對不住了!”他笑了一聲抱歉,若無其事地擺擺手,背對着藍白和景一,臉色卻蒼白了一截,腳步假裝歡快,一會兒便消失在樓梯口。
景一坐在輪椅上注視羽的背影,眼裏若有所思。藍白卻是一臉古怪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了?”景一聽得一頭霧水,“知道什麽?”藍白連忙擺手,“那就好。”轉身,客棧門口立着一襲雪青色衣裳的人。
“白。”他沉聲喚道,聲音有些虛弱。
作者有話要說: 狗血梗來了,已經經由某人有所暗示,千萬別嫌棄我呀小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