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面等你

秦月出被秦子濤攙扶下車,還不忘親自回身扶蘭姑,蘭姑年紀大了,行動多有不便,秦月出又最是體貼關懷的人,這一幕在她們主仆二人間沒什麽,落在護國公李志眼裏,恰好将面貌年輕稍帶稚氣的秦月出看成了是蘭姑身邊的小婢女。

未入護國公府,只望着那朱紅色的大門,便可見些許巍峨氣勢,護國公府果然是財大氣粗,想當年後院被她與容氏燒了,殃及了好幾間屋子,沒想到他們倒直接将府邸翻新重建,以至于如今這護國公府可算是京城裏最有氣派的臣子府邸了。

李志年近五十,方臉高眉,身形魁梧,但舉止卻頗為儒雅,見了信陽王府的馬車,便親自來迎,同樣絲毫不講究自己的排場,與秦子濤寒暄時,就如同兩個多年未見的年輕小夥子般,和秦子濤寒暄過後,還不忘關切蘭姑幾句,感謝她不辭辛苦跑這一趟探望他的老母親。

這廂唯獨冷落了秦月出來,弄得秦子濤好生尴尬,卻也不敢當着李志的面喚秦月出“老祖宗”,更怨不得李志怠慢了老祖宗……

倒是李志與蘭姑寒暄過後,問了句:“這位姑娘是?”

秦月出今天是極低調的,一身煙羅對襟,雲紋的衣裙,又挽了個尋常家小姐的發髻,不施粉黛,但那微帶稚氣的面龐卻盈盈盛着慈祥和藹的笑容,先前離得遠了,只覺得這般年紀跟在蘭姑身邊,想必是個小丫頭的身份,畢竟信陽王府年紀一般的小姐,除了四房的秦妍,并無第二個人,但秦妍身上有胡人血統,身量和輪廓與尋常小姐又有所不同,因此斷定了秦月出不是秦妍,可如今走近了看,卻覺得秦月出面帶和藹微笑,目光柔和,氣質高雅,反倒有種上位長輩的氣度,讓人一時有些拿捏不定身份。

秦月出這般端着實在有些累,這個老祖宗的身份可害慘她了,她時刻覺得自己既然白撿了這個便宜,當然要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扮好這長輩的角色,待人務必慈祥和藹,處事務必得體大方,心胸務必寬廣坦蕩,如果有小輩不懂事,便當作童言無忌聽聽就算了,實在不成體統的,也要教導一番,從前她看多了小話本,盡是些烏煙瘴氣爾虞我詐的故事,上天既然給了她這個機會,她必然要打造一個上慈下孝的美好生活。

秦月出看着面前這個年近五十,身形魁梧卻又談吐頗為謙遜的護國公李志,知他能有如今這般好風度,都是容氏教導有加,一時對容氏又多了幾分欽佩,堅定了以容氏為榜樣向她好好學習的決心,同時想到容氏病危,将不久于人世,便又多了幾分傷感。

李志見眼前的女子面露傷感之色,情緒便也受到感染,以為觸到了她的傷心事,又想起自己病危的母親,一時心腸頗為柔軟:“母親聽說蘭姑要來,今兒一早就等着了,難得見她老人家的精神像今日這般好……唉,走吧,能見到你們,母親想必會高興。”

秦月出一行人随着李志進府,護國公府軒峻壯麗,擡頭還可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上書“護國公李府”五字,乃開國皇帝賜府宅時留下的禦筆,可見當年的榮耀,往內裏走,更是迂回曲折,花團錦簇,到了老太太住的內院,李志便請了老太太身邊的老嬷嬷引秦月出與蘭姑二人去容老太太的居室,畢竟男賓不宜入婦人內院,李志自己便邀請秦子濤去後亭下兩盤棋。

老太太是吃齋念佛的,因此居室的擺設不如外頭壯麗,倒別有幾分清靜,大概是知道蘭姑要來,老太太難得醒來的時候便留了話,讓自己的婢女和嬷嬷都候在外面,不許打擾她和老姐妹敘舊談話,秦月出随着蘭姑進入容老太太的寝屋,外頭的丫頭嬷嬷安安靜靜地帶上了門,守在外頭不敢離得太遠。

老太太屋內也是樸素,入門左手邊便是擺放佛經的幾層紫檀架子,最上層放了一個官窯産的大盤子,盤內盛放着個黃金色的大佛手,佛手上挂了一串念珠,念珠是木質的,但質地光滑透亮,可見是老太太常放在手中之物,右手邊的牆架上海懸了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挂着一個小錘。

進屋前是秦月出走在蘭姑後頭,進屋後,蘭姑則讓到了秦月出後頭,小聲道:“老祖宗,奴婢就在屏風外頭站着。”

倒不是蘭姑和那容老太太交情淺,不願上前探望,只因實在是“不忍”!

秦月出放輕了動作,到那床頭邊上放着的椅子坐下,榻上秋香色金錢蟒紋大條褥只向上微微拱起,是榻上的人太過消瘦的緣故,容氏病了那麽久,早就身形如枯槁,蒼蒼白發毫無光澤,面容消瘦得骨骼突出,憔悴得讓人可憐,秦月出小心地探了探她的脈,确實是氣數将近。

這種狀況,就算是以前的秦月出,她也不會出手相救的,生老病死、壽終正寝也是一種福分,更何況就算她替容氏吊回了這口氣也沒有太大意義,該經歷的遲早都是要經歷的。這點,護國公府的人自己也明白得很,不如盡早準備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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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秦月出還是略微施力,在幾處生死穴上推了推,好歹能讓容氏感覺舒服些。秦月出的動作雖輕,但還是驚動了榻上的人,容老太太緩緩轉醒,雙目有些混沌粘稠,睜眼,便隐約見到眼前模糊的嬌小身形微動,那人的模樣便在這混沌和模糊中,隐隐勾勒出來……

容舒清緩緩張嘴,發出幹啞不成調的音節,秦月出忙替她調整了身後的石青金錢蟒引枕,湊近了些,輕聲道:“舒清姐,可舒服一些了?”

“月,月出……”榻上的老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又吃力地睜開,見眼前少女的身影沒有消散,她其實看不清秦月出的面貌,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但她就是認出了眼前的人,心情說不清是欣喜還是惆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秦月出剛才在她的生死穴上推了幾下,老太太竟感覺舒服了許多,說話也不如平時那樣吃力,她拉着秦月出的手,氣質溫婉:“你一點也沒老,倒是比咱們認識那會要大了些。”

容老太太這是以為自己人之将死,這才夢到了早就死掉的人,雖然這幾十年來,從來沒人敢斷定信陽王府秦月出的生死,但哪有人能真的沉睡六十多年呢:“還記得那年你我義結金蘭,你的手帕姐姐至今還留着,那年你還小,女紅也很糟糕……咳咳,你我交換了手帕,還約定了将來你我嫁人了,子嗣還要結成親……可後來,姐姐嫁給了志兒的父親,全京城的人物都來喝一杯酒,就你這丫頭沒來……”

容舒清出身高貴,就是信陽王府這般的世襲王爵,尚也只是異姓王罷了,比不得容王府。容乃國姓,容舒清未出閣前就是容王府嫡出的大小姐,這容王府還要比信陽王府要尊貴些,當年容舒清與護國公府結親,自然滿城的權貴都要道賀。

可惜當時秦月出這個倒黴蛋早已出事,自然是來不了。

“我也沒想到,當年我慫恿你誤将護國公府的後院燒了個精光,舒清姐竟将自己賠給了護國公,嫁了過去。”秦月出大方地替身體的正主兒擔了這個“慫恿”的罪名。

容老太太聽罷不覺好笑,這一笑便喘息得不行,好一會,想到這白駒過隙的幾十年,既漫長,卻又轉瞬,終于閉上了眼睛,握住秦月出的手慢慢地收緊,眼角有些濕潤,終是沒能忍住:“月出,姐姐這幾十年……時常想到你。當年我們義結金蘭,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姐姐慚愧,不能陪你……”

“這……”秦月出語氣微讪:“也可以不必這麽認真……”

容老太太搖頭,她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的見到了秦月出,還是夢裏見到了秦月出的魂魄:“老姐妹,我已時日無多,姐姐先去了,在下面等你……”

“這個……不太好吧……”秦月出有些尴尬,這話聽着為何如此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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