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進來後,我環視一圈,牆上挂滿了一家三口的照片,從家具和擺設上可以看出是一個收入中等偏下,但卻其樂融融的家庭,當然,一切幸福在幾天前就都煙消雲散了。

紀晗徑直坐在沙發上,把拐杖放在一旁,眼神淩厲的看着申宜。申宜打了個寒戰,故作鎮定的對兒子說:“凱凱,你先回房間,帶耳機聽歌,不要出來。”

賈凱怯怯的看了一眼紀晗,聽話的點了點頭,挂着淚痕回了房間。

周圍的低氣壓讓我無所适從,只得幹咳幾聲,“紀晗,你口渴嗎?”不對,這好像不是我家。

申宜也恍過神來,急忙道:“我去給你們倒杯水。”

“不必了,侯醫生你也不渴的吧?”她斜我一眼,又轉頭對申宜緩緩吐出一個字,“坐”。

明明是別人家,她怎麽一副主人家的架勢。紀晗冷冷的看着申宜,一言不發,真猜不出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申宜也終于被她盯的坐不住了,怯怯的開口道:“紀小姐今天來是……?”

“我只是想看看害我成這樣的人,他的家人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像我一樣痛不欲生?”紀晗的眼睛像來自地獄,人類該有的情感在她眼中看不到分毫。“但看來你們生活的不錯,你可以去接兒子放學,一起去菜場買菜,回家一起吃晚餐,真好。”紀晗說最後兩個字時,我怎麽聽都有一種悲怆在裏面。

“紀小姐,我……”申宜眼泛淚花,不知所措。

紀晗繼續道:“今天來,就是告訴你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永遠!我紀晗從不背後傷人,所以我給你提個醒,過馬路要當心,東西不要亂吃,兒子”她頓一頓,“兒子更要照顧好,別出什麽意外才好。”

我已經被吓了一跳,更別提申宜了,她早已臉色蒼白,冷汗涔涔。紀晗她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恐吓!她是瘋了嗎?

在我目瞪口呆之際,紀晗卻已經拄着拐,離開了申宜的家。我急忙追出去,“喂,我送你回醫院吧。”

她沒說什麽,只是深深的看我一眼,上了我的車。我慢慢的開着車,駛回醫院,一路上很安靜,我舔舔嘴唇,說:“紀晗,你還好嗎?”

“嗯”夠簡單的回答。

“她們孤兒寡母已經夠可憐的了,你又何必去吓她們?她們也是無辜的。”我試探性的開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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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那句話,你管的太寬了。”紀晗看着窗外,輕輕動了動嘴唇,她似乎很喜歡透過窗子看外面。

專業心理醫生都搞不定的人,我只好識趣的閉上了嘴,默默的開回了醫院。我扶她下車的時候,她愣了一下,“你的手……”

我低頭一看,原來有一個淺淺的疤痕,我輕松笑道:“男生,多一條疤少一條印有什麽關系,我們先上去吧。”

她點點頭,握住我的手,下了車。我送她回病房後,我道:“你在這好好休息吧,千萬不要再折騰了。”

“幫我把冰箱裏的果汁拿出來。”一回病房就開始就開始使喚我,還順便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該下班了?”

我認命的把冰箱裏果汁遞給她,我早就到下班時間了好嗎?要不是你我早就回家歇着了。“是該下班了。”

她淺啜一口果汁,“明天見。”

“明天見”我不放心的出了病房。

第二天查房的時候,問完一些常規的問題,紀晗有些奇怪的對我說:“你坐過來。”

我狐疑的坐在她的床邊,“幹什麽?”

“把手給我。”

我雖然奇怪但也把手遞給了她,她不知從哪變來一個小瓶子,像是女生的化妝品,她指尖取出乳白色的一點點擦在我掌心的疤痕。我倏地緊張起來,她指肚軟軟涼涼的撫在我的掌心,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我微微別開臉,暗道,幸好車禍沒毀了這張臉。

她沒有注意到我的小動作,自顧自的說道:“這個祛疤效果很好,你可以試試。”塗好之後,她把整瓶遞給我。

我看着手裏的東西,笑一笑說:“作為醫生,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沒傷到真皮層又或者是不易留疤的體質,可慢慢自行恢複,要是傷的太深擦什麽都沒用的,但還是謝謝你。”

她秀美微蹙,“你這個醫生,真是沒勁。這麽說,廣告上那些祛疤的化妝品都是騙人的嗎?”

我思忖道:“雖然不能完全說是騙人的,但某種程度上的确鑽了消費者心理上的空子。”

“怎麽講?”

我很高興她願意與我多說幾句話,比起一個多月前精神也好了很多,“有的傷痕較為表淺,雖然剛開始會出現類似于疤痕的印記,但如果是不易留疤的體質可自行淡化消失,但這期間有人用了些祛疤的藥,就會以為是藥物起的效果。坦白講,目前真的沒有什麽祛疤很好的藥物,都是廣告效應而已,整形科的祛疤手術效果明顯一些,但也不能保證完全消失。”

她攤手道:“那這麽說,你可以把東西還我了。”

我攥緊手裏的白色小瓶,“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多謝紀老板。”

如果,我看錯的話,她似乎若有似無的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侯醫生,你該繼續去查房了。”

昨天的紀晗讓我覺得很後怕,所以今天故意跟人換了夜班,好看着她不讓她在亂跑。紀晗這幾日也的确老老實實的沒有在私自出院,當我剛把心放下來的時候,卻又出事了。

我剛結束一臺手術,到更衣室拿出手機,有好幾個護士站打來的未接電話,我回撥回去,“怎麽了?”

“19床又偷跑出去了?”

我重重的拍了下腦門,醫院的護士也太不稱職一點了吧,這麽多的人看不住一個腿腳不便的病人?我嘆氣道:“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下次一定看緊一點。”

脫下手術服,我就急忙驅車前往了申宜的住所,沒猜錯她應該是來了這。果然,遠遠的我就看見,申宜家對面,紀晗坐在一張椅子上,上面還支起一架大大的太陽傘。

我站在她面前,問:“怎麽又偷跑出來了?”她有時就像個泥鳅,稍不注意就滑走。

她只微微看我一眼,又低下頭,翻了一頁書,甚至都懶得說一句,你管太多了。

我搖了搖頭,“你坐在這裏除了揭自己傷疤外別無用處。”

她眼睛還停留在書頁上,“我看侯醫生在這裏才毫無用處,醫院裏的工作就這麽清閑嗎?”

“我是你的醫生,有責任照顧你的健康狀況。”我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急病人之所痛,不能在病人痛苦時自己安于享樂。對于我的第一個病人,我竭盡全力想幫她,卻軟釘子硬釘子的碰了一地。

“這樣啊,那我現在就出院,此刻起,我不再是你的病人了,你不再是我的醫生。”

前幾日,還送我祛疤的藥,臉上還有些淺淺的笑容,怎麽又變成這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了,“你坐在這裏到底是要幹什麽?”

她終于合上書,擡首道:“回答完你這個問題,是不是可以別再煩我了?”

我不置可否,她繼續道:“那天,你也聽到了吧,我不會這麽輕易放過這家人,我就要時時刻刻看着她們,提醒她們,她們的痛苦多一份,我的痛苦才會少一分,她們多一分恐懼,我就多一分痛快。”

守在這裏竟是為了對申宜母子進行冷暴力,我眉頭緊鎖,道:“就算你要恨,也不該遷怒其家人呀!罪不及妻兒這個道理你都不明白嗎?”

“那個始作俑者已經進入司法程序了,坐牢肯定是躲不過了,但我覺得遠遠不夠。公平的話也應該讓他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她說這些話時,簡直像來自地獄的修羅,渾身帶着危險的黑暗氣息。

我目光灼灼道:“你真的快瘋了!人總會經歷一些悲慘的事,如果你只一味的強調自己是受害者,就永遠都總不出被傷害的陰影,仇恨永遠不會讓你減緩痛苦,讓你覺得快樂,你為什麽就不能從這裏走出來,到陽光下?。”

她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裏,說着:“而且,我覺得我父母的死不是普通交通意外這麽簡單,我查到賈進勇的工作的貨車公司是我伯……是紀傳益子公司的子公司的外聘貨車公司,我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場謀殺。”

她簡直就是走火入魔,“夠了,警察早就把事故調查清楚了,你盲目猜測,不過是想找一個發洩和報複的出口。賈凱那麽小的孩子,你這麽胡鬧,想沒想過會給孩子帶來多大的傷害,你想讓他長大也跟你一樣嗎?一樣充滿恨意,一樣對你恨之入骨!”

她好像沒聽見我說話一樣,自顧自的說:“如果真的是紀傳益的做的,我也不會再揪着這些小魚小蝦,我一定要将紀傳益挫骨揚灰。”她泛白的指節緊緊的握住手裏的書,幾乎要把書抓破。

我這才注意到是我送她的《瓦爾登湖》,我奪過她手裏的書,從沒有過的厲聲道:“紀晗!痛失親人并不能成為你發瘋和害人的理由!你現在滿腦子除了折磨這個傷害那個還有別的嗎?《瓦爾登湖》是給熱愛自然與生命,恬靜溫和的人看的,你這樣蛇蠍惡毒的人怎麽會讀得懂!看來我真的說錯了,這本書根本就不适合你。”

見我氣急敗壞,她卻只冷笑一聲,“那還你好了”。

這時卡洛走了過來,“你們在吵什麽?”

我奇道:“你怎麽會在這?”他既然在這,為什麽不阻止紀晗。

“紀晗讓我送她過來的”他倒夠坦白。

我又驚又氣,“是你幫他溜出醫院的?”

卡洛回道:“她一定要我送她來這個地方,紀晗的脾氣你也應該清楚,所以……”

“這麽說,椅子和太陽傘也是你準備的了?”

他點點頭,“是我”。

我雙手按着太陽穴,真的是不理解老外的思維,看着紀晗道:“It’s incredible,you are spoiled.”(這簡直難以置信,你真的被寵壞了)

我們三個奇怪的人,很快引起了街坊四鄰的注意,一雙雙眼睛盯着我們看。紀晗卻絲毫不以為意,只氣定神閑的望着申宜家的窗子。我雙手猛的握住紀晗所坐椅子的把手,前傾身體,壓在她面前,一字一字道:“我多希望,從沒接收過你這個病人!”

或許是因為距離突然拉近,或許是因為我說話的語氣,紀晗漆黑的雙眸倏地放大,滑過一絲詫異的表情,但只一瞬,随即冷冰冰道:“我也是”。

我緩緩起身,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背對着她對她說:“愛的承諾是好好活下去,不是沉淪,但我想你是永遠不會明白了。”

聲音随着腳步漸行漸遠,我不知道話到底有沒有進她的耳朵。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四)

第二天,我沒見到紀晗,19床空蕩蕩的。卡洛來醫院幫她辦理的出院手續,我例行公事的對他說了一句,定期來複查。

醫院從來最不缺生意,很快19床就來了新的病人,新的病人很好,從不挑剔醫院的飲食,從不亂扔東西,從不亂發脾氣,從不爬上窗臺,從不偷偷溜走。只是我有時我也會安靜的坐在絲絲涼涼的大理石窗臺上,我靠着窗沿,看着外面白雲變幻,高樓崇屋,如水的車輛,擁擠的人群,在光怪陸離的都市,忽然會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

“侯醫生你怎麽在這,還坐在……窗臺上?”走進來的護士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幹笑幾聲,從窗臺上跳下來,“累了,歇一歇,這病房不是剛空出來了,你怎麽來了?”剛又送走了一個19床的病人,環睹蕭然的病房,我也不知道怎麽就上了窗臺。

護士答道:“病人剛出院,我帶張嬸來消毒清潔。”

“那不耽誤你們了,我先出去了。”經過張嬸旁邊的時候,我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微笑道:“張嬸,上次你帶小孫子來醫院,他很喜歡吃這款巧克力,我這有一塊給他帶回去吧。”

張嬸憨憨的笑了笑,“侯醫生,全院屬你心腸最好,不止關心病人連我這個換床單的不落下,謝謝你了。”

我握了握張嬸的手,“不謝,你小孫子很可愛,我很喜歡他,先走了,再見。”

男生愛吃巧克力奇怪嗎?我覺得很平常,但遠晴就總以男生吃巧克力很娘的理由搶走它們。我辦公室的抽屜裏永遠都放一盒巧克力,沒時間吃飯又很餓的時候,很需要這種能橫掃饑餓的東西。常年我都在吃同一款巧克力。

結束一上午的門診,我有些疲憊的回到辦公室,塞嘴裏一塊巧克力嚼着,翻看着日程表,咦?今天是紀晗複查的日子,她怎麽沒有來?還是去找其他醫生看的?

我去全科室的大辦公室,問了所有的醫生,可卻沒人見過她。我握着手機,猶豫着到底要不要給紀晗打個電話,不用想也知道,上次不歡而散,紀晗再聽到我的聲音一定冷冰冰甩我一句,不要你管。思來想去,還是取一個折中的辦法,打給卡洛問問看她的情況吧,好在,當時卡洛留了號碼給我。

“Carlo,我是候遠洎,還記得嗎?”

“Doctor候,嗨!當然記得,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想了想,道:“紀晗本來是今天要來複查的,但她沒有來,所以我想問問……”

我還沒有說完,卡洛就直接告訴我道:“哦,紀晗不在市區,她說想去鄉下住一陣子,所以不能去醫院複查了,don’t worry,她已經有私人醫生看過了,情況還不錯。”

我愣了一愣,去鄉下?她還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所以你和她現在都不在市裏?”

“不是,紀晗說她想一個人呆着,所以我就把她送到那就先回來了。”

我驚奇道:“她一個人?”她連走路都費勁,她自己一個人在四下無人的郊區怎麽生活?

“是。”卡洛輕松的說。

我深吸一口氣,“介意告訴我她的地址嗎?”

他思考一下,“可以”。

我開車駛往郊外,天空微微飄起小雨,車窗外一切漸漸失了鮮明的輪廓,落在路邊花瓣上的水滴帶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按照卡洛給我的地址,我将車緩緩停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我在鐵栅欄大門張望了一下,是頗具北方特色的院落,在這座東南沿海的城市很少見到,寬闊的前院種滿了修剪精致的花草,枝條交疏,暗香浮動,中間一條石子路通往主屋,主屋兩側還各有兩間房,形成一個朝北的U形字,簡單大方卻又暗藏優雅。

“有人在嗎?”我向裏面喊了一句。

很久,主屋的門才打開,是紀晗,她還是拄着雙拐,紮了一個清爽的馬尾,額頭上已經去了那厚厚的紗布。細密的雨織起一張大網,柔然的罩在她身上,空幻的色彩,如夢如幻。

“門沒鎖”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潔。

沒鎖門?本來就一個女孩子自己住,還不鎖門,怎麽這麽沒有安全意識。我推開厚重的銀色大門,慢慢走了進去,思量着該說些什麽。當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竟然笑了,微微擡起上颌,嘴角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輕輕道:“好漂亮”。

“什麽?哦,謝謝。”雖然長相有被人誇獎過,但還沒有人直接對我用過漂亮這個詞。

正當我沾沾自喜的時候,她輕啓朱唇,“我說的是彩虹,你看,就在你後面。”

“啊?”我回身看過去,澄碧如洗的天空挂上一輪七色彩虹,熠熠的散着光芒,支起彩虹的遠山上,綠意盎然,花花點點,宿鳥悠悠蕩蕩的飛過,整體如水墨畫卷一般。“是,是……是很漂亮。”我聲音有些尴尬。

很快,陽光出來,彩虹斂起光芒,漸漸消失了。紀晗收回眼神,看我一眼說,“先進來吧”。

我一進來就被龐大的現代化廚房震驚了,你能想到的設備這裏全都有,只除了一樣,微波爐。我正為亮晶晶的廚房咋咋稱贊,紀晗提醒我道:“侯醫生打算盯着我的廚房看多久?”

“我現在真的相信你是廚師了,怎麽弄了這麽大的一個廚房?”我問。

紀晗不以為意的說:“擺下我需要的工具便需要這麽大的空間,你還要參觀多久?”

我疑道:“為什麽你這裏唯獨缺了微波爐呢?”

“微波食品有射線的味道,我從來不吃。”她向裏面走幾步,“侯醫生,坐吧。”

整間宅子除了廚房就是個寬敞的內室,也分不出到底是卧室書房還是客廳,還是既是卧室書房也是客廳,我發現她似乎喜歡空曠的感覺,聽說這種人都是孤獨的。

“茶幾上有茶,你自己倒,順便也給我也倒一杯。”紀晗的待客之道果然夠特別。

我怎麽到了哪都擺脫不了被她使喚,我遞給她一杯茶,她理所應當的接過,淺啜一口,問:“侯醫生怎麽會來這裏?”

“哦,我順路,正好想問問你為什麽沒去醫院複查?”

她噗嗤一聲笑了,雙頰透出一對粉雲,“你知道要相信你的話有多難嗎?”

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好吧,好吧,是卡洛告訴的地址,我不放心你的情況,就來看看。”我小聲嘟囔一句,“也不知道定期來醫院複查。”

她挑眉問:“所以,侯醫生穿越大半個城市,就是來為我做複查的?”

“嗯……是,算是吧。”

紀晗輕點螓首,“那請檢查吧,沒有儀器,侯醫生應該也可以的吧?”

我上下打量她道:“你不是請私家醫生詳細檢查過了嗎?而且我瞧你精神不錯,看來是我多慮了。”

“看來,Carlo還跟你說了不少。”

我不答反問,“你為什麽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很不方便的。”

“這裏的人家都很好,我有什麽需要去找鄰居就好,沒什麽不方便的。”她把玩着手裏的杯子,“侯醫生開了這麽長時間的車,餓了嗎?”

一路上我有巧克力吃,不怎麽餓,我搖搖頭,“沒有,你餓了是嗎?我還有巧克力你要吃嗎?”我遞她一塊黑巧克力。

她撕開巧克力的包裝,“侯醫生我能問一下你的年齡嗎?”

我又不是女人,不介意年齡問題,痛快答道:“二十五”。

“二十五還吃零食?”她慢慢咽下一小口巧克力,“味道不錯,你品味還可以。入口有滑絲絨感,濃醇中有獨特的苦澀刺激味蕾,可可香氣在唇齒間久久徘徊,固體含量大于百分之三十,采用原産于中南美的可可豆,和瑞士的工藝。”

“到底是行家,能說出這麽多道道,我就是覺得好吃,常常買來吃。”

她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但巧克力吃不飽人的,我要去做東西吃了,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是要做飯給我吃嗎?我偷偷的笑着,一直在幻想她做出來的菜會是什麽樣,會不會像她人一樣,挂滿了冰塊,“我呀,我不挑食的,平時比較愛吃湘菜,但粵菜魯菜也很好……”

“你不用說那麽多,我沒打算做你的那一份。”她已經拄拐,去了廚房。

我偷笑的嘴角還沒合上,身子一僵,“那你問我有什麽想吃的?”

“禮貌而已”紀晗輕輕吐出四個字。

紀大小姐什麽時候還需要跟我講禮貌這種奢侈的東西了,我洩氣道:“你身上有傷,怎麽能做飯?你告訴我怎麽弄,我來做吧。”

她自顧自的說:“我既然說自己能一個人住,就是有把握養活自己,手腳不方便,便做的慢一些,反正我最多的就是時間。”

我攔在她身前,“那我幫你打下手吧。”

“你?”她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君子遠庖廚,侯醫生,你會做飯嗎?”

我有心虛的顧左右而言他,“你說一步,我做一步不就好了。”

“要是照本宣科就可以做出美食,那我們這些廚師不就都失業了。候醫生你到底會不會做飯?”她又問了一遍。

我搜腸刮肚的想着,“我會煮面,會下速凍水餃,還會……”

“還會叫外賣對不對?”她素白的手指攏了攏頭發,漫不經心的問我一句,“侯醫生願意學嗎?”

我驚喜道:“你願意教嗎?”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在你廚藝小成之前,我想我們要先解決眼下的這頓飯。”

雪菜蘑菇,五彩筍絲再加上一例山芋湯。和我想象的一樣,紀晗所做的菜肴色澤鮮明,香氣四溢,我正垂涎三尺的時候,她提議道:“我們去外面吃吧,雨後初霁,空氣一定很好。”

“好”我笑着答應,搬一張餐桌放在院子中,和紀晗相對坐下。

夕陽的餘晖柔柔的灑在紀晗的如玉的臉上,她颔首道:“這頓家常便飯,算是報答侯醫生連日來對我的照顧和容忍。”

她的态度轉換的太快,我有點不大适應,笑笑道:“紀大小姐怎麽突然這麽說?這不像你的作風。”

“抱歉”紀晗突如其然的道歉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我疑惑問:“怎麽突然說抱歉,我應該謝謝紀老板賞我這一餐。”

“我不會再去申宜的家了,你說的對,如果我過分的強調自己是受害者,那我就永遠走不出來,而且,其實受害人也并不止我一個。前幾日庭審的時候,我見到了賈進勇,他站在被告席上,申宜母子在旁聽席上,我除了覺得他罪有應得之外,也為這個破碎的家庭感到一絲悲哀和憐憫。當然,我絕不是原諒了他,只是不想讓自己這件事上越陷越深。”

不止今天的陰雨停了,紀晗心裏終于也有了放晴的跡象,我放聲笑道:“我就知道,你連花草池魚都照顧的這麽好,怎麽會忍心傷害別人。”

“我媽媽曾經告訴我說,傷心不能超過一個月。你說得對,愛的承諾,是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沉淪。這幾個月,我一直在鑽牛角尖,把自己逼到了死巷。直到在這裏靜養這些日子,才漸漸想通徹。”

“逝者已矣,我們這些幸運的人,更應該珍惜當下。這些天的相處,我覺得紀老板好像沒什麽朋友,介不介意和遠洎交個朋友,我也好有機會,常常的享用這些美食。”

她輕笑一聲,“現在我可配讀《瓦爾登湖》了?上次那本書被侯醫生收回,我自己又去買了一本,這間村屋像不像梭羅的小木屋?”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你看你,記仇不是?上次是我錯了,我道歉。你這裏可比梭羅的小木屋豪華多了,看廚房就知道了。”

紀晗擡起筷子,含笑道:“再不吃,就涼了。”

我邊吃邊問她,“為什麽這些普通的家常菜,你做的就能這麽好吃呢?”

紀晗倒了一杯,自己釀制的水果酒,“因為食材上的選擇很重要,我自己腌制的雪菜保持了絕對的鮮度,筍是隔壁的小弟弟去後山挖來的新筍。其中做法也很重要,但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你慢慢學着就知道了。”

我點頭如搗蒜,“我一定要學,我以後是不是該改口叫你紀師傅了?”

“随便你。”她閉起眼睛,擡起下颌,飲盡了杯中的殘酒。

“這是什麽酒?好喝嗎?”我看他好像很陶醉的樣子,自己也有些躍躍欲試。雖然平常上班的時候,我從不飲酒,但現在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嘗試一點,也就沒什麽關系了。

“這是我自己釀的水果酒,很不錯呦,要不要試試看?”她倒了一杯酒給我。“你深吸一口氣,然後閉起眼睛喝,會有意外的效果。”

我按照她說的做,綿滑的液體滑過喉嚨,還夾雜着一絲香甜,我睜開眼,“甜甜的,很好喝。”

她笑道:“其實這就裏并沒與什麽糖分,你會有香甜的感覺不是味覺而是嗅覺,你仔細聞聞四周,是我周圍的甜膩的花香補足了酒裏的甜度。作為一個廚師,我為了保持味蕾的高敏感度,口味不能過鹹過辣過甜,有時候想吃偏甜一些甜點,就要用這種方法。”

她其實還是很愛笑的嘛,今天就看到她很多笑容,我看着周圍賞心悅目的花葉,道:“據人體的視聽嗅味觸這五種感覺而言,的确是想通的。有一個實驗,一杯醋一杯水一杯蜂蜜,受試者蒙上眼睛塞住鼻子的情況下去喝三杯東西,往往判斷都不是很準确。”

她輕笑道:“你覺不覺的,咱們兩個就是兩個悶蛋,談的都是些無聊的實驗。侯醫生,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女朋友?上學的時候一邊要學習,一邊又要跟爺爺爸爸學醫,忙得就沒機會早戀,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太笨不會讨女孩子歡心,所以成績慘淡。“相親認識了一個女孩,但只談了兩個月就分手了,這樣算嗎?”

“侯醫生還去相親?”她單手托腮,饒有興趣的問我。

“我爺爺和爸爸都是老中醫,傳統又保守,就在前一陣子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約會幾次,我不是遲到就是冷場,最後就被甩了。”

紀晗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嘴角勾起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侯醫生人品樣貌都是一等一的,還怕找不到喜歡的人嗎?你覺得Carlo怎麽樣?”

我一口酒噴出來,“咳咳……”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一臉不可置信的問:“你……什麽意思?”

她遞我一張紙巾,“慢一點,不必這個大反應吧。我只是覺得侯醫生外形俊朗,性格溫柔,又會照顧人……”

“停!”我擡掌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真的長了一個小受的臉嗎?我義正言辭道:“我不是”。

“沒關系的。”她繼續道:“Carlo是意大利人,九歲去的美國,雖然一直受西方開放的文化影響,但他對待每份感情都很認真,不劈腿,不搞一夜情,他很喜歡中國的文化,也很喜歡中國人,要不然也不會留在中國。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我再一次分辨:“我真的不是!”這下我終于确信Carlo不是紀晗的男朋友了,也明白為什麽他們關系會好的像閨蜜一樣。

紀晗指尖輕扣着桌面,意味深長的說:“這事不急,慢慢來吧。”

太陽一寸寸向西移動,沒有城市的霓虹,村莊的黑暗更加明顯。

“雨天路滑,不适合開夜車,侯醫生今晚可以去旁邊的空房子住。”紀晗擦着杯子,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

我在心裏暗自開心,最好可以再多賴幾天,反正都已經請好了一個星期的假,“多謝紀老板收留。作為報答,手伸出來,我看看。”我還是要牢記自己來這裏的初衷。

她收拾好餐具,慢慢挪到紅木長椅上,坐上去把手搭在把手上,“幹什麽?”

我三指輕搭在她的手腕,“診脈呀,我來這裏不就是作為醫生來照顧你的嗎?以後每天清晨和日落,我都要切脈,看看你的情況。”

“以後?”紀晗問了一句,“難不成侯醫生要在這常住?而且,你一個骨科醫生,怎麽會這些中醫的東西?”

我避重就輕道:“我從小跟我爺爺和爸爸學的,當初我也差一點就學中醫專業了。”

“那後來怎麽沒學中醫?”轉移話題成功,她沒再問我打算住幾天。

我輕輕搖了搖頭,“當時突然迷上骨科,就鬼使神差的選了這一門,可能當時老天就已經選中我來做你的醫生了。來,換另一只手。”不選擇神外,心外這些熱門的科目,而選骨科,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骨科大多病人只是骨折骨裂等外傷,相對而言距離死亡較遠,我實在不忍心每天看那麽多的生離死別。醫生的職責,除了救死,還有扶傷,讓我選擇,我寧願選擇扶傷。

她把另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把手上,問:“我一直覺得中醫很神奇,按着脈搏就知道有沒有病,該不會是騙人的吧。”

“從西醫角度,脈象是由脈搏的速率,節律,強度,位置和形态組成的,與心髒血壓都有關系,從中醫上講,疾病都是由經絡不通,氣血受阻,陰陽平衡失調所致,就要通過切脈來了解體內的髒器。你的脈象大體上還好,只是稍有些沉,腹髒虛弱,氣血不充,好好調理就行了。”她身體狀況我很清楚,除了腦部的傷,其他的外傷都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康複速度快的驚人。

“病也看完了,侯醫生可以去休息了。”紀晗指了指衣櫃,“那裏有毯子。”

我抱着毯子,走到門口道:“紀老板,晚安,明天記得教我做菜。”

“晚安,侯醫生記得交學費。”

原來她也會開玩笑,我轉身輕輕笑了,替她把門關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又要考試又要更兩萬字,小獨有點吃不消了……

還是那句話,請大家多多支持(*^__^*)

這章又加了點東西……

☆、回憶(五)

夜晚,我雙手交疊放在枕後,望着窗外浩瀚的星空,白日裏紀晗帶着淺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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