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歡喜憂愁
衆人雖然不喜歡四房姑娘秦妍,但秦妍的一番無禮沖撞,卻好似說出了他們不敢說的話。六十年前,信陽王府嫡小姐秦月出就在那一年出事不假,信陽王府的興盛不衰也是打那時候開始的,但他們這些做小輩的,也只是将當年的事當故事聽罷了,真正了解內情的少之又少。就說是老夫人趙氏,嫁入信陽王府四十多年,除了知道王府中有一處禁地,連秦朗越自己都不敢進出外,她幾乎根本不知道秦月出的存在。
如今突然憑空蹦出了個老祖宗,正如老四家的大姑娘所說的那樣,左右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丫頭,竟能身居一品內命盛榮,坐在那立德堂主座上,讓他們一群老老少少給她磕頭!
若不是這小丫頭騙術高超,哄得老爺團團轉,要麽就是事出有異必有妖!但就算老爺老糊塗了,難不成蘭姑也跟着老糊塗了嗎,這王府一大家子全都跟着糊塗了?
“妍兒,不得無禮!”一貫溫和的秦子濤,竟當衆怒斥自家姑娘:“天下皆大,你我皆為無知,不可妄議!”
秦子濤這一斥,斥醒的不是秦妍,卻是這滿屋子心懷異色的人,是了,老爺還沒到老糊塗的時候,那一身一品官服也是真的!
“喲,老四,你家丫頭剛才說了什麽?嫂子可沒聽錯吧?”開口說話的是長子秦子書的正妻小趙氏,她鳳眸一翻,倒甩了個一氣呵成的白眼:“連祖父祖母都不跪?你家丫頭是尊大佛,恐怕我們信陽王府開罪不起。老祖宗,您可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妍丫頭可不是一般人。”
一向懦弱的妾室周姨娘,在小趙氏的嚴厲眼鋒下,只能戰戰兢兢開口,但口吻間,仍是滿滿的不忍和遲疑地向老祖宗秦月出解釋道:“老祖宗……妍,妍丫頭乃四爺與……與胡姬所生,十,十歲那年才回的府,養在四爺身邊。”
怪不得了,這妍丫頭眉骨高,眼窩深邃,鼻梁也比旁人挺拔些,原來是有一半的胡姬血統。
那挺直了背脊矗立在堂下的秦妍,紅唇緊抿,不肯說話,唯獨那一句“胡姬”和父親秦子濤那一臉疲倦的身影,讓秦妍的臉色微微發白。
“夫人別說了,陳年舊事,你又何苦總在大庭廣衆之下揭人傷疤。”秦子書拖着陂腿挨近了小趙氏,拉了拉她的袖子,暗示她不要胡說。
“是啊嫂子,孩子還小,別說了……”老二媳婦李氏也輕聲細語地勸道,卻被嚴辭犀利的小趙氏甩了臉色。
小趙氏不滿,不說妍丫頭只是個四房庶出的小姐,她身上有半數胡人血統,往後嫁人也頂多做個妾室,好一些的人家斷不會娶她過門,小趙氏嗤笑了聲:“大佛就是大佛,我竟還說不得了。”
“好了!在你們老祖宗面前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老夫人趙氏看上去也是面色不善,顯然是被秦妍的那一句“不跪祖父祖母”給惹得不悅了,媳婦們又你一句我一句,尤其是小趙氏,雖是自己的親侄女,但剛才那一番話頗顯尖酸刻薄,反倒讓知書達理的老二媳婦給比了下去,老夫人這口怒氣,一半是沖着不知好歹的孫女兒秦妍去的,一半是沖着只會逞口舌之快的老大媳婦去的。
一直沒說話的秦月出就坐在那,沒想到好端端地,卻似瞧了一出明槍暗箭的候門大戲,倒也不是她心眼兒壞,故意聽他們吵來吵去,實在是因為沒有她能插得上嘴的地方,第一次見面,她也總不好給小輩兒們找不痛快。
老夫人一臉疲憊,也沒想到好端端地,卻讓秦月出看了場笑話,讓自己顏面盡失,忙補救道:“月出妹妹,這些不孝子惹你不快了,你兄長和我定會處置,還請你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見自己突然被點名了,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看戲的秦月出這才緩過神來,善解人意地搖了搖頭,客氣道:“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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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笑了笑,點頭:“我與你兄長膝下,除了那三個不孝子,還有一個姑娘,自家姑娘倒是比她的這些哥哥弟弟要聰慧懂事,現如今是當今聖上身邊的正一品的淑妃娘娘,十三殿下的母妃。今兒本也是要回府省親的,奈何身子不爽利,無緣和你見上一面。”
趙氏特意強調了女兒秦瑤的品階,與秦月出不相上下,但因着秦月出是臣子,淑妃是皇帝的妃子,不僅位居四妃之一,還是十三殿下的母妃,若是今日秦瑤回府,秦月出難免要屈膝向秦瑤行禮。秦瑤今日身子不爽利是借口,顧全秦月出的面子才是真。秦月出畢竟對秦氏有恩德,且念及長幼有序,秦瑤才避過了今日回府,可見是對她這位老祖宗敬重有加的。
秦月出抿嘴笑了笑:“聽嫂子這麽一說,想必三姑娘瑤兒當是才貌雙全的人物,不僅如此,性情還頗為親和,擇日我當親自拜訪淑妃娘娘才是。”
趙氏這一輩子愛面子,好虛榮,女兒争氣,秦月出也給面子,一時心情愉悅不少。
秦朗越見秦月出已經有些乏了,剛才這些子子孫孫又吵得讓人頭疼,便做主訓話:“罷了,你們都退下吧。妍丫頭今日沖撞長輩,是老四教女無方,也是本王這個做父親做祖父的,沒能治好家。妍丫頭今日在祖宗面前跪上一宿,想清楚明白了再來回話吧。至于老大媳婦,長嫂要有長嫂的氣度,随你母親念幾日佛經,好好參悟參悟。”
衆人不敢再多話,紛紛福身稱是。
……
兄妹二人幼年時,因為秦月出不喜歡沖着只比自己大兩歲的嫡親兄長撒嬌,故兩人小時候的交情,竟還不如與身邊的下人親近。如今秦月出一睡六十年,早已物是人非,加上秦月出出事那年她才八歲,指不定連父親母親的模樣都記不清了,秦朗越也知道他與自己這位嫡親的妹妹怕是少有共同話題,便也不強求,只囑咐了家中的規矩,無不事事以老祖宗為先。
秦月出回去的路上,蘭姑笑問了句:“小姐覺得,自家小輩可還入得了您的眼?”
蘭姑一把年紀了,可是個明白人,這些個子子孫孫,她平日就不愛理會,今天難得自家小姐耐着性子在那堂中坐了一天,實在是不容易。
不等秦月出回答,心思細膩的知禮便扶住了秦月出的手,随在她身後側緩步走着,寬慰道:“老祖宗也不必太過煩心,左右他們都是您的小輩兒,縱然有什麽心思,也越不過這長幼之別。”
知恥專心想着今晚的菜單,知廉淡笑不語,她自老祖宗醒來後與老祖宗接觸還不多,未得老祖宗信任前,知廉一向謹守本分,倒是知義難得做了回明白人:“我算是看出來了,老爺至今不肯放權,正是信不過這些個子子孫孫,任他們明槍暗箭鬥了這麽多年,都是白費功夫。如今老祖宗出現了,有人把您當槍使,有人歡喜有人憂。”
“正是這個理,有人歡喜有人憂。”秦月出聽了半晌,總算吭聲了一句,她自打醒來就瞧出來了,譬如蘭姑和兄長,他們是真真切切盼着她醒,可有的人,就不見得願意見她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